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词林
【翰林权重】内阁辅臣,俱系职词林,至今上任视事仍在翰苑,凡文移俱以翰林院印行之。人谓词臣偏重为非是,未知太祖时故事也。洪武十四年十月,命法司论囚拟律奏闻,从翰林春坊会拟平允,然后覆奏论决,是生杀大事,主于词臣矣。
至十二月,又命翰林、编修、检讨、典籍、左右春坊、司直、正字等官,考驳诸司奏启以闻,如平允,则序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事,某官某列名书之以进,则唐、宋平章参政之任又兼之矣。十五废四辅官,遂设华盖等殿阁大学士,以邵质等为之。二十三年止称学士,而任事如故也。惟建文不设学士,而永乐仍为殿阁大学士,秩本尊于史官。坊局安得不司禁密之寄,议者纷纷,正未考夫典故耳。
【选庶吉士之始】今会试后,考选庶吉士,人谓始于文皇帝永乐甲申科,取二十八人以应列宿,相传已久,而竟不然。
自太祖洪武四年开科取士,至六年癸丑,又当会试,诏命罢之,特选河南举人张唯等四名,山东举人王琏等五名,俱授翰林院编修,命赞善大夫宋濂、桂彦良等教习,此即选考庶常,权舆于此矣。至十八年乙丑科,而一甲三名丁显、练子宁、黄子澄,俱授翰林院修撰,此鼎甲得词林之始也。是科即有庶吉士杨靖者,试事于吏科,寻出使还,即升户部侍郎,则遴考庶常,似是此年创始。然读《大诰》,又载承敕庶吉士廖孟瞻,以受赃诛,事在十八年,则不始于乙丑矣。又《徐孟昭传》云:孟昭举洪武乙丑进士,拜江西道监察御史,入为礼科庶吉士。其传为梁用之所作。又户部尚书,追封汤溪伯郭资,亦乙丑科翰林庶吉士。至二十一年戊辰,解缙亦为中书庶吉士。自戊辰至甲申,又七科,而文皇帝修太祖故事,一甲曾棨、周述、周孟简三人,俱授修撰,又选杨相等二十八人为吉士,并挨宿周忱为二十九人耳。向来纪述者殊未核。
按洪武十八年状元,有云花纶者,则见《永平志》;有云邓伟奇为榜眼者,见《楚纪》;是科会元有云黄子澄者,有云邓伟奇者。俱未知孰是。
【遍历四衙门】今世呼翰林、吏部、科、道,为四衙门,以其极清华之选也,然未有遍历之者。本朝惟江西乐平人徐旭字孟昭,登洪武十八年乙丑进士,授河南道御史,入为礼科给事中,以忤旨降涿州训导,进凤阳教谕,擢安王府纪善,以荐者升知州,又入直史馆,出为吏部考功员外郎。太宗入绍,升郎中,预修《太祖实录》,升国子祭酒,降云南参议,改翰林修撰,命修《永乐大典》,未几卒。盖于四衙门美官,无所不历。又再为教官,一出曳裾,一典方州,一参方面,且曾正大司成之位,三领著作之任。晚终于六品史官,于法不得恤,乃文皇遣礼部主事端礼谕祭,又命官给槥以殓,恩礼始终,亦异矣!
一云旭为永乐四年丙戌会试同考,卒于闱中。
【胜国词臣出使】太祖定天下,以元故词臣危素、周伯琦辈,不能殉节薄之,俱废置不终,所以欢事君也。然有极异者、如翰林侍读张以宁,登元泰定丁卯进士,任黄岩州判官,再升六合知县,又教谕淮南,再徵国子助教,累入翰林,盖食其禄者四十余年,至明兴拜前官,奉使安南,封其国主,未至王卒,国人请立世子,以宁不从,复请命于朝,乃许之。上以其奉使不辱,御制诗八篇赐之,其宠异如此。按以宁祖名留孙,元礼部尚书,父一清参知政事,为元世臣,不宜遽忘其恩也。又罗俊仁者,为伪汉陈友谅翰林编修,太祖取九江归附,以为国子助教,遣说友谅子陈理于武昌降之;又使山西,谕降扩廓帖木儿,迁翰林编修;又使安南,不受馈遣,上嘉之,拜弘文馆学士,以其朴野,呼老实罗而不名。乞致仕归,赐以大布衣,题其上曰:“性虽粗率,忠直可嘉,赐汝布衣,放归田里。”复召至京,上怜其老遣还,赐以玉带,及铁杖裘马食具。其被眷又十倍以宁,有非宋金华、陶当涂所敢望者。岂以二人虽仕两国,不及危、周之显贵耶?抑以出使时,有口舌之劳也?是未可测。
【词林中舍互改】翰林著作之庭中,中书丝纶所出,古来并重,至我国初犹然。如洪武间,朱孟辨以翰林编修,改中书舍人。至永乐间,黄淮以中书舍人,召入翰林备顾问,寻命入内阁掌制诰升编修。庶吉士张益授中书舍人,升左评事,俱仍于翰林院供职。姚友直以中书舍人升太子洗马,而庶吉士高谷等七人,同授中书舍人,高即转春坊司直郎。宣德间,朱祚以词赋授中书舍人,升翰林修撰,教内官书。景泰元年,中书舍人陈学等四人,俱升翰林编修,仍于内阁书办。盖当时以为恒典,自舍人之有胄子而任渐轻,其后杂流赀郎,一概混拜,两房两殿充塞,且负甲科筮仕授此官者,必别标署以自异矣。然翰林之猥杂,在唐尤甚,如画工、棋博士、茶酒司之属,咸得待诏翰林。犹今日中书科,薰莸玉石之无别也。必如国初故事,始不失两制遗意云。
