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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长安宫同日拜丹纶 清虚殿双飞簪彩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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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贾琏来至外书房,贾蔷正在坐候,忙站起请安道:“二叔大喜。”贾琏不解,问有何喜事?

    贾蔷道:“刚才朝里苏拉们来送信,说南阳那边有八百里排单赶到,奏报统制周琼连打几次胜仗,一直攻到南阳。那驻守南阳的小匪目江魁,一听官兵到了,吓得魂飞魄散,躲在床底下浑身发颤。一般喽啰们寻不着头目,各自四散逃生。一两个胆子稍大的,到节度使衙门去掠取财物,见那床帐颤摇不定,心想这里白天闹鬼不成。乍着胆子往前一看,方见床底有人,正是他的头目,便保着江魁弃城逃命去了。那天,便由周琼的队伍首先进城,收复了南阳。今天有旨意:封周琼一等子,赏珍大叔尚书衔,署理襄南节度使。也用八百里的廷寄发去了。我刚才给大婶娘道了喜,叫我来通知二叔,就请您替回明这边老爷太太。这是一件事。”

    贾琏大喜道:“这一件已经够喜的了,还有第二件么?”

    贾蔷道:“那苏拉又说起,今天江西节度使也有奏本到了,正本是奏保兰兄弟保守九江的政绩,皇上降旨赏给头品冠服。附本奏报学政出缺,请旨简放。奉旨即着贾兰署理。历来各司道没有署学政的,也是破格的恩典。刚好又和珍大叔的恩旨同日下来,二叔你道可喜不可喜呢?”

    贾琏道:“虽是意外之喜,也还在意中,只难得凑在一天上。我还要给你道喜呢!你这回替珍大爷看家,很出力。如今大爷做了封疆,那龄官的事还不好办么?”贾蔷道:“侄儿算得什么出力,可是,这件事总要求二叔成全。若不成,我也要做和尚去了!”贾琏笑道:“你倒像你宝二叔的儿子,这点小事,也值得去做和尚么?”贾蔷道:“新近还有人编了一部书,说二叔您也做了和尚。不知是宝二叔做和尚传错了呢,还是那位编书的瞧您那一点像个和尚,我就猜不到了。”说罢,二人相顾大笑。

    贾蔷道:“我还要到那府里,对付那些报喜的呢。二叔去不去?”贾琏道:“我有点小事,要出城一趟,明儿一准在那边见。你先替我给大奶奶道喜罢。”贾蔷去了。贾琏便上去回明了贾赦、贾政,贾政心中也自欢喜,却因门户太盛,转怀忧惧。贾赦说道:“珍阿哥倒也亏他。那兰小子到底年轻胆小,抢衙门那些人为什么不杀了呢?他们弟兄各有各的偏见,这也是说不明白的。”

    随后贾琏又见王夫人道喜。王夫人正和宝钗说彩云之事,恐怕贾环在外头惹祸,不免焦心。听贾琏说到贾兰署理学政,便说道:“我整天替他们提心吊胆的。做个学政也好,到底是一条边的事,没有多大责任。”又对宝钗道:“这一来珍阿哥也阔了,你大嫂子不用操那些闲心了。你得空到那府里,替我给他道喜,请他定个日子,来咱们这里乐一天罢。”宝钗答应了。贾琏见王夫人无话,退下来自往城外去祭奠尤二姐。不必细表。

    却说贾母至赤霞宫就养,每日宝玉黛玉夫妇陪着说笑,又有鸳鸯贴身服侍,凤姐跟在身边,随时凑趣取乐。空的时候,把迎春、香菱接来,凑上凤姐、鸳鸯或是尤氏姐妹,也尽够斗纸牌的了。

    元妃闻知贾母到了,亲自来赤霞宫问安。免了国礼,还要行家礼,贾母连忙拦祝那天坐谈甚久,又送了许多上用的东西。警幻和众仙女也都来拜见,大家口口声声捧着老祖宗,还似荣国府中情境。这几年在丰都府里做儿媳妇的闷气,都融化到爪洼国去了。

    一日,凤姐在贾母处陪着说话,黛玉带了一个女子进来,看去颇有几分姿色,却是面黄肌瘦,鬓发也参差不齐,好像刚留未久的。近前细看,有些面熟。见了贾母,便磕下头去。黛玉笑道:“老祖宗认得这个人么?他也常到咱们府里去的。”

