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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捧来雪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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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李绥真误食的蘑菇只是有些致幻的作用,胡言乱语了几个时辰也就好了。

    后来还拉着哈欠连天的楚沅给她分享了自己的为官之道。

    “旁的不说,你在史书上查查,在我与张恪同为夜阑左右丞相之前,夜阑一年之内换国几个丞相?”

    李绥真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笑,“我为何能够比他们长久些?这重中之重,就是得会顺君王之意,想君王之所想,忧君王之所忧……”

    简单说起来,就是拍马屁。

    “你要同吾王好好相处,就得知道他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嘛。”

    与李绥真彻聊半夜,楚沅就列出来了个清单。

    今天是星期天,楚沅睡了一上午懒觉,起来洗漱完下楼才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客厅里的桌上留了五十块,底下压着涂月满的一张纸条——“沅沅,我和你爷爷去小茶馆打麻将,午饭你去外边吃。”

    天气仍然很冷,楚沅穿了件棉服,戴了在留仙镇上买的那个浅棕色的小熊帽子,她看着镜子整理与帽子相连的围巾时,无端想起了那个为了妻子而颠沛半生的大叔孙玉林。

    她那天在龙鳞山上忽然消失,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可惜当时她并没有来得及留下他的联系方式,现在想联系也没办法。

    学校期末考试临近,考完就要放寒假了。

    楚沅想,等放假了,她一定要再去一趟留仙镇,也许孙叔还在那里。

    在巷口的面馆吃炸酱面的时候,楚沅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喝蘑菇汤把自己喝魔怔了的李绥真。

    他们是历经千年才从陶俑之中醒来的人,也许千年的沉睡早令他们的身体变得与常人不太一样,他们并不需要每天进食,基本三四天吃一次东西就行了。

    但她想起金殿里的魏昭灵,她好像从没见过他吃过什么东西,除了喝茶。

    灵魂复归躯体后,他好像拥有了奇怪的异能。

    漫不经心地吃完一碗面,楚沅就提着个彩色编织大袋子去了附近的菜市场。

    也许是楚沅的大口袋和她本人显得实在格格不入,她买菜的时候总有人在往她这边看,看她装了大半口袋的蔬菜蒜瓣,又看她咬牙“斥巨资”买了好多肉。

    那么大的一个口袋装得满满当当,楚沅连拖带抱地出了菜市场,又招来个小三轮帮她带回了家。

    涂月满和聂初文都还没回家,楚沅也就放心大胆地慢慢把那一大袋子东西搬到了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里。

    在床上躺了会儿喘口气,她起来喝了一大杯水,也懒得再戴帽子,用气垫梳随意梳了几下头发,打结的地方不好梳,她也懒得梳了,直接用皮筋绑了一下,又出门去买东西了。

    掏出来昨天晚上列的清单,楚沅又忍痛买了不少东西,她的背包几乎快要装满,最后她站在一家花店前,看着清单上最后一栏,她有点犹豫。

    昨晚李绥真给她看了一本册子里画有一种花,也许是保存得太好,那颜色竟还鲜亮得很。

    李绥真指着那图纸说,“这花以往魇都王宫里也有不少呢,你若送给王,说不定也能缓解一些他对故地的思念。”

    是他们古代人应该不知道花语这种东西吧?楚沅想了会儿,还是走进了花店里。

    买完东西回家,楚沅趴在桌前写了会儿作业,闻到楼下传来老鸭汤的香味,她就知道是老聂头亲自下厨了。

    于是她站起来打开窗,窗沿瞬间有积雪簌簌剥落,如盐洒下。

    “沅沅,闻到味儿了?”涂月满刚被聂初文从厨房里赶出来,站在短廊那儿抬眼就看见楚沅打开窗子正在往下望,于是她忍不住笑得眼尾牵起几道褶痕。

    “老聂头今天打麻将赢了吗奶奶?他舍得亲自下厨啦?”楚沅笑嘻嘻地猛点头。

    “赢了,”