【鼎甲同为庶常】国初选庶吉士,不独诸进士也,亦不独新科也。如永乐甲申科,则一甲曾棨等三人,杨相等廿五人,为廿八宿,而以周忱为挨宿。宣德三年戊申,将立太子,上欲选贤才备宫寮,上出题亲试,为“诸葛孔明可兴礼乐论”,拔翰林官及进士共三十一人。比永乐二十八宿例,则有官者不列宿中矣。特状元马愉仍为选首,而以所为二十八人者,正史及纪载诸书俱不载姓名,今无可考。惟是宣宗在御十年,凡三开科:宣德二年为丁未,仅留邢恭一人为庶吉士,以译字得第,因留之,是年所得吉士,又有肃鎡,共二人而已。五年为庚戌科,命大学士杨士奇等,选萨奇等八人为庶吉士,上亲试“用人何以得其力论”,命侍读学士王直为之师,给房舍酒馔如永乐例。至八年为癸丑科,是年三月命礼部尚书胡濙等,选新进士尹昌等六员,上命改庶吉士同萨琦等,进学赐赍亦如永乐例,仍命王直督之,三月一考其文,本年十一月又命尚书蹇义等选前科之俊,并癸丑新科,得徐珵等十三人为庶吉士,同萨琦等于翰林进学,仍以王直训督,而杨荣考校之。本月之己酉日,上又谓吏部尚书郭璡曰:“在外庶官,亦必有文学可取者,朕欲得其人用之。命卿选择。”明日璡即引六十八人入奏,上命杨士奇等试于廷,得知县孔友谅、进士胡端桢、廖庄、宋琏,教谕黄纯、徐惟超,训导娄升等,共七人。上命改进士为吉士,同黄纯等,历事六科以备用。则是年凡三试庶常,外吏教官亦列其中。若孔友谅者为永乐戊戌科吉士,授知县以出,已十八年,又入为庶常,尤为奇事,而丁未、庚戌两科,尚读书未散馆也。至九年甲寅三月,上命行在翰林修撰马愉、陈询、林震、曹鼐,编修林文、龚琦、锺复、赵恢,大理寺左评事张益开,庶吉士萨琦、何瑄、郑建、江渊、李绍、姜洪、徐珵、林补、赖世隆、潘洪、尹昌、黄缵、方熙、许南杰、吴节、叶锡、王玉、刘实、虞英、赵智、陈金、王振、逯端、黄回祖、傅纲、萧鎡、陈惠、陈睿三十七人,于文渊阁进学,至是召入左顺门试之。上亲第高下,赐赍有差,以少詹兼读学王直有训励劳,赐钞千贯。其前修撰四员,马、林、曹三人,俱丁未庚戌癸丑状元,陈询者,则永乐戊戌庶常,至是已十七年老词臣矣。编修四人亦皆鼎甲,乃与廷试吉士同业同考,俱异典也。未几宣宗升遐,三科吉士皆不及授官,至正统而始拜职云。前所记萧鎡,景泰拜相,而史竟不云曾为吉士,鎡本传中云:宣宗选萧鎡等二十人入馆,改庶常读书。则当时癸丑散馆,又不止三次。
又庚戌科赵忠,为吾邑人,亦选吉士,而史不载。以上见各家记述中者,什仅得一二。修史之齿莽,罪不胜诛矣。至景泰二年辛未,选吴汇等二十五人,与状元柯潜等三人,共二十八人,如永乐甲申之制,始尽复旧规,皆读书东阁中。不别立馆司,不出居外署,惟命阁臣教习考试,其制特为隆重云。若鼎甲之不同庶常习学,未知起于何科?至隆庆五年,阁臣高拱等建白,始同诸吉士读书,亦辛未科云。
王文端自丁未至正统丙辰,四科为吉士教习,自癸丑、丙辰、己未,连三科为会试主考,俱本朝所无。
【庶吉士失载】今词臣典故,及《弇州别集》,载永乐二十二年甲辰科庶吉士止六名,其实二十人。如高举授行在刑科,刘俊授行在兵科,王璡、何志、曾泉、万顷、木讷、张观、沈善、周安、刘濬、李敬、卢璟、晏铎,俱御史,此二书所失载者。是科又有庶吉士成敬者,授晋府奉祠,宣德间,坐晋事波累,腐刑后改郕府典宝,景皇自郕邸入缵,升内官监太监。子凯登景泰二年辛未进士,授吏科都给事,中寻夭。敬以景泰四年乞省墓,上赐敕及墓祭,更赐诗以宠其行,又二年卒。关中乔景叔(世宁)为敬作传,备载其事。此在词林典故讳之亦可,弇州失记,岂未见乔传耶?永乐甲辰吉士,予向亦只记六名。
【医官再领著作】太医院御医赵友同,字彦如,大臣荐其文学,时文皇帝方修《永乐大典》,用为副总裁。后修《五经》、《四书》、性理诸大全,又用为纂修官。其职实词林妙选,而衔仍方技杂流也。始彦如为宋景濂弟子,初用胡祭酒荐,拜华亭训导,曾主浙江乡试,满九载当升,以少师姚广孝言其知医,遂得此官。因而留京师充纂修。又有荐其知水利者,命从户部尚书夏元吉治水江南,其人之多才技可知矣。不幸以医见知,不及为文学近臣,终老异途,可慨也!
【吉士写佛经】成化间,太监王敬奉敕至江南,多所徽索,至令生员抄写佛经,为苏州诸生所噪逐。时太宰陆全卿,以青衿为之倡,以此知名。然文皇朝有故事,不特役诸生已也。永乐辛丑,翰林吉士高谷,写经与海印寺,遇雨徒跣奔归,有见而怜之者,欲为丐免,谷不可曰:“盍语当路,概行禁写,所全者不更不乎?”谷以乙未科改庶常,至是且七年矣,久次拜中书舍人,以考满改编修。盖国初内外制并重,如唐宋例也。
是时三杨在阁,称一时极盛,而主上嗜好不敢谏止,则帝师哈立麻辈为之祟也。
【进士授史官】自来进士竟授史官者,国初不必论,惟正统四年己未科,钱文通(溥)以教习内侍,得直拜检讨,后虽通显,终以结交内臣王伦,擅草英宗遗诏,谪顺德知县,后显再起至南太宰,仅得下谥。其生平不为正人所许。正德三年戊辰科,焦黄中以二甲第一名,胡缵宗以三甲第一名,俱奉旨传授检讨,此出逆瑾私意。焦不足言,胡故材臣,坐是谪州判,后历中丞,为仇家王联所讦。下狱几死,得戍。此后则孝宗朝,岐益等府出阁,用庚戌科进士六人,为检讨侍讲读,各喧詈于吏部堂,尚书耿裕奏知,为首充军,余降为吏。世宗朝,景王出阁,用进士二人为讲读,亦改史官,随封之国,俱改长史,其后景恭王薨逝,始得他官。其喜若登仙,然皆不振。若今上初年,以潞邸出阁,亦改进士徐联芳、董樾为检讨。阁臣奏准,待九年考满,得升参议,至王之国,别选他官为藩僚以行,二人始肯就职,后皆转参藩以出,然而终不显。今福藩讲读,仍修故事,侍讲读者,得方面去矣。意者他日能大用,豁诸公蒙气也。
