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归乡
回想二十年前，她孤身探来，只一片乱石野草覆盖的废墟。
如今城中，除了魏昱刻意留下的残迹，已不见那时寂寥了。
“比起祖辈，还差得远。”魏昱不是谦虚，因为他知道比起晋阳都的风华确确实实是差很多的。
“陛下出征，拿下黄阳，国界越过丰水直抵汝州，可是继忠武国公拿下韶安、仙儿你拿下九山后，庆朝又一次重大胜利。算来，盛朝还有六个府城和盛京了……天下大统在望啊！”知道徐仙儿是站蒋家的立场，齐昱语气恭维，也带着羡慕的说道。
不打江山，不知道立国之难；不驻一方，不知道守成之艰。
齐家的儿女都到了不惑之望的年纪了，可也还没拿下这天下，如今老二的儿子是最有希望的。
“还是败了。本该去冬出发，拖到今春，给了对手太多准备时间。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如今无力再进，又得长休。盛朝也得喘息。这仗打成这样，我不信，平晋王看不出虽胜尤败？”徐仙儿平淡的陈述。
“但夺一府，已是又进一大步了！”
“神武军可是集结了大庆四成兵力，如今各邦分散，如果盛辽联手，或者只东兴军与耶律义真联手，哪怕灭不了大庆，但要撕下一块‘肉’绝非难事。”
国境边界从来都是重守之地。说了这么久，徐仙儿在此时到新阳府，齐昱自然也是明白她来守城了。
“金州和金银和市，老三已协同护国军加强了兵力，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即发信武州。”
齐昱有些自嘲，无论肃宁还是庆朝，他都是无法得到绝对信任的人。但想到，他可能有机会见识到徐仙儿“集结粮草、破城杀将”的神力，人至中年的他又有些兴奋。
这么多年了，徐仙儿如何做到的，始终是个传说。
可惜，他不知道徐仙儿的退意，除非新阳府立马开战，是没有机会让他见识了。
“边境防御让护国军去操心，如今丰河全境拿下，以德安镇为界，北边新收的两个县城，还得由平晋王辖管。朝廷望平晋王早日把县道打通，利于新境之交通。”徐仙儿维持着她最后的官言官语。
“这些，都交待下去了，我亦准备过些时日，亲自走一趟。”齐昱答。
……
与蒋天齐血脉相热有很大的差别，徐仙儿对齐家两兄弟总是相对无言。公事谈完，就无话可说了，气氛急转直下的有些尴尬。
几个小辈们倒是相处得不错，跟着齐晚棠夫妇跑马溜街去了，不到晚饭时分大约是不会回来的。
徐仙儿都在思索是不是要装个头疼，先回王府休息了。
“小妹……”齐昱唤了一声徐仙儿，见徐仙儿没有反感，便继续道：“为兄瞧你脸色不虞，可要回府歇息？”
……
瞧得出齐昱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所谓亲情的试探，可此时，徐仙儿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有眼色。
除却故地，还有“故人”。
此故人，在徐仙儿的世界里，并非什么在意的人。不过是旧时白家的附庸，那些忘了白六爷一房人，却惦记一房财产的人。
在徐仙儿不知道的时候，齐昱把他们清理出来，押在新阳府最北的土石窑服役。
齐昱问她要不要去瞧一瞧这些人的现状。
徐仙儿觉得没有必要。
有些仇，初时很在心上，久远了，她都快忘了，只是她不在意，会有人帮她在意。
早前听说那不在庆朝治下的九山李家，宁源白家被什么不知名的势力灭门了。
而后，徐仙儿收到过从北而来留有太阳印记的传信，“白大夫人李氏囚于离金银和市不远的北辽营帐……”
太阳，曰东君。
哪怕他对命运有所妥协，齐昱用太阳做印记，他想要的心思就没有隐藏。
