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战与殇
先锋军选的都是未中毒的兵士，只有蒋丞稷一人带伤上阵。
大将作先锋出敌，本就不合理。
但蒋丞稷知道他时日无多，他坚持，而且也只有他去诱敌，孙和才会判定庆军大损，“舍得”追击。
韶安府府尹府中，刘钟进把着蒋丞稷脉的手迟迟不敢放下。
该灌的药已经灌了，能施的针他也施了，可蒋丞稷的身体没有给他欣喜的反应。
三日了，若不是那颗百年参吊着一口气，蒋丞稷在吐光肺腑之血，被将士背回府尹府时的，就已经去了。
五脏六腑血气已近流干，进水无能、进食无能，如今只是耗着。
七月的天，房间点了两盆炭火，厚厚的锦被也留不住蒋丞稷流逝的温度。
夙愿未成而中道崩殂。
徐仙儿叫平阳军给蒋丞稷赶制了一套软锦素服，拿给蒋天佑。
“让你父亲走吧！”
徐仙儿说的走，便是取出那颗吊命参。
迎接死亡，说得容易，就算跪了三日，做好无数心理准备，也不容易。
蒋天佑不愿意接。
“阿姐。”蒋天佑第一次与徐仙儿攀亲戚，“刘军医说阿姐医术高明，就真没有保父亲命的办法了吗？”蒋天佑的目光带着恳求和期望。
有，当然有，商城里有一颗万金丹，价如其名，想必功效也如其名。
徐仙儿有考虑过，她是买得起的，但妞妞在她有想法的时候，不像平日大谈特谈买买买，而是一句话不说，着急的反复前进后退转圈圈。
若是狗，这是一种离开的暗示。
或许蒋丞稷的命不能逆了！
徐仙儿没有回答蒋天佑，只把准备的衣物放到他身旁，叫了其他人都出了房间，留足空间让他告别。
护国公无法主事，议事堂里，徐仙儿叫来了何季枫和护国军副将王平商量后计。
王平与凌江一样，与蒋丞稷一起起于微末。
当年在武州建军，蒋丞稷为了避嫌，将军名定为“平江”不光光是因为武州就在平江边，还因为两个兄弟的名字里抠出来的字合起来恰好也是“平江”。
那时，祭完天地，饮酒摔碗时，兄弟们豪情万丈，都道地利人和，他们会开创一片新天地。
如今二十余载风雨后，当初的英雄都近迟暮，蒋丞稷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而王平也刚过不惑而已。
“等天佑作了抉择，要热热闹闹的送护国公回武州。”徐仙儿安慰的说道。
“末将明白。”王平抱拳，带着一丝丝沉痛应答。
“王将军，这事儿不由你操心。我已给镇国公和锦龙卫首领去信，他们会派人过来接护国公回武州。”面对蒋丞稷的生死不顾，徐仙儿觉得她该做点什么。
“王将军，你作为代主将，你和何都尉，不只要守住韶安府。”
！
“郡君的意思是，要拿下九山府？”何季枫惊讶的问道。
“护国公拖着损耗之体亲去九山，为的是守稳韶安，可孙家不除，安宁只会有一时。大江是天然的屏障，龙武军不能轻易南下，延平军也难北上。南方大半都是我们大庆的，如今孙家拼死守住江南一隅。他们境遇如困兽，看着穷途末路了，却凶狠异常。南地想要长安，孙家便留不得。”
“可孙家手里还有十万兵和两府城及周边近百万的人，我们胜算在哪儿？”
统一南地，自是大好。
虽然徐仙儿一定程度上代表皇室，但身为将士，何季枫他相信的是实力而不凭意气用事。
“杀孙氏兄弟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只问，没有孙家两兄弟，而十万延平军还在，两府城民还在，你们可有制胜安民之策？”
何季枫刚想说，军中无大将，延平军哪怕再多二万都不足惧，可就听到徐仙儿说，“韶安府便是一个失败的例子，你们顺利进了城，却折损了不少战力。”
治军难，治民更难。
尤其这两府在盛朝之下，曾是富饶安乐之地，对盛朝忠贞的人定会不少。
“杀！”王平从军多年，心已足够坚硬。