袁宗皋者,亦弘治庚戌进士,不由翰林,竟授兴府长史,随献王之国,世宗龙飞,入相,卒于位。
【正统戊辰庶常】正统十三年,选庶常三十人。内山西五人,山东四人,北直六人,河南三人,陕西三人,四川五人,南直三人,俱江北。而浙、福、湖广、江西四大省,南直隶之江南,以至两广、云贵,俱无一人焉,最为怪事。时首揆为曹文忠鼐,其弟鼐即为庶常第二人,次揆陈循,江西泰和人,冢宰王直与之同邑,何以皆不为桑梓出一语也?第十名李泰者,为司礼太监永昌嗣子,竟不为本生母治丧,遂为玉堂之玷。其时开馆教习,俱非词林尊官,先为侍读习嘉言,侍读王一宁,编修赵恢,继之者侍讲刘铉,修撰王振,即王恂,后以权榼同名改焉。铉由乙科,以兵部主事升入,尤为异,后又得为国子祭酒。
是科三十吉士。散馆时,万安留为编修,李本留为检讨,俱四川人。刘吉、李泰留为编修,俱北直隶人。其廿六人,俱出为科、道、部、寺,至李宽又为行人司正。亦奇。
按是年会试同考官,一教授,二教谕,一训导,俱贡士。
四书题,《论语》居二,《中庸》居一,而无《孟子》。廷试读卷官,例用正途大臣,而用户部左侍郎奈亨,系吏员;太常少卿程南云,系习字人,俱为创见。又印卷官,礼部仪制司主事八通,其姓甚稀,想降夷也。
【武弁保留词臣】成化以前,大小臣工,夺其情者固多,然多出自圣眷,或心欲留而夤绿中旨得之,犹为有说。惟正统十三年八月,翰林修撰许彬,闻父丧当守制,而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使昌英,疏彬方译写夷字,今外夷朝贡,番文填委,乞命夺情。上允之。按彬以永乐乙未庶常起家,从检讨升修撰,即云译字,固词臣也。武弁安敢留之?彬亦不以为耻,即靦颜不去,举朝无一人非之。盖四维已绝,三纲将废,宜次年即有土木大变。但天顺初元,彬遂入相,残而得谥襄敏,斯为异矣。
【检讨掌翰林院】王 资者,江西泰和县人,吏部尚书王文端(直)次子也。以布衣荐授本县训导,升南京国子博士,再升翰林检讨,署监丞事,三年考满入京,适南京翰林学士邢宽卒,吏部奏以 资旧职掌南院,又三年丁母忧,卒于家。以布衣入翰林,一异也;以检讨从七品史馆,而握词林篆,二异也;邢起家状元,而 资布衣继之,三异也;其推掌院印时,文端公方为冢宰在事,而子膺异数,不一引嫌,四异也;天顺改元,旧臣诛逐殆尽,文端亦革少傅致仁,时 资在南院,亦无人指摘之,五异也。盖文端重望,非有私于子,而时犹淳朴,言事者亦未尝有穿鉴搜抉之习,遂无物色及之者。
【词林单名】后汉人无复名,向以为王莽禁之,然而无据。
况有马日磾诸人,则仍复名也。自魏晋后,渐不复然。至五胡盗中原,胡名遂有三四字者。本朝惟正统十年,六相单名,景帝即位,五相俱单名,以为异。至英宗复辟,凡六相,徐有贞以首揆谴去,其五相又皆单名,不先不后,同居内阁,已为异矣。若永乐壬辰一甲马铎等三人,吉士蒋礼等十七人;景泰甲戌科,一甲孙贤等三人,吉士吴写本吴作,邱璿等三人,俱单名无二字者。是虽偶然,亦史册仅见。正统戊辰科,一甲彭时等,庶吉士万安等,共三十三人,止白行顺一人复名,亦奇。
【改名被疑】古人因事改名者甚多。本朝景泰中,翰林编修王振,因与内宦同名,土木之变,改为王恂。成化中编修王臣,因有奸人与之同名伏法,请改名舜功,上不许也。嘉靖间刑科徐学诗,以劾严分宜罢去,时徐宗伯太宰为礼部郎,姓名与之同,乃改诗为谟。后致位通显。亦有讥之者,宗伯辨白良苦,时人疑信犹相半也。名为父所命,苟非犯君父讳,及同奸恶名如二王者,似不必轻改。若徐公即非媚龟,亦多此一事矣。
【翰林升转之速】本朝迁官故事,必九年方升二级。他官犹内外互转,惟词臣不离本局,确守此制,以故有积薪之叹。
凡九年满者,若检讨止升修撰,若编修止升侍读、侍讲皆仍为史官。惟修撰九年得升中允,而侍读、侍讲再升得为学士,否则宫庶及左右春坊、大学士。然而不恒有也。盖祖宗朝,凡宫僚俱以大臣兼领,无专拜者。以故成化三年,左谕德黎淳,以《英宗实录》成,升左庶子,引故事力辞。虽其意欲得翰林光学,不顾久处坊局,其持论则未尝谬也。近日,词臣升转,俱拜为宫僚,检讨一转即为赞善,编修一转即为中允,讲读之官遂废不设。至于春坊、大学士,则自杨新都而后,无一人除者。
盖以名称与阁臣相乱,犹为有说。若光学士,则自嘉靖末年张蒲州特拜,骇为奇事,今遂绝响,但为大宗伯兼官而已。此官虽清华极选,要当视其人称否,不宜竟虚其位。
词林极重五品,凡三考始得之,盖已二十七年矣,隆庆以前皆然。近年丁酉,焦弱侯被谪时,已历九年,特未考满耳,竟以修撰外贬。而庚子顾开雍,以编修主试北京,亦已九年,仅迁修撰入闱。二公皆鼎甲也,尚皆不敢逾越。近日庶常授史职,不数年即纷纷求转,必得赞善、中允,即司业且厌薄之矣。
坊局六品,不过一年即转五品。盖比嘉隆前辈,超之几二十年云。
翰林当为三四品,而资稍浅者,旧俱为太常卿及少卿。盖以正詹及少詹为宫僚之长,未欲轻授也。如今上之戊午年,刘和宇(虞夔)以常少掌院,顷者己酉年,傅汤盘(新德)以常卿掌国子监,犹存此意也。近为庶子论德者,俱竟转少詹,以至詹事,似薄容台清卿不屑居,不知祖宗朝,石首杨文定、淳安商文毅、安福彭文宪辈,俱以常卿少卿为辅臣也。亦可慨矣!
