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静之
“静之?徐静之?”周惜时不是在表达疑问,只是一种确定。
“嗯。”徐子瞻小心的摸了摸她怀中长子的小脑袋,“浊以止,静之徐清。取字《道德经》,母亲也很钟意。”
“我还以为你会选‘吟啸’,前些日子你还说希望孩子更活泼些……”
……
徐子瞻不好意思说,这些日子被两个精力旺盛的小舅子“折磨”,他可不想他长子和未来的儿子过于活泼了。
为了他的安健,沉静,孩子还是沉静些好。
徐子瞻的悻悻之色,让周惜时以为她说错话了,忙是找补:“静之,静之也很好。水静则澄,是有清明之意,我儿必能长成清正严明之人。”
“是是。”名字的因缘由来不是最重要的,分得清分不清,不如追寻一个好的成长结果。
前几日,还听到周候氏抱怨徐子瞻不给力的言语,哪知道是自家弟弟不把正事禀报给周候氏。还好,周惜时在坐月子,出不了房,没参一脚问到婆母那里去。
如今她更是觉得自家夫君和婆母是有章程的,说得少做得多,她不应该挑剔,应该更贤淑通达。
周家最后是把杨江府的家安在棠溪山庄的对山上,开十亩地建半山书院,传承育人长业。
因为要带些永乐周家的生意过来,北兴县城的商铺又都看不上,由棠溪山庄出面拿了县衙的批文,勘了离棠溪山庄最近的一段江边荒地,修路、开码头、建商铺。
码头街分左右,徐仙儿盘算着让徐芷沅要了左街的一整块地,建好酒坊、布庄、药铺、香料店、武馆、字画铺……按照棠溪山庄里的人特长和意愿,分租给他们经营想要的营生。
加上右街周家的营生和一些码头务工者在往内陆的中坝搭建的居住新屋,不久后,一个新的临河小镇--通和镇就形成了。
周候氏一忙进土建和永乐往返杨江的商引、船引之中,女儿和外孙就照顾不来了。
徐周两家的青壮都出门忙活了,只留“老夫人”徐仙儿、媳妇儿周惜时和襁褓中的徐静之留守。
尴尬!
徐仙儿与小黑葡萄眼久久对视的尴尬。
周惜时虽没跟徐子瞻抱怨,但徐子瞻是了解他母亲的。
若他不主动提,徐仙儿怕是不会主动与徐静之亲近。所以他提了。
徐仙儿听进去了,于是在咸鱼的每日中,加了到兰院开午食的日程。
老、中、小虽聚在一起,但也是各吃各的,只是每日午中的拍嗝大业和哄睡任务交给了她。
今日,这小人是不困么,黑眼珠子一直不闭,直瞧着老祖母笑。
难道要唱歌?徐仙儿心里想,然后也开口哼哼了。
哼了半盏茶,小家伙终于睡了。
唉,徐仙儿悠悠的呼了一口气,养小孩,还是好难。
收养徐子瞻和徐芷沅的时候,他们已经二岁过了,大约也清楚了身世,两个孩子总体来说还是很乖的。再加上那个时候徐仙儿被逼进入朝堂,无心力亲身照顾,也发现不了所有的细节。不怎么经意,孩子就长大了……
哪像现在,每日守着小祖宗,得充分发挥演技、歌技。
徐仙儿吐完气准备离开,就见着周惜时对着她笑。
她不自然的问:“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的,母亲。”周惜时忙摇头,“只是瞧着母亲这般温柔、这般慈爱,只觉得静之是个有福气的。”
温柔?这个词儿形容她?好陌生。
徐仙儿收收袖子,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有福气的。”
“母亲说得是,做徐家的孩子都是福气的。”
周候氏曾经的抱怨,周惜时不是没有疙瘩,虽然她不会说出口。
人对爱都是有需求的,哪怕她知道徐仙儿的为人冷清,但也希望徐仙儿能多在意她和她儿子一些。