    涂月满笑着应声,“最主要的,还是你爷爷想着你快考试了,知道你馋他这老鸭汤,从小茶馆出来就往菜场买鸭子去了。”

    “小满,进来帮忙!”也许厨房里的聂初文听到了,他平时就不善表达,这会儿听到涂月满跟楚沅这么说,他就更不自在了。

    他每次好不意思的时候,就会像以前年轻的时候那样叫涂月满——“小满”。

    “你不是不要我帮忙吗?我说你这怪脾气有几个人受得了?”涂月满转头,故意笑他,却还是走进厨房里去了。

    他们老两口总是这样拌嘴,楚沅捧着脸在窗台上,看着厨房那扇窗里映出来的他们的影子。

    夜里吃完晚饭,楚沅还多喝了两碗汤。

    涂月满和聂初文一向睡得早,所以她在他们睡下之后,又轻手轻脚地去冰箱里盛了一些老鸭汤打包好。

    当她看着桌上的电子钟时间一到,转头时,那道光幕果然出现得很及时。

    她先把最大的编织袋费力地扔进去,然后又扔了背包,再到她自己被牵引进去,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这回她摔在还算厚的地毯上,也没有摔很疼,只是才睁眼,就看见李绥真那个白胡子老头正歪着脑袋在看她。

    而她面前的书案后,是手持一卷玉简的魏昭灵。

    他穿着鸦青色的圆领袍,里头露出来一层暗红一层白的衣襟,腰间系着镶嵌了金玉的皮质鞶带。

    今天竟没披散着长发,金冠束起发髻,显得他那张苍白的面庞少了些慵懒倦怠。

    “楚姑娘,你这是?”李绥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是此刻,楚沅才醒过神,匆忙将目光从魏昭灵身上收回。

    楚沅爬起来,才拉开编织袋的拉链,李绥真就伸长了脖子去看,然后他就高兴地朝魏昭灵行了礼,转身就去喊殿外的蒹绿和春萍,让她们将五格濡鼎取出来洗洗干净。

    楚沅没想到李绥真说的五格濡鼎,几乎与现代的九宫格火锅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一千三百多年前虽有辣椒,但古人却还没有发现辣椒更多的妙用。

    他们的火锅叫做古董羹,汤料也清淡养生。

    但楚沅在背包里头塞了袋火锅料,所以今晚的古董羹,同李绥真以往所见的,便是大有不同。

    这大约是楚沅第一回去看夜阑地宫外的世界,李绥真走在最前面,一路走,一路也在旋转各处位置不同的机关,过石门,穿甬道,十分曲折蜿蜒。

    古人工匠的智慧,是后人无论谁看都会忍不住惊叹的神技。

    如果不是李绥真保存着地宫图纸,怕是谁走不出这里。

    春萍与蒹绿早将锦缎织就的障伞撑开挡住纷纷扬扬的雪花,又扫开重重雪,添上几盏灯,再铺上几层厚实的毯子,上头放了矮木桌,木桌上的风炉炭火正旺,五格濡鼎里红汤翻滚,热烟缭绕。

    李绥真说什么也不愿意和魏昭灵同坐一桌,他嘴上重复着“岂敢僭越”,却将楚沅推到魏昭灵对面的软垫上坐下,自己则与春萍、蒹绿两人同桌在后头吃。

    锅里的热烟飘散出来,就成了冷雾,朦胧地浸润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人的眉眼,好像终于为他这般明净的脸庞添上些许烟火味道。

    “这里头的火锅料放得少些,应该不辣的。”楚沅拿着筷子,看他半晌没动,自己也没好意思动,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抿一下嘴唇,还是先开了口。

    他出来时身上披了件大氅,此刻坐在楚沅的对面,一根指节轻抵太阳穴,却仍没有动筷,只是忽而开口,“你猜,从这座山走下去,能不能走回你来的地方?”