【翰林建言知名】词林职在论思讽议,若面折廷诤,非其事也。惟成化初年,以上元宫中放灯事,编修章懋、黄仲昭,检讨庄录,合疏力谏,俱谪外,时人名为“翰林三谏”。按上元鳌山,本祖宗故事,且两宫在养,理宜娱侍,初非主上过举,此疏似属可已。至嘉靖初年,山西佥事前给事中史道,疏论元转杨廷和漏纲元凶;御史曹嘉,品第朝臣五十人,列为四等,擅定去留;给事中阎闳,又劾杨以救史,遂与曹俱贬外。时人呼为“翰林三杰”。盖三人俱丁丑科庶吉士,初求留为史官,廷和不许,以是切齿恨之。时御史郑衰驳史曰:“廷和拨乱返正,足称救时宰相,道指为元恶,且先扬声,邀人浼止,及补外而始发之,其心迹诡秘可见。”给事安磐驳曹曰:“本朝解缙,以一人而议众人,皆承君命品藻。未有无上命,而举朝缙绅得恣其口吻者。”二疏皆公论也。至嘉靖十九年,上偶疾不视朝,东宫官赞善罗洪先、司谏唐顺之、校书赵时春,以上免朝颇频,各疏请来岁元日,太子出御文华殿,受文武及朝观官朝贺。上震怒曰:“朕宫中静理,犹视庶事。今气体未复,岂可不自爱!东宫目上视未愈,安得行步?朕疾未全平,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由是三人俱斥为民。是时上方静摄,而东宫病更亟,上特旨停今年行刑,为太子祈安,布告天下。岂宜复请临朝,且睿龄亦止五岁耳。此等建白,直以唐顺宗、宋光宗待主上矣。使在末年,必遭郭希颜之祸。盖三公忠于国,而不暇计其言之可行否也。时人高之,又呼为“翰林三直”云。以上词臣,皆以抗疏显名,史道辈不足言,若章枫山与罗念庵等诸君子,亦未有肯綮。必如戊寅词林诸公,与江陵争夺情,则断无可訾矣!
成化初元,李文达夺情,编修陈音贻书力劝其终丧,继而修撰罗伦遂露章攻之。戊寅词林吴、赵二公劾江陵,而修撰沈君典,亦仅以书婉讽其事,与成化同。
【正德朝鼎甲庶常】武宗御极十八年,放五科,凡鼎甲十五人,后来绝少大拜及为正卿者。惟辛未科之桂萼,丁丑科之夏言、辛巳科之张 ,俱以外僚入相,俱蒙世宗异眷,贵宠震天下。五科除戊辰传奉八人外,四科又皆选庶常,并首甲凡得九十六人,惟辛未张石首、辛巳张茶陵,一参揆席。石首不一年以老病死,茶陵以不愿效劳青词,为世宗所恨,入阁亦一年,以悒郁死,犹之乎不相也。一时词林之厄至此,盖运会使然耶!
按正德戊辰科,词林典故所纪,止得庶吉士焦黄中、胡缵宗、邵锐、黄芳、刘仁等五人,即弇州《科试考》亦如之,然胡缵宗墓志中,尚有李志学等三人,则当时传奉实八人也。此近代事,遂讹失至此,可叹!
【庶常再读书】旧例,吉士散馆。各授词林、台省、部郎等官,其选改而未经考校以忧去,服阕而至者,皆竟授他官,无留补史官之例。亦无再与新吉士同列之例,惟弘治十八年乙丑,庶吉士孙绍先忧归,至正德三年七月赴京,上命同今科吉士读书,后授官检讨,前此未有也。至今上己丑科庶吉士傅新德丁忧,壬辰年再至,亦得与新科吉士入馆考课,后亦授官检讨。自是丁艰者以为例,至今不改,然此后亦有改授科道者矣。
孙、傅二君俱山西人。孙之再入馆也,与焦黄中辈八人同事,说者以为黄中父芳为次揆实主之。傅以十八岁发解连捷,时次揆王太仓惜其才,故有此命。事虽同,而心之公私有别矣。
【馆选定制】自嘉靖十三年乙未馆选后,遇丑未则选,遇辰戌则停,终世宗之朝三十余年,遂为故事。其后丙辰、己未、壬戌,连三科不选,至乙丑始复考耳。而穆宗御极二年为戊辰,以龙飞首科,特选三十人。至万历二年,虽首科亦不选矣。此后,庚辰亦如之。至丙戌而次揆王太仓建议,谓“每科必有佳士,安见丑未盛而辰戌衰”?于是奏准,但会试之后,俱行馆选,而木天济济,光前绝后矣。自张永嘉丙戌摧残以来,至是恰周天,盖运会固然,不第圣主之宽严异也。
【词臣迁官】词林虽号清华,然迁转最迟。编检历俸须九年始转。即已得五品,亦有至十余年始得再转者,前辈碑志可考,至嘉靖间登进稍速矣。惟乙丑科,有十年而为宫坊者,说者谓高新郑私其门生。然自癸丑后,三科不选庶常,势不得不骤转,至戊辰仍复淹滞,曾记沈四明故相,久滞七品,戏以诗寄同年王山阴相公云:“何劳赤眼望青毯,汝老编兮我老编。
司业翩翩君莫羡,也曾陪点七年前。”夫司业虽小京堂,然词林最厌薄之,以为嫁老女,乃至陪点后七年,而积薪如故。较之近年速化者,不免书空咄咄矣。
【庶常授州县】庶常授官外任,此永乐、宣德间本有定制。
时事至有授王府典宝奉祠者,即纪善亦不易得也。至正德间,则资格大定久矣。乃六年辛未科,则山东武城人庶吉士王导,以中原流寇大乱,欲奉祖母避地江南,请改应天府教授,允之。
