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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回 雾涌烟围 共看千年邪火 香霏玉屑 喜得万载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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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风子刚想问笑和尚,使什么法儿将自己制得不能动转?笑和尚道:"真险真险!我稍疏虞一步,差点误了你和周师弟的性命。现在天色已明,我们回洞再说吧。"风子满腹茫然,待要问时,笑和尚已迈步前行。回到洞中一看,云从睡梦方酣,还未醒来。便问笑和尚道:"适才你往哪里去了?我听见我哥哥喊我,可有什么事?"笑和尚道:"那是妖怪的叫声,哪里是你哥哥喊你。日里我见那谷中妖气弥漫,与寻常妖气不同,便疑心可有特别凶毒怪物潜伏。我自幼从师,常听师父说,在深山大泽之中行走,如闻异声呼唤名字,千万不可答应,否则气机相感,必被它寻声追上,遭了毒手。又教给我许多鉴别妖物之法,因此知道厉害不过。我随恩师到处斩妖除害,像谷里那般狠毒的东西,连恩师也只知道来历,没有见过。这东西乃千百年老蝎与一种形体极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名文蛛,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颗。一落地,便钻入土中。每闻一次雷声,便入土一寸。约经三百六十五年,蛰伏之地还要穷幽极暗,天地淫毒湿热之气所聚,才能成形,身长一寸二分。先在地底互残同类,每逢吃一个同类,也长一寸。并不限定身上何处,吃脚长脚,吃头长头。直到吃剩最后一个,气候已成。再听一回雷声,往上升起一尺,直到出世为止,那时已能大能小。这东西虽是蛛蝎合种,形状却大同小异。体如蟾蜍,腹下满生短足,并无尾巴。前后各有两条长钳,每条长钳上,各排列着许多尺许长的倒钩刺,上面发出绿光。尖嘴尖头,眼射红光,口中能喷火和五色彩雾。成了气候以后,口中所喷彩雾,逐渐凝结,到处乱吐,散在地面,无论什么人物鸟兽,沾上便死。它只要将雾网一收,便吸进肚内。尤其是没有尾窍,有进无出,吃一回人,便长大一些。腹内藏有一粒火灵珠,更是厉害。日久年深,等被它炼成以后,仙佛都难制服。

    还会因声呼人。起初离它五六里之内,听见它的叫声,无论谁人听了,都好似自己亲人在喊自己名字,只一答应,便气感交应,中毒不救,由它寻来,自在吞吃。以后它的叫声越叫越远,直到它炼形飞去为止,所到之处,人物都死绝了。因它形体平伸开来宛似篆写文字,所以名叫文蛛。秉天地穷恶极戾之气而生,任什么怪物,也没它狠毒。先前我用定力慧眼远看,见暗雾中有两条长臂带着一串绿星,隐约闪动,便疑心是这怪物。及至听见叫声,又稍看清了上半截形象,与当年恩师所说一般无二,更知是它。此时见你站在旁边,恐你一答应,虽然它全体尚未出土,不致追来吃你,一则初见这种怪物,不敢拿准,二则气机相感,中的毒也非同小可。事在紧急,又恐周师弟醒转,闻声答应,连忙将你点了哑穴,才回来用法术封了这洞。再赶去时,它己隐入土中。这东西要等全身现出,才可下手,一入土中,便无法除它。从今日起,如无我话,千万不可离开此洞。周师弟新愈,你二人尚无吃的,待天大明之后,我飞身入城,与你二人化点饭食度过一顿。尉迟师弟回来,带有银钱,你二人便不愁用度了。"