徐子瞻的爱意是淡淡的,但是细微之处她会感受到,比如,她心里想与婆母亲近,他就会去开口。如今她发现婆母也是有爱的,虽然比夫君的还淡一点,但真切的爱意在行动中,她果真是有福气的。
被这绵绵细微的爱围裹,周惜时甚至觉得她是周家所有女儿之中,最幸福的。
前几日,徐子瞻在跟她商讨返回武州的事宜。徐子瞻是希望她与静之多留半载,周惜时有些犹豫与婆母相处不融洽,如今看,一点儿心结都没有了。
跟媳妇儿关系升华后,徐仙儿又要接受一段新的关系了。
通和码头通运到永乐和武州,不光会引进永乐周家的货物,还会把棠溪山庄还有杨江府其他货物推出杨江。
北兴县的铺子,徐芷沅重在做绣坊定制生意,她改进的丝麻织造,大量的布匹还是得销出北兴县。
码头、水道,都助力了她的事业发展。
更在几次水道往来后,跟经常合运货物的西南盐铁转运使家的小儿子对上了眉目。
于是,在徐仙儿还没察觉女儿不在山庄的时间过长时,有人上门提亲了。
徐仙儿犹豫了。
盐铁转运使称得上是有实权的地方高官了,荣州是朝廷直属州,盐铁转运使直接管理矿区,具有独立议事、地方民事审判权,可以称得上是当地的“地头蛇”,对上如今只闲散郡君的身份徐仙儿,倒显得是徐芷沅高攀了。
对比儿子,女儿高嫁让徐仙儿更心焦。万一……如果万一,徐芷沅需要她撑腰的时候,是不是会短了气。
还有,这刘广德长得仪表堂堂、谈吐风流、对应不怵,二十有三,才谈娶妻……过于完美的人设与不符合世俗常理的年纪,徐仙儿忍不住怀疑。
因为盐铁转运也隶属于户部,刚回武州的徐子瞻还没弄清楚自己小半年什么事儿都没干,就升职为户部右侍郎,就接到徐仙儿的急信,要他把刘家三代三族底细挖尽。
孤身一人在武州的徐子瞻干脆吃住也搬到了户部衙门,抓紧时刻公私事合办了。
期间,刘广德多次拜访棠溪山庄,徐仙儿让南星也查了他的身体,加上从暗溪卫的信息,最终,人设只扣了十分。
……
还真是个佳婿人选!
在徐仙儿反行拜访了荣州刘家后,这门亲事就按部就班的安排起来了。
嫁出去和娶进来确实有天差地别的感受。
徐芷沅已经二十二了,可徐仙儿还是想多留她一段时间,哪怕荣州离棠溪山庄只两百多里。
“阿娘,德郎说了,我们只在荣州待一年,刘大人已经同意了,以后他负责通和码头交运这块儿,到时我们就搬回丹院住,还是跟阿娘住在一起。”
这其实是徐仙儿和刘夫人谈好的承诺。
刘家善子多孙,刘夫人想到一向管不住的小儿子好不容易想正经成亲了,也舍得把刘广德让到徐仙儿身边。不过,以后的年节、祭祖,两个孩子还是得回荣州。
哪怕只住一年,徐芷沅的陪嫁还是要准备得风风光光的。
徐仙儿不计脸面的把嫁女的喜信儿发给了她认识的每一位贵胄亲友,打算好好给女儿赚一份儿添妆,另外,就在空间和系统商城里倒腾。
“阿娘,会不会太多了,当年给嫂子的,好像没这么多。”
徐仙儿初拟了一个单子,“喜字金饼九百两、玉佛像两尊、玉观音两尊、八宝花瓶一对、玉如意一柄、珍珠六斛、白玉杯一对、红丝砚六方、金玉书橱、床榻一套、金玉饰物十匣、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一处温泉庄子、两倾良田、三处绣庄……还有《南医书》以及百余种药材……”
这差不多是时下府主的嫁妆规制了。
徐芷沅管家后,自是知道家底多少,公中能出的不到此一成。徐芷沅知道徐仙儿会出私库,但又担心徐仙儿把私房掏空了给她。
不过,阿娘的私房可真多啊,藏得太深了,也不知道前两年胡管事跟她苦愁山庄支出是为何?
