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下〕
“好嘞,好嘞。要不是还有同伴,我已经逃了,这次杀的可是妖怪啊。”
晨光漫漫,鸟儿啾啾。杀招来得猛,断的也突兀。
轿夫们早有牺牲的准备,他们家人的性命都在别人手中,他们身为死士没有别的选择,轿夫的生命早已提前给了主人。轿夫,车夫,以及随身的童子丫鬟,他们是主人周围最贴心的人,他们也必须是最忠诚的人,这类人在危机关头的举动影响着主人的生死。
木桥长约十丈,横架长河。两岸古树苍郁,小径边上野花盛开,枝叶上还带着点点朝露,微薄的雾气似在呵护着它们。
“我知道这里埋伏着多个杀手,你想激我下轿好施暗算。”厉啸兰嗤笑一声,道:“看来我落在这个地点让你们很难下手啊。”
河中潜伏杀手。有杀手潜在河中,事前布好手段,一发动就先弄断了桥。继而,河心骤然升起一张大网,网色绿莹莹的,在雾气之中还显得亮晶晶的,这网丝恐怕既淬着剧毒又极其锋利。杀手的大网向上空一抛,像是盛开的毒荷,要将落下的生命全部绞杀。
这时,河中的杀手上了岸,渔网已不知被他收到何处,他只单手握着一柄短剑。杀手还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年轻人的衣裳被水浸湿,显露出猎豹一样精壮的体格,他眯着双眼,黑亮的眉毛上挂着水珠,薄薄的嘴唇带着笑意。
不存在,却又无所不在,这就是顶级的杀手。酒楼、茶社、青楼、赌场里面每个人都在提及你、寻找你,而你却正在他的身边,喝着和他一样的酒,品着同样的茶,甚至还睡过同一个女人,互相之间赢输过银子。那是高行天身为“神杀手”时最愉悦的体会。
——不过在这之前,那人为何还不出手!
年轻杀手从老妪跟前经过,埋怨道:“婆婆,事前不是说没有轿子吗?”
——必杀的一击是我的!
高行天盯着逐渐靠近的轿子,开始调节自己的呼吸。天气是有节奏的,风起云涌就是一种节奏。大地也是有节奏的,湿热冷硬就是一种节奏。一个好的杀手会把自己融入到这种节奏中去,从而隐匿自身,杀敌于不备之中。隐匿自身,躲避敌人的观感,这是杀手的基本功,它甚至比刀法、剑法还要重要。
木桥塌落,两分的桥体如无力残臂砸入水中。
行人很少,桥上只有一个老妪正蹒跚挪步,她听到后面“嘎吱嘎吱”的响动急忙回头,一见耀武扬威的轿子就吓了一跳,老妪忙紧赶几步,抢到了桥头。
紧急关头,厉啸兰在轿中却无声无息,她对属下没有指令,也不出轿,突然地遇袭仿佛只是路途中一个颠簸。
高行天不认识这个人,他暗想自己叱咤风云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入行呢,不过看这年轻人的身手却很不一般,他巧妙地河中断桥,不费力的杀死四名轿夫,手法很是高超。
“先把这次做完,如果杀不死她,我们都没有下次了。”
轿子在半空中竟越转越快,瞬间就扇起了狂风。轿子简直像是被用飓风做的鞭子狠命抽击了一般,陀螺般疯狂的旋转。许多暗器不及袭至已被刮偏,挨上轿子的也被弹飞。紫色轿子穿越过漫天暗器,稳稳的落在林间,看上去竟是完好无损。
你就是死亡。
厉啸兰已经来了,而高行天也埋伏妥当。
厉啸兰一只绣鞋抬起还未落地,瞬间有一根长枪从地底应声刺出。
老妪面色铁青并不答话,一双老眼直盯着轿子,她听得声音,肯定了轿中人确是厉啸兰无疑。
你是一种象征。
老妪摸摸|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她回头看着桥心的轿子叹道:“要走得慢,非被撞到河里不可。”这老妪嗓音暗哑,但隔着远的高行天却字字听得真切。
老妪沉声道:“有没有轿子重要吗?”
而老妪的话就是刺杀发动的暗号。
果不其然,老妪话一出口,变化顿起,木桥断裂!
倾覆之中四名轿夫齐声大喝,振臂一挥,轿子被高高的抛了出去,脱离了毒网的攻击范围。
先是河中再是空中,截杀手段不停。老妪在桥头看得双眉紧蹙,她暗想:厉啸兰,河中逼不出你,现在于半空中面对着暗器,你还能稳坐轿中?
