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靖西伯府
“可罗殿土司不会傻傻认罪的。”
“他会‘以死谢罪’。”徐仙儿突然发现她从末世带来的狠厉始终在,她不敢看人,只敢盯着远方,继续说:“被大庆发现有起事之意后,罗殿土司有些后悔,与那撺掇他挑衅大庆的土目争执,最后两人相互残杀。头目是谁,头目怎么死,镇国公,该是你的人思考的了。”
说完这些,徐仙儿觉得有些冷,有些害怕,没等蒋天齐给她反应,就先回了驿站。
在这一世,徐仙儿是杀过人的。
可那时是复仇,是报复,如今像这样设计,还是头一次。
在设计的开始,徐仙儿是没有负罪感的,只是说着说着,她觉得有些不对。
这样的自己很陌生,很不像她,像是一个新的人。
不是她。
“妞妞,是你吗?你在改变我?”沉寂在她的识海之中,徐仙儿好久没有与妞妞商讨活着是好是坏的话题了。
“姐姐,作为生存助手,我改变不了你。是姐姐你自己改变了你!”
“我改变了我?”
“嗯,姐姐你不再是无权无势的孤女,你有了兄弟姐妹,有了儿女,有了身份地位,有了责任、牵挂和负担,你的性格也会因为这些人生境遇而变化。其实你一直在变,只是未曾察觉而已。”
“那我会变得冷血吗?”
“不,你不会。相反你比以前热血。”
冷热是极端的反义词。相较于徐仙儿之前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如今她有主动关心的人,有主动争取的势,这真不是冷血。
何况在国与国的争夺之中,不存在没有立场的大爱,也无需太自责先发制人带来的流血。
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血,河对岸不流,那只有这岸流。
道理很容易想明白,但徐仙儿还是不愿意亲历一场屠杀,一场她设计的屠杀。
她想远离,想逃避。
似乎男儿不会像她这般突发妇人之仁,他们天生有保家卫国的情结深植心中。
才得了蒋天齐认可的徐子瞻,想留在镇安大营直至重新绘制庆国南部疆域、国威浩荡的那日。
儿子还在大营,徐仙儿不敢走远,只得先带着徐芷沅去靖西府拜访她的小姐妹。
靖西府是边境大府城,但离真正的边境线南安驿和镇安大营实际还有四百里的距离。
作为周氏分支后,最大的旁支家主,周氏姐妹的祖父周允义是也是周家一位极其了不起的存在。
按周太傅的话说,“我这个堂弟没受到家族着重的培养,却挑起了族里最重的担子。”
在周太傅跟着盛朝争天下的时候,为了不让全族承担风险,周相提出分宗,各求天命。
三千族人,他只带走近亲几十人。
余下嫡系百余人都跟着了周令仪的父亲,如今的永乐侯坚守祖地。
那时即将被“赶出”周家的其他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他们虽知道,周太傅是要他们避开“全族犯上作乱”的风险,但他们被带领惯了,即使嫡系留给了他们大把钱财,可乱世之中,如何保住稳住,却是真真儿的难题。
大多数人就准备赖在永乐府或者周边,还想永乐周氏不会不管他们。
可这就让周太傅和永乐侯都困扰,毕竟分宗分风险的目的不能达到。
那时,永乐侯甚至亲自动员族中长老,一个一个的帮他们盘点出路,但是仍说不动人离开。
他们明白,这也有老人离不开宗地的情感原因。
困境之时,不知从哪里跳出了一个周三万,对,彼时靖西伯叫周三万。