可惜，徐仙儿再不想陷于天下之争中，这从来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如今她倒不怕人情麻烦，齐昱做的人情，徐仙儿收了。但这种强加的人情，她想还时再还，没一点儿负担。
毕竟最大的负担，蒋家的人情，她都可拿可放，其他的，也不畏惧有什么陷阱了。
待东征的局势完全稳定下来，徐仙儿也算是完成了蒋天齐的嘱托。
她有新的计划，她要像靖西周家、津南蒋家一般，定一处桃源建自己的堡垒。
徐仙儿只身一人时，只需一处山明水秀以养老，而如今，她需要一份足够高的威仪权势，来护住她的一双儿女可以乐游天下。
这份权势不光是庆朝的授予，更要是她本身的底气，不会因为她远离朝堂就失了威信。
徐仙儿拿着天下舆图盘来盘去，最后竟选回故土青石村。
数百年前，青石村的祖先选择在西南山地间繁衍，经年累月，除了那次意外的天灾，从没听过青石村经历过什么动乱。
闭塞、清贫是那里，安稳、平静也是那里。
即使如今庆朝拓修了官道，从武州快马飞骑也得八九日，正常的车马还是得耗时一个月余；若走水路，顺十逆卅，还得在宜川河口换小船……
杨江府似乎是挨着西南土司的边缘，但横竖断裂的高山密林，把两地隔离，从来就没有人直来直往。
要想出断山，至少得在宜川和大昌之间相对平整的山河之间交通。
很多人看来青石村还是穷乡僻壤之地，但徐仙儿是越看越满意。
年轻时，徐仙儿离开青石村虽然是形势所逼，但内心里也不是没有嫌弃那个山村的清贫生活。可如今人到中年，那些隐隐约约的童年记忆，才能让人真正体会“月是故乡明”。
从新阳府回武州已是四月天，徐仙儿与周令仪见了一面，交待完她的想法后，就开始清理武州的资产。
陆陆续续劝她留下的人很多，无论真心想让她留下来的还是真心想确认她一定会离开的，但凡跟朝堂相关的人都被徐仙儿拦在了府门之外。
几年前，方长贵和徐春儿都买好了武州的一处山地，定为武州方家的坟地，如今享着儿孙福气，完全想不起上田村了。
他们也不理解，徐仙儿放着好日子不过，突发回早已没有亲眷的家乡是为了什么？
但是不理解归不理解，徐仙儿做事从来不为别人的理由停留。
徐庄早已给了徐春儿，徐仙儿的私产就那两亩地上的楼阁斋堂。
这大约是与邱婶的最后一次交道了，武州这些年的发展势头，加上楼阁斋堂也称得上城中小地标，兑出去还收回了三千两银子。
处理人远比处理财产麻烦。
不管舍不得她的一片哭哭啼啼，对人，徐仙儿采取自愿随迁的原则。徐仙儿回青石村也是要用人的，但毕竟是从都城到乡下，西去七八百里，她不强求谁谁，一定要跟她走。
慕荷嫁了人，她丈夫是神武军中人，未来也是留守武州的将士，所以她选择留下了；而南星，未曾婚配，毫不犹豫的决定要跟着徐仙儿走。
七七八八清减下来，徐仙儿还带走了楼阁斋堂中陈晖、桃妈妈一家十一口、百膳斋牛厨收养的徒弟张小厨一家五口。
而郡君府中，徐子瞻是朝廷官员，他有他的鹏程，武州更适合他，何况朝廷刚提封他为户部金司郎中，仕途光明。
他留下了，他身边的元安和维持郡君府的侍仆等人自然也留下了。
其他人，如近身伺候徐仙儿的春朝、教养徐芷沅的夏娘子、内管事胡喜等二十余人，还有，郡君府中的官员，除了两位周家文师留在了徐子瞻身边继续在武州任职外，也都愿意不计官职与她迁往青石村……
这或多或少，让徐仙儿很是感动。
忙忙碌碌花两个月时间清理好一切后，徐仙儿带着一行六十余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如同来时行舟，此番回归，走了水路。
商船是周令仪借给徐仙儿的，因为人多，徐仙儿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用空间打包行李，只能人货满船的慢慢往上。