——自己能不能躲得过?
伏地的杀手!
找他接头的就是这个老妪。
四名轿夫坠入锋利毒网,毒网急收裹住四名轿夫沉入水中。河水瞬间现出缕缕殷红,而紫色的轿子仍在飞行,旋转着飞向对岸。但不等轿子落地,有两蓬暗器已呼啸轰至。
几个轿夫看到慌张的老妪面带不屑之色。
高行天每次在杀人之前都要把目标的信息搜集清楚,他在探察厉啸兰的底细时既是兴奋又是紧张。对于现在的高行天来说,能得到搏杀这种高手的机会极为不易,如果能杀掉厉啸兰,他想就等于自己重回巅峰,不,甚至还是超越。
桥塌,轿坠,网开,网合。
轿中人略一沉默,叹道:“无知鼠辈,留了退路你不走,非要寻死,也罢。”言毕,厉啸兰用一只手拨开了轿帘,这是每根指尖都像是盘着小蛇的怪手。
厉啸兰的四个轿夫臂上筋肉贲起,脚步沉稳,眼睛里透着精芒,就这四个轿夫也是一时的好手。他们扛着紫色的轿子四平八稳的上了木桥。
“没有轿子,她已经死了。”年轻人回头道:“如果下次不提供准确的线报,我不会再接手了,即使是您安排的生意。”
地底一枪并未得手,甚至连伤到厉啸兰都不能,长枪被厉啸兰夹在腋下动弹不得。厉啸兰吊在枪上,扭头给年轻人递过一个充满嘲讽的狞笑。
显然其他的杀手们也发觉了异状,从树上瞬息跃下两个人来。
你是一种传说。
“小伙子你说谁是妖怪?”厉啸兰的语音从远处幽幽传来,“不了解恐怖为何物的愣头小子,你已做好葬身此处的准备了么?”
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知道你下一个会杀谁。但,只要你继续刺杀,他们就知道你的存在。
年轻人哂笑道:“江湖传言‘李无忧不出现,厉啸兰不出手’,今日亲见果真如此。厉啸兰,你一直缩在轿子里莫非在等李门主来救你?狗啊就是狗,没了主人在身边的母狗,连叫唤也不会了啊。”
虽然两人都蒙着面,但年轻人知道他们的面貌是一摸一样的,两个眉眼鼻喉几乎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
年轻人隔远道:“你躲在轿子里面,又怎么能杀死我呢?”
高行天从极为细小的孔眼里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无疑那顶紫色的轿子就是今天的目标。根据线报,厉啸兰必定会经过前方的木桥,来到自己隐藏的古道旁。
两个人,两把剑。一人右手剑,一人左手剑。
高行天知道暗杀开始了。
一时的沉默,轿中人悠然道:“有几人,都出来吧。还有那婆婆,你老人家不来露一手吗?莫非是怕离得近了,我会认出你来,鸠霉婆?”
高行天一开始做杀手时也并不习惯,直到后来忍耐的久了,他才体会到这种隐秘生活的快|感。
年轻人看到这只手也显得紧张起来。这十根指甲是他至今遇到最恐怖的兵器,厉啸兰自从修成“连心神枪”以来,逢上对手均是不问强弱,一击必杀。
厉啸兰不出。
年轻人知道厉啸兰的位置离一个杀手埋伏的地点不远,只要她出轿移动即刻会被攻击。现在厉啸兰下了轿。年轻人心中在默默算着厉啸兰的脚步,一、二、三……
请君入网。
他们是“孪生杀手”,哥哥叫做朴苍东,弟弟叫做朴苍西。
这人按照厉啸兰会经过的路径挖了地道。厉啸兰的轿子被抛落得出了边界,使潜伏在地的这人攻击不到。而当厉啸兰下轿进入攻击范围后,他早按捺不住抢夺击杀的头功。
高行天全身上下做了最精细的准备,他不会再容许自己失败。此次暗杀厉啸兰的五人心态仿佛,虽在暗杀行动前一刻知道了参加人员,但没有任何成员之间打过招呼。他们即使在埋伏的时候见到了,也互相默不作声。
——不管其他人藏在哪里,什么时候出手,我一定要她死在我手上!
这一枪突如其来,阴险狡诈,从年轻人的角度看,厉啸兰整个人都被这一枪扎了起来,貌似受了重创。但年轻人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阴沉,眉头紧蹙。因为没有见血!
杀手是孤独的,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沟通。优秀的杀手都习惯了等待,只有能耐的住寂寞的人才能做个好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