十二年丁丑科,河南宜阳人王邦瑞,以丁忧去,再来仅补广德知州。此二科馆选,从无一人任外吏者,一则自请,一则直除,俱恬然莅任,不闻有怨言。盖前此正德三年戊年辰科,有焦黄中等,以传奉为吉士,寻升编检侍讲,宜有后人之退让。其后王导历官兵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襄毅;邦瑞至吏部左侍郎,赠礼部尚书,谥文定。而焦黄中等削籍,为士林不齿。然则躁静,果熟为得之耶?至嘉靖五年丙戌散馆,尽授科道部属,而李元扬等四人授知县。则以张萝峰密疏,谓皆故相费宏所植私人,不足作养。八年己丑吉士,虽皆萝峰所取门生,然以会元唐顺之等皆不附座师,故尽斥为主事,仅得二给事中、一御史、又二知州、一推官。此柄臣弄权,窃威福以钳劫后进,非上意亦非诸士退让也。自此至今九十年,更无此事矣。万历己丑散馆,吾浙有一吉士,当得礼部主事,心厌薄之,以情祈于太宰陆庄简。陆同郡人也,甚不乐,谓吉士曰:“不佞往日,从邑令转刑部郎,得调春曹,自谓极清华之选,今已忝窃至此。安见台省之足慕耶?”吉士终以座师次揆许新安力,授御史,自此至甲辰六科散馆,遂无一人为郎署。而丁未黔人潘润民授礼部,且以为创见矣。
【翰林一时外补】霍兀崖初拜少詹事,即上言用人之法,谓翰林不当拘定内转,宜上自内阁以下,而史局俱出补外;其外寮不论举贡,亦当入为史官,如太祖初制。其说亦可采。但时非开创,一旦更张,人所不习。故太宰廖纪,力言其窒碍,上亦有“随时酌行”之旨,盖世宗亦心知霍说之难行耳!比张萝峰入阁,因侍读汪佃讲书,不惬上旨,今吏部调外,张因密揭并他史臣不称者,改他官。首揆杨石淙附会其说而推广之,上遂允行。既调汪府通判,而中允杨维聪、侍讲崔桐等二十余人,俱易外吏以去,京师《十可笑》中所云“翰林个个都外调者”是也。盖霍、张俱起他曹,故痛抑词林至此,杨丹徒自谓附张得计,未几亦为张逐矣。此玉堂一时厄运,特假手于两权臣耳。
【壬戌科罢选吉士】嘉靖自癸丑科选庶常之后,丙辰己未二科不选,至壬戌议定考馆,奉旨定期。至日进士入试,其有时名得径路者,俱相迫邻坐,磨墨濡毫,相顾谈笑,预庆华选。
而内阁拟题呈御览,久之未出,忽传御札下,阁臣披视,则于题之左,御笔朱书四大字,曰“今年且罢”,于是一哄而散。
其最负声且先道地者数人,至拥被羞恨,旬日不敢见其同年云。
盖先是诸进士贷金于中贵,以赂分宜首揆,其侪类中有者不咸者,密奏于上,遂临事中辍。世宗之神圣如此,其年之七月,分宜遂逐矣。
【鼎甲召试文】袁元峰少傅以次揆主嘉靖壬戌会试,是年不选庶常,惟一甲申少师时行、王宫保锡爵、及故少傅余有丁,在词林而已。每有应酬文字,及上所派撰事玄诸醮章,以至馆中高文大册,悉召三门生至私寓,代为属草,稍不当意,辄万色呵叱,恶声继之。余其同郡人也,至诟之曰:“汝安得名有丁?当呼为余白丁。”其傲慢无礼至此。有时当入西内直房,供上笔札,竟扃门而去,亦不设酒馔。三人者或至昏暮不得食,遂菜色而归,以此为常。王相国每为余言之,尚频蹙不堪也。
袁所最当意者,惟吴中王百谷山人,以为异材,欲援之入诰敕房,如谈相张文宪故事,可援以至卿贰,会袁卒,不果。又有吴人王逢年者,袁亦欲援之,而逢年不堪其倨,竟移书辞之曰:“阁下以时文博会元,以青词博宰相,安知有所谓古文词哉?”竟策蹇归,袁大怒,而无如之何。
【杨名编修】嘉靖壬辰,杨编修芳洲(名)抗疏论汪鋐与郭勋等之欺罔,上下之诏狱。杨为蜀之遂宁人,汪遂指为故相新都公之侄,故为之报仇,拟大辟。盖为己卸罪地,且以媚首揆永嘉也,会兵部侍郎黄敬斋(宗明)特疏救芳洲,上怒并下之狱,加以惨刑。芳洲不为改辞,而敬斋语亦不屈。上稍斋威,杨戍瞿唐卫,其年即赦之令致仕。黄出为福建参政,寻召入为礼部侍郎,与汪同为卿贰。盖汪为永嘉鸣吠不待言,而当时议礼诸公,自桂、霍之外,如方西樵、席元山、黄敬斋、熊兆原诸公,皆表表自树,无肯扫舍人门者。自是永嘉势亦渐孤,不二年再罢,不复起矣!
【翰林散官】翰林官不论崇卑,其称郎、称大夫,俱结衔于本官之下,相沿既已久矣,而亦不尽然。如嘉靖十四年乙未科,廷试读卷官、侍读学士吴惠等,俱先书奉直大夫,次书学士。及侍讲江汝璧等,先书承直郎,亦如之。至次榜戊戌科廷试,则词林散官,又在本职之下矣。至二十三年甲辰,弥封官左春坊司直谢少南,自系宫官,其结衔只宜如各曹之例,乃亦书承德郎于司直之下,此又不可晓矣。
【词林拜太宰】阁臣之专用词林,自嘉靖中叶始,迄今恰六十年。此诚偏枯不均之事,今年二沈相公并去,正拟爰立,言官因有内外兼用之议,其说真不可易。而旁观者,谓潜有所推戴,故建此议,未知确否?惟太宰一官,自来兼用内外,祖宗朝所不论,如世宗朝罗文庄(钦顺)、严文靖(讷))、郭文简(朴),俱以翰林掌铨曹。而高文襄(拱)以首揆领吏部凡三年,则又穆宗朝近事也。何以禁史官不许拜?近癸巳年,吏部尚书缺出,首揆意属罗宗伯(万化),时赵定宇(用贤)
以左宰学士署铨,亦力任之。虽欲复词林领铨盛事,亦从人望也。给事中朱爵起而诤之,谓破坏成例,且指次揆赵兰溪、张新建,私其同年,并訾罗之品格。首揆为王太仓,不胜忿恚,极口诋给事。朱虽谪去,而罗终不得用矣。给事所云成例,竟不知此例成于何时?盖愤外吏之不得大拜,故借此以鸣不平耳。
此等建白,谓之存体面争意气则可,若云爱惜人材,通达国礼,则未必然。