若不是他们舍不得韶安府这些人丁，想要在占领后快速恢复生产，蒋丞稷和众多将士就不会中了韶安府庶民下的毒。
庆朝想对他们仁慈，他们还是对庆朝仇恨。
这是你死我活的时代，仁政只有在暴虐之后才显珍贵，一味施仁，不会得到臣服，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好对付。
“何都尉认为如何？”徐仙儿问。
“杀！”年轻的他纵有些不忍，但若主将战亡，军队需要一场血祭来振奋士气。
……
徐仙儿拿出蒋丞稷的羊皮图，手指一圈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两个镇已在我军治下？”
何季枫看了看，是深谷夹道北面从九山府往韶安府必会经过的瑞安县和吉安县，摇摇头说道，“不算，不过延平军也没守。”
“那就是我们的了！”
“贴告示，想办法朝九山府发小报，中元节焚九江府，府城庶民若想活命，可自行出逃。我军将这两县设为中县，不限户籍，接收灾民。”
“郡君这是给那些人活命的机会？”
“是，也是给我们机会。”
“中县卫防一万军，夹道仍旧左右一万，留两万守韶安，还有多少能去杀敌？”
“两万。郡君，你切莫以为我军人人一可抵五？”何季枫对许仙儿的想法怀疑。
“不知你们有没有消息，九山缺粮草，尤其是官府、军队。”
“是有此事，不知是哪位义士助我大庆……是郡君？”王平跟蒋丞稷多年，虽然与徐仙儿直接接触少，却未少闻这位郡君奇事，尤其是在粮草方面。
“十万军不是躲在瓮城里边，便是各城门口。都是要开口吃饭的，即便内城还有存粮，但没有外补，十万军一日千石，能撑几日？”
“不会超过十日。”
“五日。”徐仙儿有信心，内城官仓都被她掏光了，延平军肯定已经动民仓了。
外兵内抢，九山府内的民心和军心都不会稳。
“可九山只有五万军，另外五万在宁杭府”何季枫提醒道。
“说五日已是往高了说。”徐仙儿抬头望着两人承认了，“内城官仓是空的。”
……
“哈哈，那他们就是关起门来饿肚子。”王平这下明白蒋丞稷把徐仙儿请来真不是几句言语托孤了。
“盛军因战败躲在城中，城中粮缺人饥；军队逼抢动用私粮，民怨而起；突有消息，敌军五日还来进攻焚城。庆许民生路，民欲逃，城内乱；而此时，庆军发主将身亡的消息，大兴丧仪，盛军会不会借机开城门，补充粮草也好，释放内城民怨也罢，或者是想突袭敌军……”
徐仙儿敲了敲案几，“再击便是此时。”
“五万出四万，突袭者不会多，夹谷造乱次之，运粮的最多。处处都是我们的机会。”王平完全认同。
“可若他们不出城了？”何季枫反问。
“没有人会永远不出城。”王平拍了拍何季枫，表示他有信心。
徐仙儿之所以对蒋丞稷拿命去引蛇出洞不太理解，便是机会明明可以慢慢找。
当然这前提也是因为她有系统也还有时间而已。
……
蒋天佑最终没有做出抉择。
或许蒋丞稷感受到他的为难，又或许蒋丞稷听到徐仙儿要来他的死来诱敌，他在缓缓呼吸间，停了起伏。
大孝期间，全军左臂裹白巾。
徐仙儿问了蒋天佑的意愿，他没有跟蒋天齐随棺回武州，而是要跟着王平用战绩给蒋丞稷敬孝。
韦奕南带着新的十七卫也接了焚城的任务，他们会从南江上游平江这个方向，也就是西城区，进九山府放火。
而军队将从南门进攻。
王平带了两万军分守在九山府各紧要道路之上，见着散兵就打，若不愿被俘，就把他们打回城里躲着。
何季枫按计划占了瑞安县和吉安县，清理两县后，焚城的消息小报发了九山府和宁杭府。
他跟王将军商议过，小报消息要有真有假，让两府都乱起来，比只说九山府更好。
徐仙儿到瑞安县后，给何季枫留了粮草，就出发去杀孙家兄弟了。
比起九山府的孙和，徐仙儿要先解决宁杭府的孙修。
同是勇猛的武将，孙修比孙和沉稳老练。
