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衰竭（上）
波特尼军区，纳伊夫的王帐中，一片阴云密布。
“她的亲卫呢？也一个都没找到？……尸体呢？”座位上的纳伊夫看着派去搜寻侄女未果回来禀报的斥候，他面沉如水，双手紧握：“一点痕迹都没有吗？”
“风雪太大了，希尔佳赛玉咖执行任务地点的周围无迹可寻。”斥候低着头。
三天了，什么痕迹能在风雪之中保存下来？
“大国主，防区前线有敌军斥候的踪迹！数量很多，频率很高！”这时，一名传令兵跑进来，又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纳伊夫和莫都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不妙。
斥候高频出动，像梳子一样篦过战场，这是斯提蕾的习惯，波特尼目前也保留这种战法，用斥候部队以波状冲刷，是为了清理敌军斥候，以期遮蔽战场。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部队的进攻。这么看来，艾尔一定是被他们俘虏了，斯提蕾和艾尔不要太熟悉，落在斯提蕾手里，斯提蕾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看看！”纳伊夫瞪着身旁的莫都：“看看你那位外甥女的好手段！”
莫都的妹妹宝勒·苏尔克什·桑斯克里特是斯提蕾的母亲，一位出色的外情官，担任联邦国关部的副部长，她嫁给了耶代·桑斯克里特——波特尼军情处长，苍白之刺前前首领，斯提蕾的父亲。
“归根结底，这是你好侄子造的孽。”莫都反唇相讥。
纳伊夫知道，莫都在影射纪念日丑闻。
“别整这些没有用的，陈谷子烂芝麻。”纳伊夫挥挥手：“现在问题是怎么办，阿夏曾经坚决反对让艾尔来前线，这下可好，又一次证明她是对的。”
阿夏指的是夏谷希·希尔佳赛·戈尔什，纳伊夫的正妻，狐族长公主，波特尼国母，在联席议会中担任议长，兼阔耳森林卫戍部队总指挥，为人睿智英明，行事公正果决，深得联邦成员的尊敬。
莫都心说你这个怕老婆的家伙，娶那么厉害的老婆作甚，但是他也明白艾尔的重要性，那是继斯提蕾之后倾力培养的情报天才，而且掌握着波特尼的许多重要秘密。
“斥候战，让艾尔面对斯提蕾，被俘也是情理之中……”莫都就是这么耿直，他很肯定地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准备谈判。我会让海莲娜前往埃雷蒙特交涉。”莫都站起身来。
“是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但是我不可能和他们谈判，”纳伊夫举起库诺腾先王之戒：“让大个子们改变航线，从东部中段登陆，我要提前决战，就像威尔夫那样。”
“对面斥候的指挥官是斯提蕾，以她的布局能力，战场上不存在情报死角，你这是让阿古塔姆送死。”莫都摇头否决了纳伊夫的决战提议。
纳伊夫陷入沉吟，莫都说得对，一旦巨人进入战区，一定会被斯提蕾的斥候侦知，而距离当前巨人军队最近的东海岸太狭窄，巨人登陆之后无法奔跑冲锋。
现在斯提蕾俘虏了艾尔，那么对方的指挥官威尔夫一定会迅速做出应对，在东海滩上仓促登陆，挤成一堆的巨人部队，将会成为远程打击的靶子，埃雷蒙特的远程部队除了弓弩，那就是实力超绝的人形炮台凡塔斯克和他的法师团。
野巨人可不是远古的库诺腾一族，虽然他们可以投石，但东海岸是浅滩，他们没地方找石头，能抓的只有沙子。
“让警卫师和侦察营辅助苍白之刺迎击，拍死那些老鼠！”纳伊夫果断下令，不管怎样，既然威尔夫已经出招，于情于理，纳伊夫都必须接着。
正规军不能行动，否则会被斥候牵着鼻子疲于奔命，从而无法有效应对接下来的大型作战。对斥候，就只能用斥候。
当首领无法指挥战斗时，苍白之刺会以次一级的单位自动分组，由各分组首领指挥各自的队伍，这也是斯提蕾当初制定的方略。以猫人、狐人、鼬人、狼人等灵巧的兽人们为首，一批又一批的波特尼斥候冲出营地，散入夜色中的雪山林海。
身穿黑色皮甲的是阔耳森林警卫师，身穿棕色轻甲的是觅影山谷侦察营。
而挂剑背弩，白色皮甲，有一些还骚包地套着斗篷的，则是波特尼斥候中的王牌，苍白之刺。
当然，他们的斗篷不止为了拉风，是从高处跳下起缓降作用的。
一颗魔法照明弹在几百米外的天空中炸开。
“信号来了，快！快！快！记住上校的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恋战。”
斥候中的异类，人高马大的吹牛大王海普勒斯披着雪熊皮，假装自己是一头雪熊，别说，还真像。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吭哧吭哧挖开积雪，往土地上插下一根闪烁着银色光点的梭状莱西姆，拿木槌砰砰砸进泥土里，再用手合拢积雪。做完这些，海普勒斯马上从怀中掏出封有魔法照明弹的圆筒，高高举起，破坏掉魔法阵，一颗和先前一样的魔法弹窜出筒口，升上天空。