【交际】词林交际最简。其始入者,合衙门自政府以下至史官,各送贺仪分金七分,即书名于书仪之上,不具他柬。其以奉差谒补入者,具青布一端为礼,此先人在馆时事,盖沿袭先辈雅道,想至今尚不变,若他署则不及知矣。先王大父,从省中外迁山东佥事,终养归,后入补官,去国将二十年,时严分宜当国,故旧识也,以一纱二扇谒之。严欣然款接,受扇而却纱,补任又其邻郡分巡,始终相欢无他。盖严虽黩货,自是暮夜所入,其寻常交际,想当时皆然,不以为异也。二十年来,即平交必用二币,至于四,至于六,今且至八币。而以他物如数侑之,谓之“八大八小”,不知始自何时?而当之者反以为俗套,不肯尽收。乃于八大八小之后,另开珍异,及土宜适用之物,以备选择。至黄白酒枪之属,别创异名,以避旁观之目,掩属垣之耳。如此恶俗,将何底止。
【翰林应制】今上大婚以后,留意文史篇什,遇元旦、端阳、冬至,必命词臣进对联及诗词之属,间出内帑所藏书画,令之题咏,或游宴即宣索进呈。至讲筵尤为隆重,宴赏之外,间有横赐,先人与同年及前辈诸公,无日不从事楮墨。而禁脔法 昷,亦时时及门。以后上朝讲渐稀,宸游亦简,至今日而警跸不闻声,天庖不排,当岁时节序,亦未闻有一二文字进乙览,词臣日偃户高卧,或命酒高会而已。虽享清闲之福,而不蒙禁近之荣,似亦不如当时宠遇也。
【翰林官先奏事】本朝朝仪,凡早朝毕,各衙门以次奏事,待上亲决,或引大臣面议。最后内阁辅臣,职当承旨,趋御前裁决。然以衙门五品,隔在大寮之后,进退俱属未便,始命每遇午朝,则翰林院先奏事,遂为成规,所以重辅弼体也。今午朝久不行,奏事亦废久矣。今上丁亥年,因言官建议,请复午朝旧制。不数日,上忽问内臣:“若遇午朝,正此时否?”因而误传,内臣纷走,钟鼓尽鸣,皇极门御座亦移正矣。一时侍从诸公,奔趋入内,踉跄失度,而上竟不出也。又国初早朝,辅臣与司礼监内臣,对立于宝座,文皇晚年以病健忘,每命后宫用事者,立衮扆后,纪载问答圣语,辅臣金幼孜等,始避立丹陛之下。至成化间,而仍移立于上。然在今日,则常朝礼讫,俱退步宫门,即班序上下不深辨可矣。又记注起居,古有郎、有舍人两官,唐宋以来,俱立螭坳,亲闻天语。国朝无此官,至今上始创设,以词臣带管,每视朝亦令同科臣侍立,今仍在本班行礼,未尝别侍燕间。所谓《起居注》,不过讲筵随班侍文华殿,退而节录各衙门章疏,及所奉圣旨而已。与“起居”两字毫无涉也。盖国朝既以史官为宰相,又不以史职责成史官,非一日矣。
【庶常授官】丁丑馆选,先人为选首,故事留补本局不必言。时,沔阳费似寉(尚伊)年少有隽声,且屡考前列,当留无疑。己卯散馆前阁试,江陵相出一论题,为?李纲不私其乡人”。众相顾失色,知费不得为史官矣。已而散馆,费果出为给事中。于是次辅蒲阪之乡人张元冲(养蒙)授给事,李顺衡(植)授御史,三辅吴门之乡人张慎吾(鼎鱼)、万涵台(象春)、史志桥(继辰),俱授给事,无敢留者矣。是科江陵次子为榜眼,不会引嫌,独于乡人示公,何也?费寻外补佥事,丁亥,京察以浮躁谪居家,后起饶州府之推官,竟不赴。
按是科自史官、科道外,授部属者二人,循故事也。癸未科亦然,自丙戌至今,遂无科不选,散馆日,竟无一人为郎署。
凡八科矣,岂诸庶常薄视列宿耶?抑握化炉者,加意桃李也?
典制久废,必有起而正之者。嘉靖间,推乙丑散馆无郎署,以前三科不选馆,故特优之。戊辰,则又遵故事矣。
【吉士散馆】近来台省雄剧,敻出词林上,每遇散馆,诸吉士多颙望留,其舆皂则计日以眄言路,惟恐为史官之隶人。
此辈就中,又以为府为第一,闻其赛愿时,入台则用羊豕,入垣则用鸡鹅,若留作编检,仅用浊醪豆腐而已。今年值甲辰诸君散馆,有闲窥于吏部门者,见诸隶互相询答,一人问“汝主拜何官”,振声应曰“御史”;又问一人,徐对以“给事”;最后问一人,垂首半日不应。苦诘之,第长吁“照旧”二字而已。适友人姚仲含受吏科,其颜色甚惨沮,因语以吏部所见,亦一为启齿。
【丁未闽中词林之盛】向来闽中无大拜者。惟永乐间杨文敏入阁,然不由翰林,此后二百年绝响矣。今上丁未科会试,
大主考二人为杨荆岩(道宾)、黄毅庵(汝良)右侍兼读学入
场。而李九我(廷机)以礼左侍兼读学署部,为知贡举官,俱福建晋江人也。南宫大典,以同邑三人主之,此明兴所未有。
三月廷试,则张瑞图为探花;五月考馆,则林欲楫、杨道寅为庶吉士,又皆晋江人。至六月而李升尚书,福清叶从南少宰升礼尚书,同日大拜。盖八闽之盛际极矣!是科经房同考官、检讨黄国鼎,亦晋江人,至己酉散馆,林、杨二吉士俱留为史官。
今皆显重矣!
【戊辰词林大拜】今上二十二年甲午,首揆王太仓请告,赵兰溪代为政。时,张新建为次辅,而陈南充、沈四明继之,同事凡四人,皆戊辰词馆中人也。本朝至今从无此盛。四公在阁凡三年,而南充卒于位。又二年而新建得罪谴归,赵、沈二公并列。又四年赵卒,至三十年壬寅,而沈归德始入,仍为乙丑科。盖戊长诸公,在政地者几十年,更无别籍中人,尤称盛事。况前此则王山阴,后此则朱山阴、于东阿,俱登揆席。一榜七相,亦从来未有。
甲午之春,首揆赵以鼎甲起家,而会试第二名张为次揆,三名陆为三揆,四名沈为四揆,依序排连,不差一名,尤奇!
