第六章 蚁窝〔四〕
金寒窗怒笑道：“杀手？这镇子上的有几个不是杀手！杀手怎么了……”
“盒子都丢了，我怎么还有脸回去！你嫌我闯的祸还不够大吗？夺回来？你以为我白痴吗？以你的身手还守不住盒子，那敌人的强大岂不是显而易见！”金寒窗气道：“再说，我不想回去，我众目睽睽之下击杀朝廷命官，‘武陵山庄’都要拿我，家里又怎么能护得住我？我回去岂不是给他们添麻烦？”
陆无归眼睛一翻，看定金寒窗，严肃中带着歉然，道：“寒窗，对不起。我把盒子弄丢了。”
“的确都是杀手，但他不同，白追你见了吧，他比白追还要纯粹，你若动手，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老子是金家嫡传的三公子，你又算那来的草贼？
陆无归道：“难道你要在这里躲一辈子，做个杀手？”
“闭嘴！我叫你快说！”
“额，我欠你，那你再给挑一把刀吧。”
伞枪在金寒窗手中一挺，直扎陆无归小腹。这伞状兵刃说长就长，伞尖锐利，突兀的一扎声势骇人。
陆无归语气柔和道：“寒窗，你即使欠我，那些旧账也从此一笔勾销。”
“好你这个无赖，怎么好意思又提出要求。刀？谁用？”
不过隔了一霎，陆无归又有什么办法，他追也晚了，高行天是可以一合定生死的人物，陆无归希望高行天不要出手太重。
金寒窗寒着脸看着陆无归，陆无归的眼神很凝重。对峙之下，金寒窗松口道：“你放手，我明白了。”他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内心的怒火在烧，但是面上先压着。
高行天一直冷眼旁观，此时道：“可以走了么？”
金寒窗勃然变色，孤傲的他因高行天的一句话，暗地里连自己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也恨上了。
高行天转了头，眼神冰冷！
陆无归笑道：“有名气的都不能看表面。打铁的没有，掌柜的却在这。”
“因为你嫩的像个娘们，还是刚断奶的。”高行天说这句话时别着脸，连看都不看金寒窗。
铺门紧闭，内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有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果然不一时，屋门被人一脚从里面踢开。金寒窗面带杀气冲了出来，除了杀气他还带出一把伞。
陆无归挠挠头，“我出去这么一趟当然给你捎回点家中事，但我首先要跟你说的并不是这个。”
陆无归道：“还没完。”
陆无归向后连翻数个跟头，一跃至身后的屋顶，遥声道：“我也不想搞砸的。寒窗，你把‘锦瑟伞’收了，我传几句棠夫人的话给你。”
“他。”陆无归把高行天一指。
“因为他是杀手。”
此话一出，金寒窗立刻呆住了，张了张嘴，终没说出话来，继而公子哥的面色由木然变为铁青，一扭身进了屋子。铁匠铺的木门被“咣铛”一甩，震在一起。
陆无归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陆无归知道金寒窗的能耐，这世家的公子哥确实有两把刷子，一般的江湖高手也难斗得过他。不过高行天岂是一般高手可比。金寒窗就是用上独门机关也是白搭，根本弥补不了实力的差距。并且陆无归深知高行天的个性，这个人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那刀人家看不上眼，所以再来麻烦你一次。”
陆无归笑道：“你娘的话，我这样喊给你听，镇里任谁都听见了。好兄弟，凡事好商量，先把兵刃收了。”
高行天指着那垂头丧气的小公子，道：“这是掌柜？”
金公子一摇冠带，不抬头，只闷声吭气的道：“刀不是托人送给你了么，这里没有像样的炉灶，铸不了利刃。不过，我给你的那把刀还是勉强可以用的。”他像是活在寒冬的杨柳，生气全无。
金寒窗叫道：“那是本公子寻常不愿意动手，一般器件我可看不上。再说，你怎知我不亲自动手铸器？”
金公子先是骑在板凳上，忽而又一跳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陆无归疑道：“你，你，你有点怪……”他连道三个“你”，连退三大步，不悦道：“你没事你拜我做什么，你这样准没好事，我告诉你，现在我不欠你。”金公子嘴上强硬，动作却慌张，他离家出走分文未带，一直都是陆无归周济着他大手大脚的开销，吃人嘴软，用人手软，细说细话起来他总觉得寄人篱下，矮人一头。
金寒窗皱眉道：“那是何事？”
债主上门，不要钱反送钱。金寒窗“哇呀”一声，不接银票，嚷道：“有什么事情快说，他娘的，要逼死我啊！莫非是我家里的事情？快说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金寒窗打量在一旁负手而立的汉子，愠道：“就是他看不起我的刀？那我不会再卖他刀，金家不和不识货的人做生意。”
陆无归道：“没那三千两，你怎么给青州府‘怡香楼’小芙赎身？”