“擒贼先擒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如同那一年她进山打虎，徐仙儿做足了准备。
孙修比老虎谨慎，无论他在不在宁杭府，延平将军府的守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
也就是徐仙儿这般，可以靠着隐身丸不动声色的进进出出。
若不是要实现精准投毒，徐仙儿真想学习九山府人的下毒方式，把毒下在水井里。
不过，这种招式应该是不奏效的，孙家的水井和水缸都养着鱼和龟，足见他们的小心。
徐仙儿见到在书房的孙修，练字静心时，也甲胄上身，全然不觉得累。
侍女送进的糕点，在途中被徐仙儿下了“料”，然而孙修一动未动。
徐仙儿又观察了好一会儿他的习惯，侍女新换的茶水他也没碰。
在徐仙儿的隐身丸就快失效显影踪的时候，实在等不住的徐仙儿选择了走近他，一把把药粉投出，趁他仰头之时，用匕首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溅到徐仙儿的身体上，外人看到的是凌空有血在行走。
徐仙儿来不及遮掩，左手点蜡放火，右手摸到什么就带进空间里。
趁着混乱永远在她身后，快速躲进了孙府祠堂。
徐仙儿换下带血的衣衫，换了一套夜行衣，将就祠堂的横梁睡了一晚。
孙府的混乱一直未停，徐仙儿是听着孙府人的哀嚎入睡的，如今醒来刚过四更，府里倒是安静了不少。
来都来了，徐仙儿悄悄潜了出去，把宁杭府的银库和粮仓刨了，等到时辰到了，重新吞了隐身丸翻出了宁杭府城墙赶往九山府。
孙和此处同法炮制，徐仙儿干脆都省了借刀杀人的路数，在见到他时，孙和刚回府。
他带了人去袭蒋丞稷的棺椁，只不过，蒋天齐和韦奕东走了真假两路，而且都做好被袭的准备，并没让他得了好。
徐仙儿也不在意有没有其他人在，一把毒一把刀，解决了他。
看着孙和突然被割喉，又未有凶手踪影，那些错愕在一旁的人，发出惊慌的疑惑声。
然而，这些都跟徐仙儿没关系了。
她又搜刮了所见，找了一根最粗的横梁，睡了一觉。
“死了！死了！孙修、孙和都死了！”探卒发回了消息，王平收到，大受鼓舞，于出兵前把好消息告知兵士。
“郡君为大战开了好头，吾等不可辜负郡君，不可辜负护国公，不可辜负大庆。”
“护国军听令，今日子时，火箭、火镰、火弩攻城。城破后，分六队，占府尹府、将军府、四城门。”
徐仙儿在九山府待了两日，除了带官印、军印的地方，重点关照了首富李家。
九山李家，盛朝皇商，果然财能开路，偌大的宅院和成街的商铺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了几个年岁大的妾室和婆子。
看来那白家大夫人李氏真真是李家人，逃跑都成家常便饭了。
徐仙儿都不用拿刀吓唬她们，这群被遗弃的女人就带着恨意，老老实实的把李家逃亡的路线告诉了徐仙儿。
跑到了江北边的宁源府，那是盛国的地盘儿，追起来有些麻烦。
算了，跑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只要庆朝人努力，即使在江的对岸，徐仙儿都相信有“见面”的一日。
中元日，本是祭祖的热闹日，九山府没几家在烧纸钱。
城门紧闭十日，城内商铺要么不开门，要么坐地起价，活人生活一苦，死人跟着降级。
再加上有传闻今日庆军将来焚城，城中人皆是惶惶不安，也没心思作祭台、放河灯了。
能使钱逃出去的人都逃了；逃不了的人家有地窖的，都做好了躲避的准备；也有什么都做不了，只希望城里的延平军能守住城门……
当第一个了火箭射在盛军军旗之上，九山府就不得不面临改帜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