是科戊辰一甲状元罗康洲、榜眼黄廷仪,俱正位礼卿,探花赵浴阳为元辅,且俱得谥。亦可亚壬戌之盛。
【四六】四六虽骈偶余习,然自是宇宙间一种文字。令取宋人所构读之,其组织之工,引用之巧,今人击节起舞。本朝既废词赋,此道亦置不讲。惟世宗奉玄,一时撰文诸大臣,竭精力为之,如严分宜、徐华亭、李余姚,召募海内名士几遍,争新斗巧,几三十年。其中岂少抽秘骋妍可垂后世者,惜乎鼎成以后,概讳不言。然戊辰庶常诸君尚沿余习,以故陈玉垒、王对南、于谷峰辈,犹以四六擅名。此后遂绝响矣。又嘉靖间倭事旁午,而主上酷喜祥瑞,胡梅林总制南方,每报捷献瑞,辄为四六表,以博天颜一启。上又留心文字,凡俪语奇丽处,皆以御笔点出,别令小内臣录为一册。以故东南才士,缙绅则田汝成、茅坤辈,诸生则徐渭等,咸集幕下,不灭罗隐之于钱镠此后大帅军中,亦绝无此风矣。今上壬辰平宁夏之役,其露布中云:“仿佛禄山之强,不灭宋江之勇。”盖取山以对江,几笑破士人之口。有友人云:“何不取徐海之强,以配宋江耶?”海即徐明山,胡总制所擒日本酋首也。虽系戏言,实是确对。
袁文荣撰玄文,每命壬戌门人三鼎甲分代,而有时不给。
其拜相以此,尽瘁亦以此。
【黄慎轩之逐】黄慎轩(晖)以宫僚在京时,素心好道,与陶石篑辈,结净社佛,一时高明士人多趋之。而侧目者亦渐众,尤为当途所深嫉。壬寅之春,礼科都给事张诚宇(问达)专疏劾李卓吾,其末段云:“近来缙绅士大夫,亦有捧咒念佛,奉僧膜拜,手持数珠,以为律戒;室悬妙像,以为皈依;不遵孔子家法,而溺意禅教者。”盖暗攻黄慎轩及陶石篑诸君也。
不十日,而礼卿冯琢庵(琦)之疏继之,大抵如张都谏之言。
上下旨云:“览卿等奏,深于世教有裨。仙佛原是异术,宜在山林独修。有好尚者,任解官自便去。勿以儒术并进,以惑人心。”盖又专指黄晖,逐之速去矣。时康御史(丕扬)亦有疏与冯疏同日上,则单参达观,及朝士附会之非。二疏同时埙篪相和,张、康承首揆风旨不必言,冯宗伯非附四明者,特好尚与黄偶异耳。黄即移病请急归,再召遂不复出,与陶石篑俱不失学道本相。
【词林前后辈】词林极重行辈,即前一科者,见必屏气鞠躬,不敢多出一语,或苦其太拘。忆往年先人为史官,今晋江李九我宗伯,入馆后二科,而居址最近,臭味亦最洽。先人或得一鲜物,即邀与同酌,或折东移之。李有一味,亦然,毫无町畦也。近日格套愈严,前后辈几同师弟,而实情转薄,相倾相轧,甚或嗾人显弹隐刺,以自为速化地。欲如廿年前忘形相与,安可再得?
【四品金扇】故事,京朝官词林坊局,五品即得用大金扇遮马,其他须三品乘轿始用之。故太仆光禄皆得金扇,左右佥都虽雄贵,以尚四品,张黑扇如他官。近年丁未以后,佥都忽自制金扇,每出皆属目讶之,逾年则左右通政,与大理左少卿亦用之。盖以同为四品大九卿也,言官、礼官无敢纠正之者。
习见既久,今且以为固然矣。
【翰苑设教坊】教坊司,专备大内承应,其在外庭,维宴外夷朝贡使臣,命文武大臣陪宴乃用之。盖沿唐鸿胪寺,宋班荆馆故事,所以柔服远人,本殊典也。又赐进士恩荣宴亦用之,则圣朝加重制科,非他途可望,其他臣僚,虽至贵倨,如首辅考满,特恩赐宴始用之。惟翰林官到任,命教坊官俳供役,亦玉堂一佳话也。犹记丙戌诸吉士入馆,余随先人同官入观,时正承平盛时,礼数极盛,今二十年矣。按宋世学士赴院,开封府点集优伶供应,至用女妓,况本朝止役乐工,以供词臣,非过也。若唐世,学士上翰林,乃作弄弥猴戏,则怪矣!
【侍从官】宋朝两府执政而下,最贵近者,名侍从,自六部尚书、杂学士,以至龙图等阁待制,是也。以执政造膝之后,即召入讽议。故又名次对,如御史中丞、谏议大夫、给事中、中书舍人俱要剧,尚不在此数。若翰林学士,则日直禁中,固不必言矣。或遇有大事大赍,则出旨必有“侍从,及中丞两省两制”云云,盖皆三品四品官,所以有大小从官之别。若右列,必至观察使以上,始得比侍从,其重如此。本朝不列次对之名。
盖六卿事柄雄重,台长亦西汉亚相之职也,同宋之执政,而学士惟翰林及春坊有之。春坊大学士,已久不除;翰林学士及讲读学士,仅为翰林大老兼官。若待制,则本朝固不会设也。以故筮仕得入史局,与外吏入谏垣,皆以侍从自居,人亦不尤其僭,殊失次对之义矣。窃谓部之贰卿、台之两副,以及通政大理之长,及其佐之四品者,词林詹事、少詹、光学、祭酒、太常等小九卿三品者,宜命为大从官;大理左右丞、通政二参议、翰林之讲读学士、坊局之五品,以及太常等小九卿之贰登四品者,宜为次从官。以上俱得从阁臣、部堂、台长之后,论思于别殿。即经筵日讲,俱于其中选用,其积资称上意者,不时超拜揆地。则内既无词臣专觊大拜之嫌,外亦杜庶寮巧图爰立之望,似与孝宗朝,刘大夏、戴珊等面议条旨故事相合。宋制虽不足法,然因以裨益圣政,陶铸相材,亦或有补云。
【宫寮超赠】仁宗初即位,故宫寮、左春坊、左赞善徐善述卒于官,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命有司立祠祀之,仁宗亲为文以祭。又追赠左春坊、右赞善兼编修王汝玉为太子宾客,谥文靖。徐字好古,浙之天台人,起岁贡,为桂阳州学正,迁国子博士,以至今官。凡考乡试者二,会试者二,此犹国初时有之事。独赞善从六品,超九阶而赠宫保,且得谥赐祠,诸君亲洒翰祭之,实为本朝所未有。王名璲,以字行,吴之长洲人,起乡举,为应天训导,进翰林五经博士,再进赞善兼检讨,坐事谪戍,时侍仁宗东宫,命特宥之,降为典籍,又复故官。后以应制,作《神龟赋》,名第一,时人忌之,构其罪,又下狱死,至是赠祭诸恩俱备。盖以从六品,超七阶而赠正三品,亦得谥,其恤稍亚于善述云。盖当时礼重臣如此。
又宣德元年,翰林侍讲、承直郎王璡卒。王字汝嘉,苏之长洲人,永乐间举明经,由训导历前官,尝为《永乐大典》副总裁,主应天、广西、广东乡试各一,同考礼部会试者三,洪熙初建弘文阁,与翰林学士杨溥等四人入直,盖亦内阁辅臣也,而典故俱不载。汝嘉殁之日,殿阁大学士以下,咸走哭。二公与杨东里同官,志铭俱出其手,其叙置最详确。汝嘉、汝玉,盖从兄弟也。二王俱不由甲榜,而遭逢如此,可谓遇矣。
【从龙外迁】历朝从龙旧臣,俱峻擢台阁。惟宣宗登极恩,最为凉薄,如春坊中允林长懋者,至转广东郁林知州。弇州书之以为不可解。余考长懋,永乐十八年,以编修侍皇太孙读书,洪熙初,转中允,是为宫臣且六年矣。仁宗崩问至,从臣扈从太子赴京,而长懋辞以不便鞍马,自以舟行。比至则宣宗已登极,故有是迁,盖上尚优容不加罪也。乃讼言宫僚迁擢,同异不平,且以二弟。一为部属,一为监生,母老路遥,愿改降繁难京职。上怒下锦衣狱,终宣德一朝不释,至英庙登极,始赦出,令之故官,遂卒于任。然则长懋免于诛殛,亦幸矣!时宫寮中,有司直郎张景良者,转四川顺庆通判,则不得其解矣。
【坊局】近年词林迁转,俱以坊局为重,若从本衙门递转,则怏怏见辞色。盖因讲读俱为翰林属官,而修撰以下俱史官,不得与揆地讲客礼也。以故今上己卯应天主试,先中允而后侍读,以至高启愚山题有劝进之疑,不知祖宗朝殊不然。如永乐二年李继鼎,以礼部仪制郎中,兼右赞善,犹曰外僚也。英宗朝,岳蒙泉由正统戊辰鼎甲编修,至壬申已转赞善,天顺元年丁丑改修撰,入阁办事,盖转宫寮已六年,仍还本衙门。且两官俱从六品,其重词馆如此。其他翰林学士,兼春坊大学士,又不胜纪矣!