周三万在永乐侯召集族亲商议的时候,大声说,他要携母往靖西走,他要族里分给他的钱财,还要永乐侯答应两年内,只要他要,永乐周家就得借他商货,供他在外闯天地。
周三万虽是周氏子孙,但父辈、祖辈、曾祖辈都是庶子旁支,在周氏族谱中,已经是很边缘的周氏子孙了。
身着一套补丁长衫,这是周三万进族学的“体面”衣服,在一众不知道他是谁的大长辈面前,要分家,要分家银。
他甚至不是他家的家主。
可就是这样一个只十五岁,还没有成家,甚至饭都吃不饱的庶子,抓着了翻身的机遇。
在周太傅和永乐侯的认可下,脱宗分家,先来了靖西闯天地。
据说,最初的几年他每回一次永乐府要商货,都送永乐侯一盒宝石原石,然后在那些瞧热闹的老族亲面前吹嘘他在靖西如何站住了,如何有了大展宏图的天地,就差一心一体的族人共享富贵了……
先是一群跟他一样不得重视的庶子庶女相信他跟着也去了,后来,但凡靖西有一个人回来,就忽悠走一批。
周三万足足骗了永乐府五年的商货,也终于在靖西混出了名堂。
直到第六年,周三万抱了二十几个牌位和六箱黄金回了永乐府。
哭着向永乐周氏忏悔,他骗了族里人。
那时,大家才知道,靖西与乱着的天下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挣出名堂的。
靖西土著多、蛮族多,礼仪有而廉耻无。
纵使借了周家的名声,在靖西的五年,本想做一名文士儒商的周三万,遭遇了算计和打击之后,硬逼自己像地头流氓一般,用诡计、用拳头挣前程。
每挣一份族地,就死一个兄弟。
他去时就没有退路,被他骗去的人也没有退路,他们只能一份一份的挣,挣到足够强势,不用事事都以命相拼了,这才算安定了下来。
“仓廪足而知廉耻。”
安定下来,始终得周氏教导的周三万原谅不了自己对族亲的阴险讹诈,在安顿好靖西的一切后,选择向永乐周氏请罪。
永乐周氏族亲确实想发落他,但知道一切的周太傅,送了一封信给族里和周三万。
“堂弟允义,开宗立祖,凋敝之时,万事尤艰。靖西周氏,乃西去儿郎归宗之地。新宗新义,立业初成,当得建祠以祭,享后世供奉……”
周太傅的意思很明白,分出去的,还是跟去靖西的,都是靖西周氏的子孙,不按永乐周氏记。
他们的宗主是周三万。
周三万让他们做什么都是靖西周氏内部的事儿。
周太傅甚至用他的嫡系字辈大方的给靖西周氏家主起了新名周允义,既有认可之意。
自此之后,永乐侯正式大刀阔斧的斩断旁支关系,而大部分无宗相依的旁支,最后都悄悄的归了靖西周氏。
如今这位了不起的宗老,靖西伯亲自到城门迎接徐仙儿进城,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别紧张,靖西偏远,亲戚又多,老夫这个伯爷是想借郡君的势摆摆伯爷的架子罢了。”
……
“靖西一府所辖二州十县,东西千八百里,南北千二百里,地广事繁。虽有府尹掌制,但老伯爷多年经营,至少半府在伯府掌握之中,又为皇室宗亲,更为皇后亲祖父,难不成还有人在情面上为难靖西伯?”
“哈哈,郡君说得老夫像是一方霸主,可如今也不是说什么都管用的哦。”
能让一个风云老人在情面上为难的,想来都是内里事儿。
徐仙儿不想掺和,但架不住有人闹到她这里来。
“让郡君见笑了。”靖西伯帮徐仙儿赶走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我老了,是该确立继承人了。郡君该知道老夫出身,本想在我靖西不分嫡庶,只凭能力取继。如今也是不好使哦!”