——这人竟敢看不起我？他凭什么？
“这有些银两，公子拿去先用。”陆无归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递上前来。
金寒窗面上一红，强叫道：“闭嘴！快说我娘说了什么？”
白追、霍离生与陆无归是“蚂蚁窝”的三个顶尖人物，金寒窗想了想白追，再看看高行天，他想找寻两人一致的冷酷，不过高行天负手四顾，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金寒窗肚子里的一把火就怎么也熄不下来。
陆无归缓缓松手。
高行天道：“你的刀太差，砸了金家的招牌。”
陆无归点点头，温声道：“金公子，陆某来了。”
“寒窗，我是闭嘴呢？还是快说呢？”
陆无归伸手一抓，只捏到金寒窗的衣角，金寒窗竟如此执拗。
金寒窗左思右想道：“反正我不能回去，而你，请记得你现在是欠我的，不要再对我挑三挑四的！”
——吃了闭门羹还不算完？
伞是黑伞，伞式看起来也很普通，但是质料并不像是寻常油纸，薄薄的黑更近于铁色。金寒窗一言不发，擎伞朝陆无归奋力一挥。
金寒窗恼然道：“你放屁！当初是怎么说好的，口口声声说用用就还，现今呢？你终究还是把盒子丢了！你知不知道这盒子对我有多重要！陆无归，你是存心啊！早知这样我还了你的三千两也不借你盒子。”
他一怒之下就要再次出伞。
陆无归来到金寒窗跟前，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寒窗，盒子虽丢了，你娘却已经原谅了你。夫人说家里随时欢迎你回去，你爹也不会怪你。回去吧，盒子将来我定会再给你夺回来。”
铺子周围已有人远远的驻足相望，金寒窗不得已狠狠地一扭伞把。伞盖不断张开并拢退回，花开花谢般瞬变回一把寻常黑伞。
金公子一怒抬头，骂道：“什么？这人懂不懂刀啊？妈的，那虽是一把烂刀，可只有金家人才有资格说他烂！”
金寒窗冲他一笑，笑容温文。俊俏公子笑起来更加好看，如同料峭寒冬里的一朵吐蕊孤梅。可他笑到一半，薄唇就带了恨意。陆无归一惊，金寒窗已经带着恨意冲了出去，他飞纵而叫道：“老子管你是谁！”
“锦瑟伞”一击不到，颤动不休，如玄蛇吐信，如龙骨震怒。
“你是说那老头？被我当众辱骂却不敢动手，出了镇才扬言道即算破了窝规，再回镇时也要杀我的那白胡子老头？”
陆无归点头，这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初来的时候金寒窗就对白追吹胡子瞪眼，话语尖刻，几乎让白追破了窝规当场动手。
“这就是金家的店铺？连个打铁的都没有。”高行天不是失望而是不信。
——看不起我也罢了，连我家的手艺也要侮辱，今天非要让你见识下小爷的厉害！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但这两人性格不相投，一旦斗起来就不好收场。
——金寒窗决斗不过高行天，当初他把金寒窗带到“蚂蚁窝”，金唐两家都是知晓的，金寒窗若在窝中出事，他与金家、唐门的梁子就结定了。并且“蚁王”让他负责金寒窗的安全，他也不能负命。
小镇没有高过二层的建筑，江湖盛传“蚂蚁窝”的深度都在地下。小镇的经营数代，地下工事纵横，四通八达比真正的蚁窝不遑多让。
陆无归向高行天笑笑，他对金公子突变的态度习以为常，陆无归反向暴躁的金公子一揖。
“什么？啊哈哈……”金寒窗讥笑道：“就你也配评刀，因这里炉温不够高，铁石不够好，干活的铁匠也都是二流货色，所以那把刀的确不算上品，不过方圆百里之内你就是上了武冢也买不到这样的好刀！”
攻击一旦启动，这伞就不再像是伞了，黑伞绽开型如松盖，然而，它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伞盖开启后继续向前直至完全反折，伞骨如遭暴风吹捋，瞬时并拢成一条直线，伞盖伞柄相连如同长枪。更为奇特的是，这只是其中变化的一个过程，它不断重复打开、反折、并拢的机关，怪伞节节高节节长，瞬间伞枪攒伸如旗杆之长！
金寒窗怒目道：“为什么？”
高行天脚踩踏实的青石小路，感受着“蚂蚁窝”的风格，只见矮矮的房屋衬得苍天很高，云朵因为遮着日头方透出一丝暖意，已是深冬，小镇放眼望去都是寒冷的色调，本该热火朝天的铁匠铺也熄了火，有一个年方弱冠的公子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身体倾斜，看来就像是一条陈旧的对联在风中飘斜。
金公子金寒窗眨眨眼，摇头道：“不对，不对。”
陆无归道：“你不能对他出手。”
“即使给你上好的条件，你也打不出好刀来。看你的手，细滑的就跟小葱花似的。好的铸剑师无不是自己亲自上阵，挥汗如雨。如你一般指手画脚，让别人代工，怎么能炼出好刀？”
金寒窗不管这一套，狠狠道：“你放手！让他见识老子的厉害！竟敢说老子是娘们，待会却要看谁哭着喊着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