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黄金十年
永乐府的金色湖光,一直是徐仙儿心中的美景之一。
不过这次去永乐府,她是要借周家的资源,让孩子去湖边学学打渔、去码头和商市看看脚夫和挑夫的生活,还有就是拜访周家的族学、跟周夫人学学如何教养儿女。
如今,徐仙儿是不能完全放心把孩子的教育放给国子监了。
永乐白云湖边,徐仙儿随随便便撒下的网都能捞个几十条鱼,一家三口很快就玩累了。
本来徐子瞻还挺高兴这打渔比种田似乎要轻松些,结果与渔家聊了一会儿,说他们每次出船若不能打回六百条,那是赚不了钱的。
白云湖是周家的私湖,湖中的鱼是专供周家的。
他们是跟周家签了契,鱼苗、鱼食都由是周家提供,渔家负责打草和喂养。
要守着这片湖,老渔家一家人吃住都在岸边的草棚里。
每月有一两工银,看着是不少,但不管春夏秋冬,他们得保证周家每日的用鱼量。
周家酒楼一日就要消耗四百条鱼,族学和大宅各处的都算上至少还要两百条。
每日寅时初他们就得下水,赶着卯时把鱼送到城里。
当日数量若是不够或是鱼没够上周家的标准,便先欠着酒楼的,渔家再从其他渔乡那里把数量补上。
一条活鱼,平均三十五文,一两银子最多也就够补三十条。
他们没有多少差错的空间。
“府里,山阳湖不也能打渔?老者为何不到那里去生活?”徐子瞻问。
“山阳湖大,人人可去,人人可渔,可若没有苗,没有养,天生的鱼虾能有几多,那里出船,能让小郎君这般打出五十条鱼就是大丰收了,个头和品种还没得选。送到府城,一日是赚不到一贯钱的,还不算三成税钱。我们家在这白云湖边,每日规律作息,家中妇人还能养些鸡鸭、种点青菜,也不用缴税银,日子可比打野渔时好多了。”
今儿因为招待徐仙儿一家,渔家的鱼只送了一趟,不管差不差,周府都不会计较,而且还单独给了赏钱,让老渔家一定要陪好贵人。
徐子瞻让老渔家按照周家的标准把五十条选了选,结果就能留下七八条。
……
“阿娘,看来打渔也不简单的啊!”一网只留七八条,六百条鱼他得下近九十网,拉一网就花了一盏茶的时间,这干一天他都凑不够数,要是他给周家送鱼,第一日就把自家给亏没了。
“一两银子有六百条鱼的挣法,也有五十条鱼的挣法。”徐仙儿安慰他。
“我知道。”徐芷沅逗着她拉的鱼,“我们百膳斋一份鱼头煲卖一百文,十条鱼就挣回一两银子了;若是放到宜臻楼里做麒麟红条或是酥骨鱼,那五条就能挣回一两银子。”
虽然没算其他成本,但徐芷沅的说法,大致说了徐仙儿想表达的意思。
将就新鲜的鱼,徐仙儿就在湖边支了一口锅,做了一锅只有黄豆搭配的鱼汤。
孩子能知道苦,思考如何改善苦,然后学会苦中得乐,徐仙儿觉得她的教育目的就算达到了。
隔日。
“书山有路勤为径”,但是为什么要把族学修到山上?