    凤姐打量了好一会儿,笑道:“咱们家里常来的人,化了灰我也认得,怎么这个人总想不起?倒有点像馒头庵的智能儿。”

    黛玉笑道:“偏不是智能儿,是秦大奶奶。”

    原来智能因污秽佛地,判定在血污池受罪。判官受了秦钟之托,将他归入轻罪减免的册子里。阎王又得了宝玉的信,自然不再挑剔。等到案子定了,秦钟将智能领出,便带到太虚幻境来寻宝玉。刚好赤霞宫旁院,尚有几间空房,即拨与他二人居祝这天来见黛玉,黛玉因要赚老人家笑笑,特地带智能同见贾母。贾母闻说是秦大奶奶,忙问那个秦家。黛玉道:“老太太忘了么?就是东府里小蓉大奶奶的兄弟,从前在家学里陪宝二爷念书的秦钟。”贾母道:“如今秦钟那小子在那里呢?”

    黛玉道:“他前天来找二爷,就住在这前院了。”

    凤姐笑道:“啊!我明白了。那回我们住在馒头庵,我就瞧出秦钟和能儿有点眉来眼去的。我心里想:这点点的小秧子,会出什么坏呢?那知道他们俩真串上了。”智能儿听得,不免羞红满面。

    贾母拉着他的手,问道:“你那年跟师父到府里来支月钱,那是多大年纪?”智能儿道:“那年十三。”贾母道:“今年呢?”智能儿道:“今年二十了。”贾母笑道:“日子真快,他们都成了人,又另换了一身打扮,可叫我怎么认呢?”大家都笑了。

    鸳鸯走进来道:“老太太,那屋里牌桌摆好了,二姑娘、菱姑娘,都在那里候着呢!”贾母道:“我这几年眼更花了,连牌都瞧不准。鸳鸯,你替我看着点,别让他们给赚了。”凤姐笑道:“老祖宗尽说人家赚了,可没瞧见你老人家输出钱来。没上场先搭上联手,不知道谁赚谁呢!”

    贾母道:“今儿咱们赌个东道,谁输了,晚上弄点吃喝,可不许赖的。”凤姐拉着黛玉笑道:“林妹妹,你听听,老祖宗吃定了我啦。你就替我预备去罢,不要等回来费事。”贾母笑道:“凤丫头这张嘴,真是至死不变的。”一面说着,便扶着鸳鸯到西屋里。凤姐跟了过去,和迎春、香菱见了,这就洗牌告幺,大家斗起牌来。

    一会儿,尤二姐来了,见人手已够,只坐在凤姐旁边,帮着他看牌。一眼瞧见贾母的牌快圆了,只短一纸八索,他便给凤姐一个暗号。凤姐把八索打出了,又要收回,贾母已将牌放下。凤姐道:“你瞧我这牌,这八索怎么能斗呢?分明是斗错了。”鸳鸯道:“错了就得认,那许收回去的?”正在呕笑,黛玉送了智能,也到这屋里来,说道:“老太太,咱们晚上的饭,别管谁做东道,横竖是要吃的。我想弄个新样儿:各人一份,各自把爱吃的点上,不要那些照例的菜。老太太看可好?”

    贾母正拿一张五万要斗出去,口中说道:“这个怕人家要吃罢?”凤姐笑道:“林妹妹他不为人家要吃,还不预备呢。”

    贾母方才觉悟,笑道:“什么新样儿,旧样儿,这还是我那年想出来的法子呢。”凤姐笑道:“任谁聪明,都斗不过老太太,见的世面又多,又会想法子玩,我们要改个新样儿就改不出来。”

    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泛出红云,便不说了。

    黛玉瞧出,笑道:“凤姐姐在那里喝了酒来的?”凤姐道:“我自从那回做生日闹了笑话,总也没敢举杯子,这是那里来的话?”黛玉笑道:“若没喝酒,怎么脸上有红似白的?”凤姐笑道:“你现在什么都懂得啦。可记得那时候拉着手儿对哭,老太太叫我去劝架,那两只眼就像乌眼鸡似的。”说得众人都笑了。黛玉也不好意思,说道:“你这贫嘴。”

    正笑着,宝玉从警幻处回来。晴雯、麝月替他换了衣裳,便来见贾母。因他们正在说话,只站在黛玉身后。贾母一眼瞧见,道:“那位又是谁家的姑娘?”凤姐笑道:“可不是么,那是宝姑娘。”宝玉走上前叫声老太太,贾母才看出来,笑道:“我这眼睛越发不中用了。那年雪地里,他和琴丫头在一块儿,我就看错过,那到底还是远处。这才多么远哟!”