    说罢,略待片时,云从醒转。笑和尚恐风子无知莽撞,又再三嘱咐云从。将云从霜镡剑要来,暗悬洞口之内,又用法术封了洞口。然后取了饭钵,别了二人,笑嘻嘻将大脑袋一晃,转眼间不知去向。约有个把时辰,端了一钵熟饭,还买了许多荤菜、锅盔回来。风子一见大喜,上前便接过去,首先端与云从食用。笑和尚笑道:"我因见你能吃酒肉,服侍周师弟这几日,必定馋得可以,适才还为你破了戒,平白拿人家十两银子,又拿银子去偷换了许多荤菜与你。恩师知道,说不定还怪我呢。"说罢,又从身上取出几两散碎银子,交与风子。

    云从好生过意不去,忙问究竟。笑和尚道:"我每日代尉迟师弟向人化斋,从未遇见这等刻薄人家,不给我饭是他本分,硬说我是他逃走的雇用小厮,要叫人捆我。是我气他不过,隐身形打了他两个嘴巴,顺手掏了他十两银子。和尚不便买荤,我又隐形到了铺中,取了荤菜。我见那施主甚是本分,留了一半银子与他。自从出家,做贼还是第一次呢。"风子听笑和尚戏耍那刻薄人家,不由哈哈大笑。笑和尚本能辟谷,斋饭有时还吃,却不动荤。云从病后腹饥,风子更是连饿数日,狠吞虎咽,各吃了一个大饱。饭后云从精神大振,觉着腹痛作响,由笑和尚扶着,出外行动了一次,才向笑和尚重新跪谢。笑和尚无法,还礼起来,便在洞外闲眺,也无甚动静。

    下午过去,谷中赤氛又起。尉迟火也从成都赶回,得知醉道人自打发了张三姑娘,不多几日,留话给松、鹤二童,说有要事往衡山一行,归途还往云从家去代他除害。又代他起了一卦,本人凶险甚多,且喜吉人天相。如有人来,可着原人护送云从回家,待他妻子生产,安排好了家务,不必再往成都,径往峨眉飞雷洞李师叔处相见等语。云从闻言,自是大放宽心。尉迟火又问笑和尚,可知这里妖物来历。笑和尚道:"看你神气,必然遇见前辈师伯叔指教,何妨先说给我听听?"尉迟火道:"我倒未遇见别位尊长,只因周师弟等要用钱,知道辟邪村玉清师太存有不少施主善资,前去讨些。说起我和你在此,玉清师太便问可曾发现什么妖气?我对她说了。她说她昔日打此经过,知道这天蚕岭潜伏着一个极厉害的妖物,名叫文蛛,只因时刻未到,无法下手。非等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后,不能出世。现时各位师尊为准备三次峨眉斗剑,均有要务在身,她又在端午前后要连往青螺魔宫两次,去救她当年一个同门生死患难之友,不能建此大功。如有人将它除去,不下立十万外功,还得妖物的腹内一颗乾天火灵珠,助将来成道之用。嘱咐你我须要小心从事,莫放妖物跑了。据她算计,妖物还不应该遭劫,如今只两条前钳出土,不到端午,白费辛劳。最好叫你我先行送周师弟回去。不要打草惊蛇,等端午前一日赶到,便可下手。你看的又是怎样?"笑和尚道:"与玉清大师所说一些不差。她既如此说法,幸喜不曾冒昧下手。为今之计,只好先送周师弟回去再说。只是那妖物虽然还不能现身害人,但毒气太重,又能发声叫人,生物挨近一些,便难活命。倘如我们走后,有人误来此地,我等知而不备,岂不有罪?"

    尉迟火道:"据我看,这山势崎岖危险,二三十里方圆,连樵径都没有,常人决难到此。有几个似这位呆兄弟,到这种好地方来往?这层倒也过虑。"风子也说,终年并无人迹,只有野兽来往。如今才想起,自从谷里每日下午有了红雾,连野兽都逐渐稀少绝迹。随大家去极好,但是他娘还葬在这里,恐尸首被妖物所害,要笑和尚想个法儿。笑和尚说:"已死的人,相隔又远,绝无妨碍。不过就此一走,终难放心,恐怕有人误蹈险地。"当下先飞身上空,相好地势。然后下来,在二三十里周围要口山石上面,口诵真言,画了许多灵符。若有人到此,自会被许多法术妙用化成的怪兽大蟒吓退。笑和尚先没想到最厉害的妖物文蛛,自己又不愿往世俗人家跑。原打算叫云从在这里养病,传他运气化行之法,日夕打坐,就便自己除妖。今见妖物毒气如此重法,又有玉清大师传语,不敢怠慢,只好先送云从回家之后再来。