周氏族学是如今天下三大家学之一,占了永乐城西郊麓山整座山……
从府城过江,爬了两个时辰才勉强到族学山脚。
徐仙儿是成年人,不觉多累。但两个自己走的孩子,还是有些受不住了。
“登高望远,鸟瞰路径,是为清楚求学之广远与路遥;这附近的山田,都由族学的丁班学子自行耕种,做学问时亦不忘劳作,同时寓意学问与土地一样,需要勤作;族学分甲乙丙丁四班,上山每三十级台阶为一转,每三转之间有各班的学堂、书斋和宿舍……,族学的学子在每一个层级交出三十份上佳的文章后,就能往上升班……”
周令仪的长兄周维行带着徐仙儿一家慢慢的向上。
别看周维行是永乐周家的下一任家主,但在族学里,最后也只是个乙班结业。
“族学供读,甲班者,可试科举;其他班,若年满廿五,就得自寻出路。”
低阶丁班的学堂垂髫小儿居多,周维行的两个儿子也在这里,正巧碰着他们刚给田中稻苗补了补了水。
周维行拉着他们给徐仙儿拜礼。
“世伯,那水车可是周氏族学造的?”徐子瞻瞧着稻田的远方,一座大大的水车把河水压进水稻的沟渠里,可省了背水。
徐子瞻有徐庄费力劳作的经历,一下就想多了解些。
“那个啊,是现任工部屯田司郎中周庆造的,我就学的时候还跟着他摸索了水流方向和漕道开合,没这水车之前,灌溉都是靠背水。你看我们丁班都是十岁小儿,一挑只浇一行稻,周庆说太费时间,耽误他学习了,先是跟夫子辩了光阴令,又亲自把这水车做出来了,才让他升了班……”
果然,有才之人,会读、会论还会做。
“这边没有女学?”徐仙儿问。
周家是比较开明的人家,但是一座山望去,都是男子。
“女学在城里池上居,周家娘子可在那里交流琴棋书画诗酒花、还有女红、礼仪、茶艺、算学等课程。”周维行知道徐仙儿问女学之意,“周家女学可能与郡君所想不一,不过锦儿已来信让我们要改课,还责令周家的小娘子必须入学。”
“以前,不是所有的周家娘子都会入学?”
“女学虽说没有束脩,但各家有各家的情况,有的家里田间活儿多,或者弟弟妹妹需要照料,自然没时间来就学。不过周家的娘子,都是识字的,还有临近婚龄时,也会主动学女红或者算学的,总归有一技之长。”
周令仪是周家女学的翘楚,徐仙儿曾以为世家女都是她那般,不过如今看来,即使有家学,也并不是女子必须就学。
登高到埋于茂林间的山上峰,周维行带着徐家三口拜访了山长周上安。
徐仙儿想从周氏族学和女学各请一位夫子,永乐侯已然帮她提前招呼了,山长身边便有几位有意入郡君府的周氏族亲。
男夫子主要是教徐子瞻习经、书义理,徐仙儿相信周氏族学的底蕴,就让子瞻和预备夫子相互碰撞,找个最合气场的就好了。
等在荷塘一旁的凉亭,百年族学的风气,就像塘间清风一般,让人舒爽。
对比着隆重的文气,徐仙儿就没想懂国子监为何做不到?是她的问题,还是一旦接近了功利,文不以文而以利驱,文气就变了?
徐子瞻对两位夫子有好感,徐仙儿请周维行带转了话,郡君府可用文学之位聘两位夫子。
虽是府官,但也是六品职,周维行觉得他这两个族弟是走了大运了,笑呵呵的答应了。
芷沅这边,徐仙儿就选了一个跟她一样独立女户的女夫子,丧父丧夫丧子,别人瞧着她有些晦气,徐仙儿倒欣赏她那股坚强的劲儿,也觉得失孤的她会爱惜芷沅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一般。
永乐侯夫人没传授什么教娃技巧,只是给徐仙儿配了四车永乐特产,一半赠予她,一半请她送进宫里。
如今女儿外孙位高,见面就不那么容易了,他们只能听着彼此平安的消息,祈求对方福寿安康。
三个多月,从春末到秋初,徐仙儿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了武州。
本来,徐仙儿打算带两个孩子去一趟阳城的,可如今还是肃宁掌管之地,她的身份又有那么一点点特殊,若去了,不知道又要起什么纷争,便暂缓了,等将来属同后再去也不会太迟。
又一年秋闱,吏部还是把进士名单先送到徐仙儿这里。