此刻,她只有一点愁这些东西要都随她带走,不知道兄嫂会不会计较。
“不多,哪里多了。我还想着聘礼你能带走的都带走,还留了几抬的位置等你的添妆。刘家人多,你进门见礼,总得够交换的。那些贵重的,都留给你孝敬那边的长辈,起一个好印象总归是必要的。”
“可嫂子进门的时候,你不说她送什么你都高兴吗?”
……
“世人不都一样的,你娘我啊,世间奇葩,可你要进入的是时下的家族关系,对人对事就要跟你做生意一样,有章法,亦有巧思。”徐仙儿拂了拂徐芷沅的额间散发,“芷儿,这些该做。但是,如果人情复杂到你不能承受了,你要记得你有个世间罕有的奇葩阿娘,会为你撑腰。”
有徐芷沅的提醒,在把单子交给周惜时与公中准备的嫁妆合并制册的时候,徐仙儿也给了她一处温泉庄子和一对翠玉镯子。
徐仙儿不想承诺什么她身后,留下的都是徐子瞻的,因为她确实能给的不多了。在她的空间里,除了金子,就是之前“劫”来的古籍、字画,曾经觉得多余的东西,都被她卖给系统换金子和给出去的东西了。
这一空仓,怎么感觉,她的前半生好像“努力”得还不够?再看着徐静之对她发笑,突然觉得肩膀一沉,子女如债。
徐芷沅共收到九份异常丰厚的添妆,不是小娘子间一把钗一串珠子的那种。
让徐仙儿意外的有两份--来自太子府与宁尚书府。话说,在徐仙儿还未退出朝堂的时候,跟宁尚书的关系,只能用面上尊重来形容。
如今,宁家爬上庆朝顶级权贵的位置,心胸也跟着开阔呢?
徐仙儿没懂他们出得比周家还多,是争个脸面还是有所求?
反正也不能直送回去,徐仙儿只能在复抄了礼单留底后,将所有添妆加进了徐芷沅的嫁妆之中。
十里红妆,曾经徐仙儿见过的只有周令仪嫁到武州的满江映红的场面,如今蜿蜒开去,青山之间的一条红带送走的是她的女儿。
“放心吧,婆母。小妹会幸福的!”除了庞大的嫁妆,加了陪嫁侍女、医女,徐仙儿还给配了四名侍卫。母家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
说实在的,周惜时有点酸,就一点点。
“嗯。可惜,子瞻没赶回来。”明明之前的来信说好了回山庄送嫁,顺便接周惜时母子归武州,但等到出嫁这一天也没见人来。
之前的心思都花在徐芷沅出门子上,如今空了,要派人查查徐子瞻是不是出事儿了?
溪六跑了一趟武州,带回的消息是庆国发兵伐盛!高阶官员不能离武。
徐子瞻是派了信,不过路上耽搁了。
“伐盛?”这真是奇闻,虽说庆元帝病弱,但还活着。以他的性格,徐仙儿想不通,他要在生命的末年,干他一直不太愿意干的事儿。
“闻,周太傅礼盛,拜祭盛国康国公时,遇刺,亡。”
“什么?!”太震惊了,“这是发兵的理由?”
……
国运,亦天命。
就在所有人数着庆朝可能起乱的无数种可能,其最大的对手--盛国,先乱了。
承恩国公康乾终于没能战胜时间,先去了另一个世界。
盛朝缟素之外,武州的周太傅独自默在书房三日。
人说死前会有走马灯,那些久远的、以为遗忘了的记忆会重映在眼前,组成一则亲身经历的故事,没有结局,戛然而止。
周太傅回忆起了许多人,也回忆起他自己。
年少风华时,他是如何从文师入仕,祈盼将周氏推上大族之名;
官场沉浮后,他是如何收敛锋芒,分宗散力,韬光养晦;
命脉被人掐住之时,他是如何暗渡陈仓,重新再立山头;
殚精竭虑,不为揽权,只为国安民富,又有文脉流芳……
一位又一位友人、敌人故去,生命可以随时消散,那些壮志未酬的,却想终全。
第三日,周太傅走出书房,有了新的决定。
一月之后的深宫掖庭,缀着泪的宁夫人亲自为“病逝”的长女抹掉唇边的污血,换上皇后礼服,将其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