    布置完竣,便要动身。风子又去他母亲葬处,将身伏在土堆上,不住数说。三人见他虽未出声大哭,泪落不止,知是伤心到了极处,用好些譬解,才行劝住。将云从交给尉迟火,笑和尚带了风子,吩咐紧闭二目,喊一声:"起!"破空便飞,觉着风子并不骨重,越发爱他资质。

    剑光迅速,飞到贵阳云从家中,天不过二更向尽。这时敌人方面因为接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同党送信,说是由川入贵途中,在野外遇见张老四和一个峨眉门下小辈,名叫孙南的,打听醉道人踪迹,露出一些口风,虽未听得详细,已知与周家之事有关。那人又打听到醉道人要往衡山一行,趁张老四与孙南分手走单时节,将他用暗器打倒。自己往回走时,不知怎的,竟会被那小辈孙南追上。正在危急受伤之际,幸遇一人相救,才得活命,一路将养到来,请大家留心在意。敌人一听这信,才知踪迹果被张氏父女看破,喜得张老四已中毒药暗器身死,还不妨事。只恐夜长梦多,便提前由云从父子先下手。及至一打听,云从业已走了数日,猜知必是张老四不回,亲往成都、峨眉两处求救。当天即派同党分两路去追,追上便行杀死。这里也同时发动,数日之内,连用重手法,暗中点伤了好几个周氏老兄弟。张三姑因自家势孤,玉珍又有身孕,如要解救,反启敌人注意,祸发更速,惟有权且隐忍,等醉道人来了施治。事已至此,云从的父母又因子远出,思念太切,还不如说明的好,便命玉珍便中婉言略说真相。云从的父母因家中新出变故愁烦,一听媳妇张玉珍说了经过,心中大惊。想起云从一去多日,尚未出贵州境内,托便人捎过两封书信,以后连亲家张老四都渺无音信。虽然媳妇和张三姑俱说无碍,到底不放心。而云从夫妻又是恐吓着老人,一番孝心,不得不从权行事,势难怪他们。仇敌如此狠毒,事若经官闹明了,反而愈加猖撅,全家俱有性命之忧。张三姑和媳妇只能保住自己全家,不能兼顾别人,眼前同胞骨肉,命在旦夕,焦急如焚。

    他却不知敌人势大,正因为云从不在家中,恐怕打草惊蛇,想等人将云从追上杀死,再行下手,否则头一个就是他全家遭殃。张三姑和玉珍岂有不知之理,不过恐二老忧惊过甚,不得不拿话壮胆罢了。

    谁知天不绝人。在大、三、四、五、六房相继出事,无故病倒,除了云从父母知道祸变,他人俱还闷在鼓里之际,有一晚云从父母在中堂以内,正和张三姑、玉珍愁颜相对,忽然一阵微风穿帘而入。张三姑疑是敌人行刺,大喝一声,便飞身迎上前去。烛影闪动处,现出一个背红葫芦的道人。玉珍认得是醉道人,喜从天降,首先伏地下拜。三姑也收剑上前,招呼云从父母一同见礼,又叩谢了救子之恩。坐定以后,一见云从并未跟来,心下好生不定。