    黛玉问道:“你去了这半天,有什么事么?”宝玉道:“目下玉京清虚殿落成,要一个好手笔的做篇记。那些有名的众仙都不敢下笔。所以玉帝下诏,招揽普天下的散仙同去考试。这里也有文书来了,警幻问我去不去,好据实上奏。”迎春道:“宝兄弟,你白中了一名举人,这回也应该去露露脸。把天下群仙都压下去,比中进士、点翰林又强得多了。”

    宝玉笑道:“这些全是虚名。我们世外之人,若还为名心歆动,也与禄蠹何异?只是那回玉旨赐婚,还没得上去叩谢,这回怎好再不去呢?”尤二姐道:“人家都说天宫怎么好法,谁也没见过,到那里开开眼也是好的。”宝玉道:“我那年跟师父骑龙上天,也曾在天门外晃晃,天苑边伸伸头。究竟那里头不能随便进去,也如同白去一趟。”

    贾母笑道:“我在世上,皇宫里也常去的。黄的是瓦,红的是墙,看不出怎么希罕。这几年在丰都城,听他们提起天宫来,仿佛有多么富丽,多么高贵,我都恨不能去瞧瞧。宝玉,你有这个机会还不去么?”凤姐笑道:“女仙许考不许呢?若许考,你和林妹妹同去,岂不更好?这里我给你看家,伺候老太太也是我的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宝玉道:“凤姐姐肯替我分心,我就决计去一趟。考不考,到那里再说罢。”又悄拉黛玉的衣袖,黛玉会意,二人同至内室。

    宝玉道:“妹妹,你去不去?”黛玉道:“你去你的,何必强拉上我呢!”宝玉笑道:“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好妹妹,同我去逛逛,我多多的谢你。”黛玉道:“你谢我什么?

    我倒要问问。”宝玉眼瞧着他,不敢答词,又再三的央及他,黛玉才点了头。又道:“去是去,我不和你在一起,怪没意思的!”宝玉道:“人家在一块儿的多的很呢,单你这么撇清。”

    正说着,金钏儿进来道:“老太太那里摆饭了。”宝黛二人便又同至贾母处。见室中安设长案,上铺紫凤绒毯,酒浮琥珀,花缀琼瑶。仍是贾母上坐,香菱、迎春等依次坐定。每次上菜,各人只拣爱吃的随意留下。宝玉却只吃些时果。

    席间,凤姐笑道:“咱们今天到了红毛国了。琴妹妹送我那张红毛国的画:一张长桌子,聚了好些人,不就是这个样儿么?可没这么精致。亏林妹妹怎么想出来的。”黛玉道:“那回怡红院夜宴,大家围着一张大炕桌子,也是这样摆法。不过那是圆的,这是长的,形式不同罢了。”

    鸳鸯道:“老太太行个令罢!”贾母道:“咱们人不多,你想个热闹的。”鸳鸯取过两颗骰子道:“咱们掷牌。长牌管短牌,短牌管杂牌,若同是长牌,按天地人和,以次递管。这个令又热闹,又不费心。”于是,从贾母掷起,一掷是个红九。

    香菱接着,刚好掷个幺四,只得喝了。迎春、凤姐等依次掷过,互有胜负。底下宝玉掷的是双红,正在高兴,却被黛玉掷个地牌。凤姐笑道:“这还不是正管么?别看他点子小,可是非管你不可。趁早乖乖的喝了罢!”众人听得都笑了。又掷了两轮方罢。

    一时席散。迎春、香菱各要回去,贾母道:“迎丫头,你回去也怪冷清的,还是住在这儿罢。”迎春只得住下。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宝玉上去先给贾母请了安,便去寻警幻。将黛玉同去的

    话说与他,即日申奏天阙,回来又有一番料理。

    到了考期将近,警幻亲自送宝黛二人上至兜率宫。那里住的都是一班散仙,琼楼连苑,瑶树当阶;重重金粉阑干,处处碧云庭户,真是仙乡福地。那些散仙,有的控鸾引凤,有的驾鲤骖虬,游戏其间,往来不绝。