今日的天气有点阴沉,但没有下雨,风也不算大,落叶不停地飘落在屋檐之上,一部分会随着风来风去飞舞,似在找寻新的停落位置。
靖西伯府的心事大概就如落叶,本来在这个房檐落下了,可风一吹又可能会往另一个檐头飘去。
长子健在,靖西伯在继承上有犹豫,那应是想让小儿子继承爵位吧。
嫡长继承制是广义人群能接受的世俗约定,虽然靖西伯说他不以嫡长参详,但众人有愿又不得不听。
再者,皇后为长子之女,这要轻了长子,也就是轻贱了皇后,更有对皇室的不敬之义。
靖西伯看着不像是不懂的,却有想法,还向徐仙儿讨教,很不正常。
徐仙儿大概明白了靖西伯特意高调迎接她入城的理由,一个郡君的普通出游也被详装是武州宗亲的巡访,颇具皇权的代表意义。
若真是重视她这个宗室,以伯府的能力断不会让七七八八的人来嘈杂后才离开。
靖西伯使了心计,又太明显。
“其实,大郎君也不是不好,对吧?”靖西周家的壮大是在近二十年,不难猜出靖西二代也是有冲劲儿有能力的。
“若是只管靖西府内琐事,他那才智倒是够用。”
老伯爷说话说半边,可徐仙儿不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追问道,“伯爷,本君是问的‘大郎君好不好?’,而你隐喻‘二郎君比他更聪明。’恕我直言,这话听着就知道老伯爷就是有些偏心了。”
徐仙儿笑着饮茶,继续欣赏落叶漂浮,“伯爷大约也知道拗不过世俗,但你又有些不甘心。”其他人何尝不是钻营着老伯爷的心了。
“哼,自古嫡长占尽了便宜。”靖西伯摊牌。
“那你可以不娶妻,只交由妾室帮你操持家务。”
“她们也不是不能做好。”
“当然,贤者自然能做得好,可做得好就会想要正室之位,想要堂堂正正的站在伯爷身旁,以女主人之姿与各家娘子论相夫教子之道。此为人之常情。”
“都说郡君是大庆第一叛逆,难道也是守旧之人?”
“守旧不守旧,在于何为旧,何为守。我郡君府没有旧制,我只有一双儿女,也没有伯爷你的烦恼。
旧制、新制,去糟粕,取其精华。可无论哪种,仁爱孝悌总是底色。
大郎君可是做得不好?
我看伯爷心中守着的旧,也不像是旧制,更似旧怨。伯爷若把过去在你身上发生的错误转移到儿子身上,我只想说大郎君何其不幸。”
“老夫的家业是老夫闯出来的,还不能凭老夫心愿想交给谁就给谁吗?”
“可以,但伯爷你能想到,后果并不好。”
如那样做,长子与后族会对靖西生怨,靖西伯府更是打了皇室脸面,以前乱世一隅无人在意也就罢了,如今皇后的公公镇国公镇守着靖西府,出手不难……
而靖西的亲族家,不妨有一学一者,家家都闹一场继承之战,“内耗”无休止。
“郡君不知,我为何喜爱幼子,我家二郎天资聪颖,肝胆过人,颇有老夫当年之风……”
“若他真有伯爷当年勇谋,那白手再开一篇天地,不更应子承父志的佳传。”
“郡君是说,老夫只能传位于长子了!”
“继承之事本为靖西伯府家事,老伯爷心中只有定夺。外界谁都不能给你决定。”
徐仙儿心想你想打太极,还是孤注一掷,都是靖西伯自己的决定,哪里需要拉些垫背的,好像谁能裹挟谁似的。
“不过,伯爷之所以是伯爷,不外乎仁寿夫人称您堂叔。皇室宗亲,说白了就是一个亲字。皇后的父亲若没袭爵位,这爵位他这二叔受得起吗?这份天恩,没有技巧,全凭运道。而宗室之外,要得到名位,那就得凭本事挣。周二郎君如若有能,哪怕你只留三成家业与他,也不是不能做大做强。”
“只能三成么?五成不得?”
看来,靖西伯还是想过各种方案的。
只要宗亲的位置不乱给,徐仙儿不在意你靖西府如何分配。
“爵位和财产本就可以分开。伯爷既为靖西周氏的当家人,自然该算全族的利益,而不是一房人之利。只要利于大家,说明缘由能得到族亲支持便行。”
分家嘛,一旦计较了,怎么分都难皆大欢喜。
靖西伯做不到公平公正,如果把自家搞散了,做亲戚的看着烦人,但对庆国来说不定还是好事。
只是,这事让徐仙儿对于传闻中的靖西伯少了些崇敬。
或许他曾意气风发过,但人老了,似乎都有些难以理解的昏庸、专断和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