    醉道人看出了心意,说道:"令郎虽然近时灾晦很多,但处处因祸得福,绝无妨碍。贫道先从卦象上看出敌人发动还早,想往衡山会一位老友,随后再来。路遇同门师侄孙南中了妖法,我将他安顿好,即到此地,每日在尊府各房巡视,都由贫道暗中向受伤的人说了经过。恐妨打草惊蛇,令这一干妖孽又逃往别处,为祸世间,将贤昆仲一一救转之后,仍请他们装病不起,静等贫道所约的两个同伴到来,一齐下手,省得敌人漏网。适才同伴已到,事完之后,便要远行。令郎已收归贫道门下,将来前途甚佳。因承祧九房,不能不勉徇世俗之见,令他略尽人事,生子娶妻,即此已误他许多功行了。不久双喜临门,尊府积善之家,日后子孙必能昌达。只是令郎非功名中人,如生子之后强留在家,反倒于他有损无益。知贤夫妇爱子情深,恐难割舍,特在事前面告。再约半月,自有高人送他回转。生子周年,他必入山学道。又过三年,他仍可时常回家省亲,并非从此便弃家不返。那时,贤夫妇望勿拦阻。"

    说罢,玉珍、三姑还想叩问自己前途时,醉道人袍袖展处,一道光华,破空而去。云从父母吓得慌忙下拜,起来思量,几曾见过这样飞行绝迹的仙人?不由信心大增。知道爱子不久便从他去,成仙虽是好事,到底难于割舍,既是命中注定,想留也未必能够。且喜弟兄无恙,云从再有半月即回,仙人之言,决不会差,才放了心,一切俱等到时再说。

    第二日,家人偷偷报信,说是昨晚三更后,二老爷上房院中光华乱闪。今日午前,二老爷亲自开门,喊近邻三老爷家去几个人,帮他打扫。入内一看,上房院内有好几滩黄水,只丢下二老和他跟前的外少爷奶妈。其余从二太太起,连那些亲友下人,俱都不在。二老爷说昨晚和二太太拌嘴,天没亮就吵着回娘家。那些下人,原都是那些亲戚荐用,夫妻一赌气,所以二太太连闲住的亲戚和那些下人都带走了。二老爷没人使唤,所以唤去几个服侍,一面招呼旧日用人回来等语。子敬一听,吩咐下人,二老爷性情不好,你们休要乱说。一面入内,去喊媳妇和张三姑来问。只玉珍一人到来,问起此事,玉珍说:"昨晚张三姑曾随后追了醉仙师去,天明前回来,说醉仙师约有两位剑仙,共同将敌人用飞剑杀死,一个也未曾漏网。末后,又用化骨丹将尸首化去。二伯父已于前晚看破敌人奸谋,所以并不难过,只向醉仙师恳求,留下那小孩。醉仙师因小孩无知,本不想杀戮,便即走了。三姑因有他事,又要去看望媳妇父亲,托媳妇代为辞行,回家去了。"子敬夫妻听了,好不骇然。一会,九房弟兄齐来,背人互说了经过,分别嘱咐家人,不准传扬。好在周氏是积善之家,那些人俱非本乡本土,一去不归,先还有人诧异,事不关己,久亦淡忘。

    这晚正在计算日期,忽见一道金光直坠庭心,现出四人,竟有云从在内。以为同来的人,又是剑仙一流,忙着便要下拜。笑和尚早料到此,先就拦住。云从也忙着略说了一些来历。问起家中之事,果然已了,好不欣慰。因为不是外人,一面着人去唤玉珍与笑和尚等见礼。然后才分别落座,细说详情。云从父母和玉珍见云从面容消瘦许多,本已担心他路途受苦,及听说完经过,才知又是出死入生。小三儿还不知存亡下落,俱都伤心不止。感激笑和尚等相救之德,免不了朝三人又有一番称谢。云从因自己行踪奇特,恐启人疑,悄悄传来心腹家人,嘱咐了一套说词。一面安排来宾住处。笑和尚、尉迟火二人,除教云从、风子二人一些初入门的口诀功夫外,所有外人一概不见。常时依旧出门积修外功,有云从财力相助,救助孤寒的事,着实做了不少。