    楚沅闻声,随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那在灯影里簌簌而落的雪花,好似莹白的尽头,还是一望无际的白。

    “也许不能吧。”

    地图上怎么也找不出这座仙泽山,就好像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只留下了有关夜阑的那段历史,其它的什么也不剩下。

    楚沅一度怀疑,这里和她来的地方,或许早在历史的洪流中,不知不觉地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她转过身来,“你要是实在不吃这个,那你喝点老鸭汤吧。”

    说着,楚沅把婢女春萍热过的老鸭汤从保温桶里盛出来一小碗,放到他的面前,又说,“我爷爷炖的汤特别好喝。”

    魏昭灵看她片刻,才伸手捏起汤匙,喝了两口。

    “怎么样?好喝吗?”楚沅望着他。

    魏昭灵只轻轻颔首,并不说话。

    “那个,”

    楚沅这是吃今天晚上的第二顿晚饭,她也没多饿,吃了几筷子就把自己的黑色背包拽了过来,在魏昭灵闻声抬首时,她原本是想把买好的那束花拿出来,可看到有几朵已经压扁了,她就没好意思掏出来。

    她把几盒泡面摆出来,还有一堆零食,“泡面都是我最喜欢的口味,零食也是我最喜欢的。”

    她说着就把那一堆东西推到他的面前。

    然后,她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比较大的木盒子。

    “我听李叔说,你喜欢九连环,”

    她把木盒子打开来,又推到他面前让他看,“这里面不但有各种各样的九连环,还有好多钟鲁班锁。”

    魏昭灵垂眼静默地去看那盒子的每一个木格子里放着的物件,目光却定格在那盒子里面一行令人无法忽视的字——“儿童益智玩具全套”。

    楚沅无知无觉,她把盒盖一关,“都送你了。”

    交朋友需要诚意,她以为这些就是她的诚意。

    明明昨日她还因为他说不能帮她把魇生花取出而兀自生闷气,但今天,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令魏昭灵倒有些看不真切。

    也许是习惯了他的寡言,楚沅说完就顺手去接了李绥真从后头递过来的一杯酒,但她起初也没敢喝,“这还能喝吗?”

    “放心大胆地喝,老朽自有存放好酒的法子。”李绥真朝她举杯。

    楚沅还真有点好奇放了一千年的酒是什么味道,她小口小口地抿完了玉盏里的酒,竟也没觉得割喉,反而醇香得很。

    但这酒劲上来的却快,她以前又从没喝过,贪了两杯就红了脸。

    魏昭灵静默地看她晕晕乎乎地在那个黑色的背包里掏来掏去,等她终于掏出来的时候,一片又一片的鲜红花瓣也从里头掉出来。

    她手里的花束竟然只剩下根茎。

    然后他见她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跑到雪地里蹲下身,去将被风吹得飘散在白雪之间的花瓣一片又一片地捡起来。

    她也许是有点看不太清,干脆就直接用手在雪地里那么一捧。

    魏昭灵在看她毛茸茸又乱糟糟的卷发,看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胖乎乎的春蚕,也看她忽然站起来,从暗沉沉的雪色里又跑进灯影热烟里来。

    她捧到他眼前的,是一捧晶莹白雪,还有瓣瓣浓烈的红。

    “你想魇都吗?”

    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再将那白雪红瓣都安放在他面前的桌角上,“魇都不在了,你看它还在。”

    后来风炉里的炭火烧尽,灯火越发昏黄微弱,她不知不觉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桌上晶莹的一捧雪早已融化成极不明显的水痕,绯红花瓣也开始蜷缩泛黑。

    “李绥真,”

    年轻的王仍坐得端正如松,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嗓音平淡,“你有没有觉得,她今天很奇怪?”

    李绥真忙伏跪行礼,抬头时又嘿嘿地笑了两声,他摸摸胡子,“不奇怪不奇怪,依老臣之见,她这是……”

    “这是在对王暗诉爱慕之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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