    当晚兜率大会,群仙来的更多,老少妍滟,其状不一。更有奇奇怪怪的:或体生绿毛,或胁出赤翅,或两耳生于顶上,或一眼出于脐间。宝黛二人真是见所未见。

    那晚上,众仙各显神通,又变了许多戏法:一个仙官脱了青袍,挂在树枝之上,霎时变成一条苍龙,鳞爪闪动向空飞去。

    一个仙女脱下翠舄,向空际一掷,变来两只青鸟,来回飞舞,啁啾有声。又有八个仙翁摇身一变,都成了十三四岁的童子,面如桃花,向人含笑。有人想要玩月,只剪一张圆纸贴在墙上,即刻发出银光,照成一片月地。有人想起赏梅,只拾一根树枝插在阶下,立时长成大树,开了一座花山。

    他们只顾斗法,宝玉却和黛玉连袂游行,随意看看风景。

    遥见有人倚着玉栏,在那里看花,十分面熟,黛玉道:“那不是小蓉大奶奶么?”那人闻言,回头一看,说道:“敢则是林姑娘。”忙即过来相见,秦氏笑道:“如今称呼林姑娘不大合适,要叫你二婶子了!那回临别,掷了两个全红,我说再见着,可要吃你的喜酒。如今真吃着了。”

    黛玉两颊微赪,半晌方说道:“这可碰巧了,你也是应考来的么?”秦氏道:“我能认识几个字,怎么考去?今儿是来赴会,刚好和你们碰着。你们也住在这里么?”黛玉道:“就住在前边楼上。”秦氏道:“我也住在前边,咱们相离不远。

    刚才看了一会变戏法,没多大意思,正要回去。若回去,咱们就见不着了。”宝黛二人便和秦氏一起闲逛,一路仍旧说笑。

    黛玉道:“蓉大奶奶,你在情天上也没什么事,为何不回到太虚幻境去玩玩?我们那里又来了好些人,连老太太都接来了,比先热闹的多呢!”秦氏道:“到了那里,那能由着我呢?倒不如你们散仙无拘无束,爱到那里就到那里。”一时又向宝玉道:“宝二叔,你还想兼美妹妹不想?我们在情天上时常见面,他还问起你呢。”

    宝玉触起前情,不免怅惘,却怕黛玉瞧出,忙拿话岔他道:“鲸卿兄弟如今也在我们那里,你有什么话,我们给你捎了去。”

    秦氏诧异道:“他如何到了那里?”宝玉便将在丰都遇见秦钟,以及营救智能同来幻境,都告诉了秦氏。秦氏道:“宝二叔疼你侄儿,真是没得说的。这孩子也没出息,正正经经娶一个不好,为什么单要那能儿呢?”宝玉道:“这也是情之所钟,你是情天中人,怎么倒说这话?”

    三人正走着,见一棵琼花开得正好,便在花下留连。遇见一个垂髫少女,眉目如画,宛转依人。黛玉问他名字,才知是杜兰香。他见了黛玉,分外有情,相随不舍。秦氏笑道:“二婶子,这位倒像是你的小姑娘。”黛玉道:“谁若有个好儿子,把他娶回去,配成仙偶那才有趣呢!”秦氏笑道:“给你们蕙哥儿说了罢,那不是如同你的哥儿一样么?”黛玉笑问兰香道:“你愿意么?”兰香只是微笑。便有一个白发老人走过来,瞧瞧宝黛二人,又瞧瞧兰香,对他们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拿起随身玉管笔,不知写些什么,写完含笑而去。宝玉笑道:“你这一句话,又种下宿因了。”黛玉只顾和兰香说话,也没有听见。

    那晚大会,直到斗转参横方散。宝黛和秦氏却已先回去歇息。

    次日一早,有仙官至兜率宫传述玉旨,召神瑛绛珠进见。

    宝黛二人随那仙官进了天阙。这番所见,比宝玉前次骑龙来此,却又不同。只见绛宇嵯峨,紫都迢递,一派宫廷阊阖,都列着钩陈天仗。那七城九阶二十七位到处都有仙官守着。

    天钟一动,天乐齐鸣,便有一位天君下来,领着宝黛二人,历九层门,走过天庭,方至阶下。遥望斗座上,冕旒巍坐,气象清严,知是昭明显融昊天上帝,忙即肃跪九拜。笙簧渐歇,又有仙官传述真诰。诰曰:咨尔木石,既合允谐。惟尔之休,其益斡元化,时补天功,勿替朕之庥命。

    宝黛二人敬谨听受,又复九拜,肃谢而退。当下,赐他二人遍游天苑天池。彩栋连虹,宝舟迷渚,万劫长生之树,千年不落之花,种种珍奇,不能殚述。又赐坐翠虬华盖车,周游了太微四门、上清九陌,方回到兜率宫来。