    光阴迅速,转眼还有五日,便到端阳。笑和尚因此去除妖,不便携带风子同行,命风子与云从做伴,等玉珍分娩,尽完人事,同往峨眉寻师,再图相见。自己同了尉迟火二人,告辞上路。云从又备了不少黄金白银,请二人带在身旁行善。二人离了周家,驾剑光直飞天蚕岭。行至云贵交界,遇见矮叟朱梅,在空中将二人唤住,一同收了剑光,落地叙话。笑和尚拜见之后,请示机宜。朱梅道:"你出世未久,便去建立这样大功,休说斩除恶妖,功德无量,文蛛腹内那粒乾天火灵珠,如能得到,加以修炼,与身相合,将来成道时,也可抵千年功行,真是旷世难逢的机遇。不过那妖物护这粒火灵珠甚于性命,先斩了它,珠便自行飞去。先得珠时,斩妖又恐生变化。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那妖物未出土以前,必将珠吐出离它头顶三丈以内,照着妖物出来,同时往上升起。妖物全身脱壳出土,便即与珠合为一体,成形飞去。不到正午,不可下手。可是妖物出土,也只一刹那工夫,稍纵即逝。等到妖物身与珠合,就非你的能力所能胜任。所以下手的时节,须要一人在前,去抢那珠。珠到手后,妖物必不甘休,定然放出满腹毒气追来。那珠本是它的内丹,相生相应,无论你怎样隐形潜迹,也能跟踪而至。纵用法力将它斩掉,但是业已中了它的毒气,难于解救。这时全仗在后之人,从后面用飞剑斩它,才能完全成功。那乾天火灵珠乃天材地宝,正邪各派俱都重视,非有积世福德根基,不配享受。适才袖占一卦,若论斩妖,还不怎么,只恐有阴人从旁暗算。你二人又面带晦色,主有灾难,我和诸位道友俱有要事在身,无暇及此。如为万全之计,最好你二人趁这还有数日余暇,寻找剑术较深的同门师兄弟相助,以防其他妖人暗算。事不宜迟,必须慎重小心从事。切记:专顾得珠,便不能建除妖之功;想建功,便不易得那珠。二者轻重差不多,只能各居其一,不存贪念,当无妨碍。"说罢,先行飞去。

    二人拜送之后,尉迟火自知能力有限,一切全凭笑和尚主持,无所希冀。笑和尚起初以为妖物纵然厉害,到底初次成形。凭自己能力,还不手到擒拿?及至听了矮叟朱梅嘱咐,先时也未敢怠慢。计算小辈同门,自己素常不惯和师姊妹交往,不便相烦。这投契相熟的,只有玄真子门下诸葛警我,还有金蝉、尉迟火三人。金蝉道行虽浅,两口宝剑却是至宝,不畏邪污。已听尉迟火在成都得来消息,说金蝉端阳节前要往青螺。其他同门虽多,不是不熟,便是本领不济。想了想,还是找诸葛警我去。到了东海三仙洞府中一打听,只遇见玄真子一个道童,说三仙俱在丹炉旁祭炼宝剑,诸葛警我奉命往雁荡采药未归。笑和尚闻言,也没惊动三仙,径直离了东海。一则艺高人胆大,一则贪功心甚,不由改了念头。暗想:"自己本领,隐形潜踪,出神入化,纵有异派妖人作梗,难道还胜似慈云寺那一干妖孽不成?再说各位前辈俱知那妖物出世,为祸不小,岂有不去剪除,放在一边之理?明明怜爱小辈,将这般大功留给自己,自己还不领受,只管找人相助则甚,那火灵珠只得一颗,又不便分润,只须自己事前多加留神便了。"他这一念之差,才惹出失剑百蛮山,再遇绿袍老祖,智劈辛辰子,三探阴风洞,再斩文蛛,风雷洞面壁十九年,几乎丧了道行之事,这且不提。