这一年她没有选任何人,而是把名单推到周相那里,让他组织增加“殿试”由皇帝亲选。至于那些中选之人分到御史台、国子监,徐仙儿让吏部按律安排就好了。
对于徐仙儿的怠政,周相也不来说服了,且也开始学着甩手了。
一心一意为国者,却被人污为奸国者,有些脾气也实属很正常。
一个朝廷,要相互支持运行,而不是靠他们其中的一两人。
天下只有皇权独大不会引起谬论。
周相在徐仙儿身上也找到了他的退路。如今他也一心一意辅佐少帝,助他早日成贤明之主。
蒋思达可不这么想,他还想让周相和徐仙儿把国事担着,他好微服私访了。
他恨死那波国子监人了,虽无明令,但吏部上下都得皇帝密令,早前贬谪的国子监人永无起复。
身为帝王,挣扎无用。
蒋思达能忽悠的唯一帮手便是弟弟蒋思远。
庆元七年春,蒋思达册封四岁的蒋思远为怀王,硬让刚启蒙的怀王跟他一起听周相的君王论和帝王术。
这是一个盛熙帝和康国公,还有肃宁魏氏看不懂的帝王君臣家族。
没有对权利的争夺,都在分权中寻找自由的空间。
当然,庆朝不是没有纷争,只是在这个君幼臣明的特殊时期,所有人的私情都有满足,而行为准则皆会以公义为重而已。
十年后,二十年后,那时形势变了,人心和欲求也变了,谁也逃不了会有相互猜忌和防备的一日。
不过,那也有十年的黄金时间,足够团结平和的庆朝干一番新事业了。
庆元九年春,蒋天佑出孝重回朝廷,晋护国公。
同年四月,平江军整编入护国军,护国公与左卫大将军凌江在庆北县驻扎大军,一向和乐的庆朝北边境局势突然紧张了起来。
庆元帝使臣递奉安诏,“庆认肃宁为外藩,肃宁认庆为宗主之国。其后,肃宁定期遣使来庆并向庆朝皇帝述职纳贡,而庆朝会与肃宁加深和市交流,并继续驻军粮草援助。”
整个诏书的内容,后面的与两国同盟约上的内容无差别,主要就是在于肃宁是否承认宗主国和藩属国。
既先礼后兵,魏昱毫不意外的被派往与庆朝谈判。
庆朝礼臣,全是陌生的面孔。
魏昱在起说肃宁天子的拒绝之意时,庆北县就收到信号,扣了魏昱,直接让大军占领了无主将的保康府。
守在丰水河的魏致和本想南下助力,与他对守的东兴军突然启动杀过了河。
老九魏致海守的金州也遭到辽国突袭,让他的营帐一下退后三十里。
……
“为何如此?”
肃宁天子魏致平能想到庆朝对肃宁动武的意图,可没想明白庆朝是如何与辽国和盛国搭上线了。
这是三国合着要分了肃宁?
魏昱是被羁押在武州皇宫密牢之中。
虽在牢笼中,但牢中布置应有尽有,每日守监还有意把战况告知于他。
他也在想为何如此,专程回来劝降的蒋天齐告诉了他答案。
“耶律义真是晋朝真定公主的曾孙,他希望在金州与大庆开和市。”
“笑话,金州乃我肃宁的土地,岂容你们两个外贼觊觎。”
“魏大,十年前,金州是盛朝的土地;三十年前,金州是晋朝的土地。耶律义真跟我们一样对于灭晋的盛朝有天生的敌意。彼此交好,联手对付盛朝是最好的局势。”
“那他应该与我肃宁商议和市,开放金州我们也不是不同意的。”
“与肃宁和市,与你们交换什么,牛羊对牛羊、马匹对马匹?还是奴隶对奴隶?”
“仙儿让我们诏令肃宁臣服,只图我们兄弟、兄妹之间不用为敌。在肃宁你是平晋王,在庆朝你也是。朝廷已经商量好了,从凉城以西、松城以北,都划为你的藩镇领地,由你来统摄魏氏一族……”这是一个很好的条件了。
“你是想让我成为魏氏的叛徒?”
“不,是拯救者。你知道的,只有肃宁臣这一个选项,没有庆朝屈服的可能。”
“若要战,也不是不能一战。”
“就算我们停在保康府不往西战,等我们断了肃宁粮草,你以为与你们相连的土司们不会看着时间与你们的南境冲突?你再想想,肃宁能承得住三方攻击,不,肃宁以西的东察高地部落,也不会错过东侵的好时机。”
“你我的父辈经历过国倾人散,你觉得肃宁有过去的晋朝、赵朝强?”
蒋天齐已经尽力了,不善言辞的他已经把周相交待给他的话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