    又有众仙迎着道贺,周旋了好一会。随后秦氏来了,一见宝黛,也是殷勤道贺,陪着说说笑笑。又同出去,看看那天都的壮丽,天市的繁华,真觉得目眩神迷,应接不暇。秦氏赴了兜率大会,本就要回情天去的,因宝黛二人在此,又多住了两日。

    转眼便到含元殿集试之期,宝玉黛玉到了殿前,即有仙官问过姓名,颁给黄栌宝简,引他们入殿就坐。见殿上已有许多人,随后来的,尚络绎不绝。又一时许,方才到齐,共有一千九百多人,同做那篇《清虚殿记》。其中夫妇同考的,却只宝黛二人。

    黛玉向来才思敏捷,宝玉到了临场应制,不免矜持艰涩。

    那含元殿在九天高处,时有天风往来。宝玉怕卷页吹动,忙将通灵宝玉摘下,暂且做个镇纸,顿觉灵机浚发,落笔如飞。到了日华向午,天官又颁下流霞仙酝,玉杯深注,色胜桃花。大家饮了,如琼浆甘露一般,更觉精神焕发。他们二人平日都写的钟王小楷,那文章也做得堂皇典丽,真是行行锦绣,字字珠玑。宝玉自己细校一番,又替黛玉校对无讹,方一同交卷退出。

    那些散仙都是曾经得道的,那似世间举子,把浮名得失挂在心上。出场之后,便仍旧携偶嬉遨,结俦游骋。因此,宝黛二人倒认识了许多真仙。只有仙女贾佩兰,因是同宗,往还较密。他也是来此应试的,时常谈些汉宫旧事,黛玉听了,只当解闷。宝玉素喜姐妹,也看他同喜鸾、四姐儿一样。

    那天,试卷经玉帝亲自校阅,男女两班各选了十卷,命刊在清虚殿壁,宝黛二人和佩兰都在选内。又下了一道玉旨:宝玉授为碧落侍郎司文院待制,黛玉授为蕊珠宫真妃,佩兰也授为蕊珠宫近侍。那些赐宴紫宫,谢恩玉阙一切繁文,无庸细表。

    那天,宝玉到司文院,本是他旧游之地,绕过松阴,便是玉砌,一直走进那座秘阁。一般供奉仙官都来款接,一一通了名姓。才辩纵横的是班扬枚马,丰神潇洒的是庾鲍沈谢,又有王杨李杜、韩柳欧苏许多先辈。

    最后见一人口操京音,也是姓贾,心中不免一动。及叙起名字籍贯,原来正是贾珠。贾珠也晓得有个落草衔玉的兄弟,彼此相抱大哭。欧九先生忙来相劝道:“此间兄弟同班的,只有子瞻同叔。前有二苏,后有二贾,正是佳话,何必作此无益之悲?”又有一位姓贾的,年纪也很轻。说道:“我向来好痛哭流涕的,到了此间都收泪不哭了,你们未免比我还呆!”问他名字,原来便是长沙太傅,大家闲谈一阵。

    又有上回见过的王翰林,他不认得贾珠,却和宝玉颇熟,忙来见礼。宝玉又替贾珠介绍道:“这就是大家兄。”王翰林向来倚老卖老的,说道:“你们府上,从国公爷以下,我都见过。赦老、政老,我们如同弟兄一样,更不用说了。就只珠世兄早年玉折,没得亲近。如今和贤昆仲又成了同衙门,这也是想不到的。”说罢大笑。珠宝二人敬重父执,不免一番周旋,倒把他们弟兄一段伤心给岔过去了。

    宝玉听到阁前鹤唳,想起那回随渺渺真人到此,预告我异日此中有望,可见万事前定。便是神仙成就,也有个定数的。

    再取那些书册翻看,谁知即是六籍群经和历代的高文典册,并没有什么奇奥。心想:前次来时,何以一字不识?好生奇怪。

    贾珠问知宝玉住在兜率宫,便和他一同回来。宝玉引黛玉见礼,贾珠向未见面,不免客气几句。又向宝玉道:“我上回见到玉旨,知道宝兄弟赐婚之事,很替你喜欢,只自恨无从相见。今儿若非同在院中,几乎又错过了。”宝玉道:“我自从出了大荒山,只住在太虚幻境。新近到丰都去一趟,把老太太也接来了,珠大哥在此也是闲曹,何妨同去一聚呢?”贾珠道:“老太太我是要见的。只是见了家里人,未免又牵动尘念,不如不见的干净。”