    笑和尚自把主意决定后,心想:"矮叟朱梅曾说有妖人在侧暗算,何不早去两日,仔细搜索,作一个预防之法,以备万一,省得临时出错。"当下同了尉迟火,径飞天蚕岭,仍往风子所居的土穴潜身。到时天色尚早,见谷里虽无甚动静,妖氛已浓。飞身四外查看自己前时行法之处,知道无人来过,略觉放心。便叫尉迟火去到村里,备办他自己的食粮,等他回来,再设法封山,遮掩异派中人耳目。还恐妖人早在山内潜伏,尉迟火走后,独自又往周围数十里内加意搜查,稍觉形迹可疑之处,丝毫也不肯放过。

    到了下午,除谷内妖气较前更浓外,一无所获。自信一双慧眼,决不至于看漏,想是妖人要到时才来。这时尉迟火业已回转,二人又商量了一阵,到时由笑和尚在前面去抢珠子,尉迟火由后面下手斩妖,只要引得那妖物回首,笑和尚再由前面回身,两下夹攻,合力将它除去。这种算计,笑和尚虽然略存私心,但是要换了尉迟火在前,委实也有些能力不够。计议定后,笑和尚才向天默祝,朝着东海下拜,叩求师父法力遥助自己成功。祝罢起身,走到山崖上面,叫尉迟火站在身后,暗运飞剑护法,相机保卫。自己盘膝入定,按照苦行头陀所传两界十方金刚大藏真言,施展开来,用佛法改变山川,潜移异派视线,到时纵有妖人想来,也无门可入。由戌初直到第二日辰初,才行完了大法。起身问尉迟火,昨晚在这密迩妖穴的高岩上面冒险行法,可曾见什么异象?尉迟火道:"自你入定,一会便隐去身形。我知你还坐在我前面,不敢大意,四外留神,先倒没有什么异兆。一交子时,远远看见谷内一点红光,比火还亮,引起两串绿星,离谷底十丈高下,如同双龙戏珠一般,满空飞舞。那红光先时甚小,后来连那两串绿星,都是越长越大。直到月落参横,东方有了明意,仿佛见红光左近不远,冒起一阵黄烟,那红光引着两串绿火,倏地飞入黄烟之中,只一个转折,疾若流星赶月一般,便飞入谷里,连那黄烟都不见了。你难道一丝也不曾看见?"

    笑和尚道:"我炼这两界十方金刚大藏非同小可,炼时心神内敛,不能起丝毫杂念。恐妖物知道不容,前来扰害,所以才请你护法,为备万一,还将身形隐去。这还是妖物不曾出土,敢于轻试,否则岂敢轻易冒险?此法一经施展,别的妖人休想到此,我们可以安心从事了。你所说情形,大约还是妖物独自作怪,且等晚来亲见再说吧。"因隔端阳还有两夜,闲着也是无事,仍和尉迟火遍山搜寻。因昨日时间已晚,一恐打草惊蛇,二因下午毒气太重,全山俱都查遍,只谷内妖穴没有轻易深入,便着尉迟火在离谷不远的高坡上了望。自己趁着正日照中天,阳光最盛之际,飞身入谷,查看妖穴。到了谷中一看,那谷竟是个死的,恰如瓶口一般。谷底四面危崖掩护,终古不见阳光。地气本就卑湿,再加崖上野生桃杏之属,成年坠落谷中,烂成一片沮洳,臭气潮蒸,中人欲呕。靠近妖穴处,有一个丈许方圆的地穴,背倚危崖,拔地千丈,慧眼观去,深不见底,骨嘟嘟直冒黑气。时见五色烟雾,耳中闻得呼噜呼噜之声,响成一片。笑和尚内服灵丹,还是凌空下视,已觉气味奇腥,头目昏眩,估量这般奇毒险恶之区,除了妖物,异派中纵有能人,也决难潜伏。不愿再作流连,便往回飞走。