【宫僚兼官之异】世宗朝用人入词林多不次,而兼职亦异。
如夏文愍以翰林侍读学士兼吏科都给事,此特恩不必言。其他寻常兼官,如嘉靖二十年廷试,读卷官张治直拜翰林光学士,则不当带他职,而兼右谕德;提调官孙承恩,以礼部左侍郎兼侍读学士、是矣,又带少詹事;常卷官左副都御史胡守中,本宪职也,而兼詹事府丞。盖皆以宫官为重也。又是年,弥封官通政参议兼礼科都给事李凤来,揆之祖制,是以堂官兼属吏也。
尤奇!
永乐间,杨士奇、金幼孜辈,亦曾以光学兼宫寮,是时仁宗在东宫,特重其选。后馆中久次者,亦转宫臣,然不复以大寮兼矣。世宗初立庄敬太子,每事仿祖宗行之,故宫官较前朝特异。末年亦渐不然,乃宫寮自此日重。昔成化初,黎淳以《英宗实录》成,升庶子,力辞,愿转本衙门应得之官。其时犹未以坊局为荣也,今惟以早离史局为幸矣。
正统八年,胡俨以太子宾客、国子祭酒,兼侍讲,掌翰林院事,卒于官。景泰间,以修《通志》成,阁巨商辂由兵部左侍郎加兼太常卿、翰林学士、左春坊大学士。尤奇!
【词林知制诰】宋朝分内外两制,翰林学士与中书舍人对掌之,本朝独归其任于翰林。正统初年,特置学士一人司其事,其后废不复设。至弘治七年,始简命尚书或侍郎一人,兼翰林学士,入内阁专典诰敕。需次大拜为辅臣,以故词林中亦呼为阁老。其不得入相者,十不一二人也,至嘉靖二十四年而废之。
但用讲、读、编、检诸史臣四五员分掌,以至于今。盖相嵩新居首揆,恶知制诰大臣之逼,故设计去之。自史臣分领以来,各以葩藻见长,其辞采日盛一日。以逮数年来,如陶周望、董玄宰、黄平倩、汤嘉宾诸太史,咸命代才名,鼓其余勇,骈丽详缛,殚巧穷工,几夺宋人四六之席。然揆之纶綍之体,或稍未然,或云大僚司诰敕,废不设,始于张永嘉柄政时,是不然。
【王师竹宫庶】信阳王师竹(祖嫡)宫庶,与先人最相善,且不拘词林前后辈俗体,博洽虚心,过从甚密。其为庶常时,值同馆有以微嫌詈吏部吏者,时蒲坂杨襄毅(溥)为太宰,闻之大怒,愬之江陵相公,盖以俱江陵所取辛未榜中人也。江陵素严重,蒲坂议欲尽斥诸吉士为外寮,如张永嘉世宗朝丙戌、己丑故事,馆司同州马文庄争之,弗能得。诸吉士各絮语自明求免,王独奋然起,愿以身独承之,且谓庶常辱掾吏,亦何罪可问?江陵惮其词直。怒亦解。授官史局,以复建文帝号为请,且云景皇帝位号久复,而《英宗实录》中,犹书郕戾王附,名宝并舛,亦宜改正。今上称善,英录中故称,遂厘为景帝。而建文之号,则暂已,盖以事体大,难骤举行,而识者固韪其议矣。寻转宫洗,曾以撰明因寺碑文,受知慈圣太后,拜金绮佛像诸密赐,心不自安,恐人议其以他途求速化也。寻迁庶子,即以病请急归。时正冀其复出,而仅以下寿殁。然晚年耳稍聩,似亦难以登纶扉云。其家世为右列,有子延世,官参将,亦能文。
辛未庶常之辱吏部掾也,在癸酉之秋,去散馆止旬月耳。
时,吉士宋儒者,素兴吉士熊登朴有口语,乃谮之江陵,谓殴吏止熊一人。江陵信之,比散馆,宋授礼部主事,熊授兵部主事,盖有意抑之。熊有才名,馆试亦屡前列,远非宋比,即不留亦当掖垣,而得此官,乃诸吉士之殿也,意亦不无愤愤,出怨望语,宋儒者因增饰之,又以谮于江陵,谓登朴已具疏,将劾蒲坂并及吾师相矣。江陵怒且恐,亟语蒲坂参之。蒲坂与登朴父名过号南沙者相善,同年也,不便举事,乃嘱之熊堂官大司马谭二华(纶)参之,坐降调外任。稍有言其冤者,江陵乃召熊、宋二生面质,始知尽出宋捏造,宋亦遂远贬,时去二人授官匝月耳。因思蒲坂、江陵二老,俱一时高才巨公,何至为一刻本,而修怨于吉士三十人?既用王太史一言而中寝,可谓能补过矣。又因宋儒谗说,致熊登朴两遭蜮射,无端左官。人谓江陵英察,兹事则太愦愦云。
熊登朴号陆海,从调稍进为常德府通判,其地故江陵楚旁郡也,以公差入京谒江陵,江陵留之坐,温语慰劳之,曰:“足下今渐进可喜,努力修职,峻擢不难。我词林衙门痛痒相关,我此语亦出痛肠也。”熊徐起曰:“只恐老师未必痛耳。记得医书云:‘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请以二语验之。”江陵为大笑,欢剧而罢。熊后晋学使者归,其父亦己丑庶常,以永嘉不惬,亦仅授主事,尤为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