    宝玉道:“我们修道的,如水无留影,镜无留形,难道珠大哥多年的道力,还自信不过么?”贾珠道:“我入道已久,岂有看不透的?这只是个理。若说起情来,上对父母,下对妻子,一点责任也没尽,怎能够不疚心呢?”宝玉道:“你还是为天年所限,像我丢下家里出来,更说不过去。那回到丰都见着祖爷爷、爷爷,想起上辈那么期望,实在万分抱愧!比不得大哥哥有个好儿子,重兴门户,比我又强得多了。”

    贾珠道:“儿子是儿子的事,也与我们无涉。你那哥儿安知不强似兰儿呢?”随后又细问丰都两府及太虚幻境的情形,宝玉都说了。

    贾珠又要看宝玉那篇场作,宝玉只得取出稿子,和贾珠同看。那篇《清虚殿记》是:冲乎廓乎,大圜之运也;漠乎闵乎,大昭之神也。宅一元于太虚,总六极以成始。隆施无际,至微不名。溯赤明之斡造,是握道枢;冒黄灵以苞涵,用宣物化。盖惟清靡翳,洞乎雾霭之微;亦惟虚乃神,周乎窈冥之表。九鸿所括,宗于一尊;八极之维,斯为上质。玉衡穆穆,出阳衍生气之源;珠斗辉辉,居显肇文明之祖。是则建紫宫以临下,象勰盖茎;规青宇以致崇,绩孚旭卉。诚百神之景城,上昊之元观也。

    若乃三阶既平,九累重拓。揆乾灵之正位,垂泰紫之茂型。

    承虹接纬之观,抗辉东曲;揆日考星之制,俪景中霄。玉砌金铺,神光表瑞;电窗云栋,赫象昭模。合万宇以监观,廓乎无外;浑四游以布矩,炳矣至元。固宜取则极枢,示规诋荡。仰穹隆而俯旁泊,纳气象而出神明。汇众有于玉台,积精集丽;著五常于丹地,受道敛华。十香芬郁而朝薰,五音軿訇而昼绕。

    曳红扬翠,讵妨宸路之严;霞彩流金,亦表天阊之壮。然而熙熙旷旷者,苍縡之所隆也;渺渺芒芒者,紫皇之所莅也。致简致刚,则凝德于清粹;无容无则,乃导化于虚灵。云波不滓于青衢,阳华胥涵于藻府。

    大哉万物之郭,节厥章光;澄乎大圜之渊,资其蛸矩。霞墉九色,深浅成文;火藻六层,是非疑幻。总众枝于一本,觇百派之真源。揭诸璇榜,与桂府而齐辉;惟此金题,若蒿宫之恒拱。珠巾玉案,就瞻即霄度之台;员井方渊,才能胜输寥之馆。

    玉也,虚参丹诀,及拜彤晖,仰止霄穹,抱惭流壤。顾眄九天之上,叨许抠衣;趋呛五佐之间,谬承授简。范懿文于大赤,形以无形;阐冲蕴于正青,极乎太极。附题字于烟霄之列,拟上梁于月殿之文。张弓取喻,知有涤瑕荡垢之期;炼璞输功,徒托说有谈空之目。不辞佝陋,辄效掞揄。颂曰:恢恢乾德,如矩如轮。无为而胜,立极惟真。旋枢斡纽,道在天人。熟云倚杵,视此嶙峋。浩浩怀襄,匪天斯纵。庶萌云浦,闵嘿滋痛。懿纲不颓,实系德栋。庶几重阊,一廓氛壅。

    清以铲垢,虚以循机。票障宙合,灵光巍危陶甄万汇,复睹雍熙。无分无际,元漠与期。紫场亭亭,丹廷肃肃。穹运星回,神威霆伏。含清为锋,抱虚为鹄。玉棱壁门,俯临万族。尊纡霓彩,宇照霜文。圆青缥缈,太素氤氲。上灵允穆,浑元不纷。

    亿万斯载,神化所根。

    贾珠细看一遍,赞美不置。又要看黛玉的场稿,宝玉笑道:“他是不给人瞧的,珠大哥若到了清虚殿,也许见得着。”贾珠又坐了一会,方去。临去,宝玉又再三央及他同往太虚幻境。

    贾珠手足情重,只得应允,却还是勉勉强强的。不知他们果否同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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