忽然一道劲风袭来，海普勒斯极为灵巧的一旋，一把长柄窄刃剑擦着他的腹部掠过，扎进他脚下的雪地。
“呼！！”一个速度极快的黑影几乎在长剑插进雪地的同时就已经扑到，借着冲势，半空中出拳捣向海普勒斯的面部。
“打扁你！野兽！”海普勒斯咆哮一声，挥拳打向黑影，拳速之快，已生音爆。
那黑影全身也就比海普勒斯的胳膊略长，攻击范围自然吃亏，眼看着就要被吹牛大王一拳打实。就这拳头，雪熊挨上一下也得趴地上缓缓。
只见那黑影突然拉长，然后诡异地一弯避过拳头，像蛇一样绕着海普勒斯的手臂转了个圈，奔着他的脸就冲。
“喝！呸！”海普勒斯的反应也是极快，他竟然对着黑影吐出一口老痰。
斯提蕾教导过他们，斥候，就要活用一切手段，不能墨守常规。
吐痰只是干扰，海普勒斯已经阴险地摸出手刺，跟着捅了过去。
这个大个子其实粗中有细，相当不要脸，他的手刺是经过石洗工艺处理的，黑黝黝的一点光线都没有，在夜晚拿出来，实在是一把阴人利器。
黑影下意识地避开浓痰攻击，被海普勒斯的手刺扎中，发出一声哀鸣。“叽！”
“让海普勒斯大爷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海普勒斯一抖胳膊甩掉敌人，迅速出手卡住黑影的脖子抓在手中，发现是个穿着黑色皮甲的鼬人。鼬人挨了海普勒斯一记手刺，左肩一个大洞，几乎要把左臂都带了下来。
这险象环生的对决，只发生在两秒之间。
“啊哈，黄鼠狼，捏死你做条围巾送给芙蒂小姐，她一定会答应和我约会，就是爪子废了一个，不完整了。”被芙蒂虐了一顿的海普勒斯，竟然对芙蒂暗生情愫，也是贱到没边儿了。
他手上加力，鼬人痛苦挣扎，翻着白眼。
“嗖、嗖、嗖、嗖”四把和先前一样的剑从前方树林飞出，直奔海普勒斯射来。
海普勒斯无奈，只好扔下手中准备用来讨好女神的高档围巾材料，连滚带爬地躲避。
三柄剑插进雪地，一柄剑“夺”地一声钉进树干，有四道黑影分别落在剑柄上。
四名波特尼的鼬人斥候弓着身子，四只爪子抓着剑柄，对海普勒斯形成半包围之势，四双绿油油的小眼睛闪烁着残忍之色，冷冷地盯着海普勒斯。
海普勒斯一个后滚翻站起来，观察一下情况，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舔舔嘴唇，把手刺左右手来回倒换：“很好，希望你们能在我手中留个全尸！这样，芙蒂小姐就有四条完整的围巾了~来吧！！！”
好个海普勒斯，只见他一脚踢起大片积雪，藏身在雪雾后，扑向最近的鼬人斥候。
“呼！”鼬人们纵身带起长柄剑，在空中转动，四道剑轮的风声夹杂着鼬人的尖利嘶鸣，朝海普勒斯卷去。
类似的遭遇战，在夜色下的林间各处上演。
这场斥候战中，波特尼斥候竭尽全力地绞杀着对方，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对手并不恋战。
“东北一点钟方向！无战损！信号升起，衰竭银针部署成功！”
“西北十点钟方向，我方小队损失三人！信号升起，衰竭银针部署成功！”
“西北十一点钟方向，我方小队全灭，无信号，衰竭银针部署失败！”
“一点补位十一点，西北十点撤回。”“遵命，上校！马上发出调动信号！”
斯提蕾已经来到最前线坐镇，她的指挥中心设在一座帐篷中，她将亲自指挥这场命名为“衰竭”的军事行动。
帐篷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石板，上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闪亮的月石，每一个光点代表一位己方斥候，七名情报人员站在石板前，不断报告着战况。。
光点是时效最长的加持类魔法“水下呼吸术”，如果光点熄灭，代表着呼吸术失效，也就意味着承载呼吸术buff的个体已经死亡。
在出发之前，让斥候们手拿能够存储魔法的月石接受水下呼吸术，再将月石镶嵌在石板上，到达预定位置之后发出计时信号，这样，斯提蕾只需坐在指挥中心，根据光点状态以及魔法信号，再结合她的经验，就能对战场的情况了解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创意来自杨庭深，斯提蕾看了身边的杨庭深一眼，由于抓捕艾尔有功，杨庭深已经被提升为中尉，从军容检察官迁任锋线行动队长，率领北方军团前线宪兵队督战并配合斯提蕾指挥。
他一到指挥所，就提出了这个战法。
斯提蕾暗暗感叹，仅仅用一个在这里毫无用处的水下呼吸术，就让波谲云诡的战场在己方眼中变得几乎透明，这个男人，难道是上天派给埃雷蒙特的吗？
杨庭深愣愣地看着石板出神，深色的石板上光点犹如夜幕天穹中的群星。
匀速闪烁，代表他没有遇敌，行动顺利。