    出谷之际,一眼瞥见谷口内有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面安排着八堆石块,成一个八卦形势,门户分得非常奇特。石旁野生着许多丛草矮树。猜是前人镇压之物。因为看了谷里形势,甚合下手心意,急于要和尉迟火商量,没有十分在意,匆匆飞回。见尉迟火正在那里呆望,近前一看,觉着尉迟火脸上颜色发青。笑和尚到底细心,问尉迟火可觉身体有些异样?尉迟火说:"想是昨晚在山头露立了一夜,适才又往谷口看了一看,顺风闻着腥味,便即退回,也许稍中了一些妖毒。现时只觉头有些晕,并不怎样。"笑和尚嘱咐小心,不要妄入,一切由自己安排。当下给他吃了一粒丹药,也就放过一边。他却不想尉迟火纵然剑术造就不及他深,但是从师多年,已能飞行绝迹,身剑相合,岂是一夜风露和那些毒气所能侵袭?这一大意,几乎害了尉迟火性命,这且留为后叙。

    尉迟火眼药之后,头晕稍好,两人商量下手之策。因听苦行头陀说,妖物天生异禀,全身只要一见风,便变成了钢鳞铁骨。只当胸前有一白团,是它心窍,连那初出土时两只后爪,比较柔嫩。别处纵用飞剑斩断,也不能将它除去。且这东西最灵,一受伤,自知不敌,便要化风逃走,无法跟寻。算计妖物从地穴中一出土,必往谷口方面冲出,到时着尉迟火在谷底危崖顶上,居高临下,运用元神,指挥飞剑,静等笑和尚抢珠到手,先用飞剑斩去那两只后爪,妖物必然负痛回身。笑和尚再驾无形遁光,从前面远处动用飞剑,乘它后爪斩断、前爪登起之时,直刺它的心窍。双管齐下,前后夹攻,以防它弃珠不要,入土遁走,异日又为祸人世。计议停妥,不觉到了下午。这次不比往日,夕阳衔山,异声便起,谷内外宛似百十亩晴云笼罩,邪彩氖氢。二人看了,暗自心惊。待了一会,异声渐厉,仿佛是唤二人名字。

    二人虽是预知厉害,屏息凝神,不去理它,笑和尚还可,尉迟火已觉闻声心颤,烦躁不宁。

    子夜过去,一粒鲜红如火的明星,倏地从彩雾浓烟中疾如星飞,往上升起,红光闪耀,照得妖穴左近的毒氛妖雾,如蒸云蔚霞,层绢笼彩,五色变幻,绚丽无俦。耳边又听轧轧两声,接着飞起两串绿星,都有碗大,每串约有二十多个,绿闪精莹,光波欲活,随着先前红星,互相辉映,在五色烟雾中,上下飞翔。舞到极处,恰似两条绿色蛟龙,同戏火珠。忽而上出重霄,映得满山都是红绿彩影,忽而下落氛围,变成无数星灯。氤氲明灭,若隐若现。

    尉迟火看到奇处,不由目定神移,几番出声呼怪,俱被笑和尚止住。等到天将见曙,红绿火星渐渐由高而低,由疾而缓,倏地冲霄三次,瞥然下落,没入妖穴,不见踪影。阳光升起,妖云犹未散去,仍如五色轻纱雾毅,笼罩崖穴。只尉迟火昨早所见妖穴附近的黄烟,始终没有出现,未免又疏忽过去。算计过了今晚,明日正午端阳,便该是妖物出土之期。二人恐惊动妖物,一同飞到远处,各将飞剑放出,互相演习了一阵。尉迟火不知怎的,总觉人不对劲,气机不能自如,吃力勉强。向笑和尚要了一粒丹药服下,又运用了两个时辰内功,一同回至天蚕岭。此番不往妖穴查看,只在附近周围巡视,以防万一有异派妖人潜伏。这连日查看结果,只到处都是些零乱鸟毛,鸟身却不见一个,野兽自然早已绝迹。知道这些飞禽俱为妖物吞食,吃剩羽毛,随风飞散。