途经各府城辖域，府尹、县令一排排的夹江招待，物资充足，这一路逆水行舟，除了耗时长些，倒是没受什么罪。
幸得江风爽朗，夹在杨江两岸崇山峻岭之中，欣赏悬崖绝壁，奇绝风光，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路过曾经的事故地--九曲峡，两岸仍旧是行程中最压顶的峭壁段落，江面趋窄，两船不敢同时并行，以防一不小心触礁或伤及对船。
这段江滩有常驻的河工不停劳作，二十年了，河道也就拓了不到一丈……
但，夏日里挥洒在岩石上的汗水不会白费，总归是进步了。
杨江水在徐仙儿心中叠满了生命力。
狭窄的江道沿途有人值守，小心指挥行船先后，至少保障了船行的安全和必要时的救援。
这条水上商路有模有样了。
徐仙儿不由想起久远的祝叔、三牛等人，不知道他们还在没在跑镖。
走走停停过宜川府到杨江府已经是七月初了。
原本蒋思达是准备把杨江府赐给徐仙儿做封邑的，不过徐仙儿拒绝了。
一处封邑，就代表一处责管，遇上大事还得向武州朝廷交待，完全失了徐仙儿与朝廷脱离的初衷。
封邑未成，蒋思达就把青石村所在的一座整山划出来，立契送给了徐仙儿，还派了工部的工匠提前给整山做了测绘、准备好了修建会用到的瓦木石砾……
不管是不是补偿，庆元帝考虑得很贴心，徐仙儿用着也不矫情。
工匠们是在山脚搭棚，而徐仙儿是暂住在杨江府府城的驿站之中，离青石村还得四个时辰的车马时间。
建造的图纸虽然早就确定了，但过程中总是有很多需要再次确定的事情，徐仙儿不想把这些时间浪费在路途上，便在工匠工棚旁搭了她的营帐，监控她的“领地”一点点建好。
或许很多人不理解，但徐仙儿就是喜欢这种一砖一瓦搭建起未来二十年生活的过程。
在修建的过程中，跟着徐仙儿来的人也是有各自的事情忙碌。
南星还是忙着药堂的筹建，杨柳堂不再主于对外，按徐仙儿的设想会专于研究疑难杂症，还将这些年收集的病症对方著书；
傅明虽不再是郡君府参军了，但是整座山的护卫和安全都交给了他。趁着工部有不少好手，徐仙儿也安排他尽可能的学习和设置机关。
整座山除了开辟出来修建住所的地方，陈晖要负责对土地调研，确定种植和养殖的种类。
胡喜要测算物资仓储的需要和联系来路，还要根据各处的需要招揽人手。
“广麒堂护卫定六十，从武州带来了二十三人，差三十七人。”
“杨柳堂南星娘子带的人手暂时还够用，只是还需要加两名男医以便日后给庄内护卫医治。”
“无事堂谢主事和日新堂秦夫子那儿差几个识字伶俐的小童，那两位都说人他们自己觅，到时候让大娘子过目。”
虽然郡君府的官职还保留在册，但离了武州，徐仙儿就让大家以主事、管事或俗称称呼。
“棠院、芷院差侍女十人，采事一人，内院还差马夫一人，厨房四人，杂活六人，绣娘三人，外院杂活两人”
……
洋洋洒洒，胡喜还没算上陈晖那边农事需要的人员，这个还未成形的山庄，就要养一百二十人了，这还不算随行的家眷，作为主家还得照顾一二。
郡君府明面上的账簿，胡喜都是清楚的。
这些年，徐仙儿从未以权谋私利，是以除了多年的郡君食禄和楼阁斋堂赚的银子，家底甚比不上武州四品官职府邸。胡喜相信徐仙儿，但也不断思虑如何为她省钱省力。
徐仙儿可没他那般的忧愁。
往前二十年，徐仙儿曾“打劫”了宜川罗家、盛京周太傅还有孙家的家底，上万金和无数珠宝墨香还在她的空间里，一二十年养人不难，更何况这么大座山，靠山吃山，徐仙儿没忘记她最初打虎发迹的本事和随身的商城买卖，是时候进山清扫一下“林中威胁”了。
再说有陈晖一家打理，有杨柳堂医术的背书，怎么会山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