快速且无序地闪烁，代表呼吸紊乱，这表示那名斥候正在战斗，战况应该很激烈。
快速但有序闪烁，代表呼吸急促。他已脱离战斗，但肯定受伤了，
灭了……他死了。
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不是，杨庭深反复地提醒着自己，但是每看到一颗月石熄灭，他的心就沉重一分，越到后来，他越不敢去看石板。他的头越来越低，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也乱了，为了那些逝去的同袍感到痛苦。他知道，他正在被这个世界接受，相对应的，他也正在接受这个世界。
先贤做了一个自己是蝴蝶的梦，醒来之后就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自己是否只是蝴蝶的一个梦，究竟是谁梦到了谁，并把这个问题留给后人思考。
他不是贤者，所以他也无法思考这种问题。
他只知道他现在和正常人一样，真切地感受着痛，这不是梦，他醒着，那么他就是他，这个世界的他。
只要有意识，那么“我”就是“我”，我是客观存在的。
我是希奥·索竭罗，我在艾塔诺世界，我是埃雷蒙特北方军团中尉，军法处锋线行动队长，国家安全指导委员会纪律专员，天启神教今圣大伊德米克的学生。
我，将为埃雷蒙特而战。
希奥抬起头，这一刻，他完成了蜕变。
“你还好吧？”坐在一边的艾尔关切地问，她感觉到希奥似乎经历了一些什么，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刚才不同了。
“不太好，看到那些勇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我还是忍不住感到难过。”
“你……”艾尔迟疑了一下：“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士兵在战争中只是用来计算胜负的数字与符号。”
“嗯，我知道，但是，战争本就是在对生命犯罪，目前，我无法适应。”希奥站起身，将两条巴掌宽的皮带交叉挎在肩头，上面缝制着手指粗细的插袋。
闪烁着金星的莱西姆矿石，紧密地插在每个插袋上。
“可是，如果你去的话，我的苍白之刺也会试图击杀你，你难道不还击吗？”艾尔轻声说：“你也是一名士兵，你也是战争的组成部分，你也要杀戮……”
“我的世界有一句话，叫，”希奥想了想，认真地对艾尔说：“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艾尔思索着这句话。
“主管，请命令我出击。”希奥对斯提蕾说：“我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我想尽快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我想去艾莫洛尔看一看，厄尼斯特告诉我，那里繁荣昌盛，通宵不夜，四季如春。”
斯提蕾凝视着希奥的眼睛，那璀璨的双眼中，都是坚定。
她不担心他的安全，他的恢复力堪比狼人，遇到打不过的敌人，拼着挨一下，躺地上装死就行。
而且只要希奥在预定地点插下金色莱西姆，那么除了希奥，普通人进入那个地带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快地衰竭。
如斯提蕾、威尔夫和凡塔斯克这样的强者，倒是能抵抗这种衰竭，可像这样的强者，能有多少？
威尔夫为希奥那个“场”类技能起名为“衰竭领域”，经过试验，衰竭领域无论水陆都能起作用，在水中尤其强大。
获悉波特尼使用神器召唤巨人部队的情报，威尔夫就制定了名为“衰竭”的军事行动。威尔夫研究过对手，纳伊夫为人桀骜，但战略素养很高，他用兵稳健，喜欢步步为营。
所以纳伊夫会让海岛上的野巨人部队绕过东海近海，与波特尼军汇合，一起对埃雷蒙特发起攻击。
然而谁也没想到——希奥竟然抓获了艾尔·希尔佳赛。
威尔夫并不准备审问艾尔，普通的审问对这种高级间谍毫无用处，更囿于她的身份，也不可能对她使用刑讯措施。
那么，就让艾尔作为一个变数，并且以大规模斥候行动逼迫纳伊夫作出另外的选择：要么谈判求和，要么仓促决战。
鉴于纳伊夫的个人风格，在双方优劣势明朗之前，谈判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威尔夫在看到被俘的艾尔那一刻起，当即就制定计划——大批斥候往前线分段埋设银星莱西姆，再由希奥携带金星莱西姆去每个预定连接点布下领域。
这些衰竭领域无缝连接，将前线变成一片无人区。将仓促登陆的野巨人变成孤军，凡塔斯克前往东海峭壁，在那里狙击野巨人。
这就是完整的衰竭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