    且喜别的尚无异兆,当下回到风子土穴。尉迟火独自坐在石床上进食,忽然失声道:"笑师兄,我们先后在这土穴来了多少次,你觉着有些和别处异样么?"笑和尚问是为何?尉迟火道:"先我并不觉得,这些年蒙恩师指教,已能寒热不侵。自从前晚到谷口转了一下,便觉身上烦热,连服两次丹药,也未全好。我只一坐在这石头上,心里便凉爽起来。起初还认为是偶然,今早听了那妖物怪声,又同你练了一回剑,老是心烦发热,神志不宁。适才进来,又坐在这石头上,一会便宁贴了许多。莫不这石头还有些异处?"笑和尚日来一心只在除妖搜敌,百事俱未在心,一闻此言,不禁起了好奇之想,叫尉迟火起来,仔细端详这土穴和那块大石形势,看出那土穴附在崖脚,泥石夹杂,并无别的异处。五月天气,穴内自较外面凉爽,原不足奇。那块大石是风子昔日睡处,虽然是一块方形青石,却是通体整齐,有六尺见方,四面端正,出土约有三尺,下截埋在地里。穴口太小,风子纵有天生神力,决难运进。石身又是那般四周平滑光洁,穴内清凉,抚石却有温意。据风子说,本是狐獾之类扒掘的巢穴,何以洞里面却藏着这一块方石?越看越觉希奇,左右暂时无事,想查个水落石出。

    略一寻思,先不动石,二人合力将石旁乱石泥沙用剑拨开。然后用穴中风子留下的锹铲,不一会工夫,便将那石扒见了底。细一端详,竟是上下四方,高下如一,毫厘不差。凭二人神力,毫不费事将石抬开,往下一看,粗如人臂的黄精,似无数黑蟒般,纠缠盘结做一堆,也不知有多少。笑和尚折了一截来尝,入口甘芳,胜似先前所食十倍。猛然心中一动,大喜道:"斩妖之后,师弟将乾天火灵珠让我独享,受之有愧。今见这石形如此奇异,起初以为有别的宝物藏在下面,今见这好而又多的黄精附生石底,先前你又有清心感觉,定是石中宝物灵气感应。再说石中如无宝物,外形决不会如此整齐,如人工磨就一般。说不定还能帮助明日除妖之事,也未可知。不过我虽常听师父说,莽苍山万年美玉晶英结成温玉莲花,与将来光大峨眉门户有关,只是还不到出世之期,也只听说,没有见过。这石头摸上去倒也温热,可不知里面是否也藏有温玉之类的宝物?既经发现,又有这半日余闲,其势不能放过,凭我二人飞剑,不难削石如泥,但是不知此石来历,要在无心中损毁了,岂不可惜?石形四方,宝物必定蕴藏石中。我较你略微细心,还是由我一人动手,如能侥幸得着宝物,仍赠你如何?"

    尉迟火还要推谢,笑和尚已叫他站过一旁,手指处,一道金光绕石旋转,四周如同霰迸雪飞,霜花四洒。顷刻之间,剥茧碾玉一般,早去了三分之一。先时毫无异状,只石质越往后越觉细腻,金光闪闪,玉雪纷飞。不多一会,六尺见方一块大青石,变成尺多方圆,六尺高的一根石柱,仍是一无所获。笑和尚一面动手,正在后悔自己不该贪心,将天然生就一块光滑成形的大石,削得一无所用。眼看越削越小,已只剩八九寸粗细,忽见金光影里,似有银霞。连忙住手,近前一看,这石上下皆形如常玉,只中心处有银色从石里透出,隐约可辨,估量大小,也不过六七寸之间。知道所料不虚,宝物行即发现。金光过处,先将上半截青石切去,移开一边,再将下半截同样削断。笑和尚刚将石心捧起,准备拿过一旁细看,尉迟火无心中低头往下半截石根上一看,只见哧地一股清泉,细如人指,从下半截石根心处直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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