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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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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恩堂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出堂的。

    年纪太大、年纪太小、身有残疾、确实愚笨的……只会留在慈恩堂的制药工坊或是养鸡棚劳作。

    早前两个月,徐仙儿就被周令仪忽悠成慈恩堂的药理教授。

    两朵孤花是学堂里最最勤奋和努力的。

    学经络、穴位的时候,别人用书画记着,她俩在自己的身体上画了经络;认百草,这两个丫头也是什么都敢往嘴里扔……

    两个丫头才九岁,明知道到不了满十二岁才能出堂要求,但没浪费一分一秒的在学习。

    徐仙儿破例点了她们两个跟着她,还依照她们的姓氏给他们取了新的名字。

    她们的父母离开得太早,虽然在亲戚家养着,过的算不算世人说的苦日子不清楚,但南大妞和慕二丫抓着了机会,就努力成为南星和慕荷。

    等到慈恩堂和千金堂都上了轨道,夏至已过。

    徐仙儿回了西郊徐庄的小二楼,南星和慕荷也跟着回来了。

    小二楼一楼的一间是方小燕住的,另一间就是她俩合住。

    南星和慕荷是把徐仙儿认为师父了。

    慈恩堂所有人的起点都一样,那时候徐仙儿只是他们的教授,但自从进千金堂后,她们单独跟了徐仙儿,徐仙儿又手把手教她们病理,对她们而言,徐仙儿就是她们的师父,是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徐仙儿也难得的不讨厌她们俩跟着。

    南星和慕荷十分有眼色,有时候不需要她给眼神,这两娘子都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因此他们俩说要跟着徐仙儿回家的时候,徐仙儿也很顺口顺心的答应了。

    想跟徐仙儿回家的人不少。

    慈恩堂昭明书院的周夫子,周令仪的远远房堂哥,也有这个想法。

    在桃花面筹建最忙乱的时期,周令仪还拖着臭着脸的蒋天齐跟徐仙儿私下提了他想结亲之意。

    毫不意外,徐仙儿没允。

    这件事儿对徐仙儿没有影响,她依然按时出现在慈恩堂的教舍里,遇见周夫子也一如往常的招呼、告辞。

    周夫子在他自我的窘迫中,求娶了武应县章知县的女儿。

    在徐仙儿看来,真是,佳偶天成!

    因为有了两个徒弟,徐仙儿的家务活儿变得更少了,但她亦不敢太懒惰了。

    养孩子了,再不能随心所欲的躺平了。

    不过徐仙儿有办法花小力气办大事。

    东城多千金,西郊有村媪。

    不久之后,武州郊外有闻,安和村附近有个徐庄,那里住了观音娘娘座下童女,家中妇人若有不齿之痛,可去徐庄求个因缘化解。

    回徐庄后,徐仙儿给南星和慕荷布置的功课,让两个小娘子去收集民间妇人疾症。

    这两个娘子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慢慢摸着与村中大婶打交道的模式,随身带了些婆婆丁、苦参、艾草、金银花、马齿苋做的药包,作为让妇人自愿解开腰带检查的敲门砖。

    带去的药包有煮水的,有洗浴的,等病症记录完,都会赠予给这些妇人。

    而有的妇疾确实就这么好了。

    于是,南星和慕荷得了观音娘娘座下童女的美号,她们是代娘娘施福水的。

    盛朝民间男女寿命过四十的极少,尤其女子,三十五仿佛有道命坎儿,迈不过去。

    所谓的村媪老妇,不过是些三十出头的女子,由于操劳,由于生育,由于两性卫生意识的匮乏,带下之症苍老了她们的身体,不过几年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周令仪的千金阁将本来就照料得很好的贵妇们照料得更精细,南星和慕荷所做的就是帮一般村妇固本。

    徐庄漂亮的如意门外加了一间小土房,这里是南星和慕荷对外的诊室--杨枝屋。

    南星和慕荷出外不过一个月,声名鹊起,已经不需要出门找病患了,病患自己会偷偷上门来。

    所以,徐仙儿请人垒了这间茅草顶小土屋。

    求医之人也不管杨枝间里有没有菩萨,围着门外就是一顿叩拜、奉香点烛。

    可惜,诊室没开多久又闭了。

    南星和慕荷并不是大夫,她们的功力还在记诊和用药理解决一些基本明症。

    可来求诊的人不管,你什么病都得治,我来了你就得治,我没有药你就得给。

    你是菩萨的座下童女啊,你怎么忍心看着我受苦呢?

    别瞧农妇们说着身体不好,可吵闹撒泼样样功力不减,终于在第十几次闹后,徐仙儿请了城防卫兵帮忙压制,杨枝屋再不外开。

    徐仙儿有些理解周令仪了,千金堂的贵妇们哪怕生病着急,倒不曾对医者这般无理取闹。

    南星和慕荷是直接的受害者,小娘子刚刚建立的社会心,慢慢的减退到跟徐仙儿越来越像。

    善意收敛,只给亲近的人。

    徒弟还是要教的,病症还是得寻找。

    人情世故,徐仙儿不善教。

    徐仙儿给张杞送了元金膏,就是那年她收集的淫羊藿制的,经过了两年的化药。

    给药的代价就是换她两徒跟在源和堂大夫身边一年。

    这一年里,但凡有妇人病者,她们跟着随堂或出诊。

    元金膏这种壮阳补肾药,有助兴的实效,张杞卖得起价格,徐仙儿给他权当是给南星和慕荷的交学费了。

    南星和慕荷规矩学得特别好,张杞考过药理后,就收下了。

    武州最近掀起了妇人寻医的热潮,有两个女医童跟着,源和堂的男大夫们问起诊来确实方便了很多。

    再者,源和堂的大夫们发现南星和慕荷的诊录做得十分好,条理清晰。

    两个娘子会多做一份,她们会在属于自己的那份上记上自己的心得和想法。

    张老医查阅后,都觉得徐仙儿这个女混子终有一点儿长处了,徒弟教得真是不错。

    一时间还想过回个孙子给徐仙儿带带,但想到女混子有时太离经叛道,还是没敢踏出这一步。

    日子不经意间又来到一年秋末。

    方庄头下完新季的菜种,缴完岁粮,填满家中粮仓后,将溢出的粮食换了钱。

    这一年田间收成,又纳了户丁费和代役银,最后,徐仙儿分了十两,他们分了五两。

    五两,纯利。

    一仓的谷粒,就是一家人一年的主粮。

    按照徐庄主的标准,一季打一次精米,方家人终于将吃上自己种的白米,可以敞开肚皮吃,吃够整整一年。

    春收的油菜籽榨了油,家里还有大半缸。

    圈子里还有两头猪,三只羊,十只鸡,等着腊月出圈……

    方庄头高兴,很高兴。

    摸了摸赚回的银子,交给徐春儿,扛着锄头又下地了。

    加上这五两,徐春儿手里的银钱可有十五两了。

    抖抖小荷包,沉得令人开心,这是一亩地的价钱……

    徐春儿清楚家里还有些支出是徐仙儿承着的,但她有信心把日子过得更好了。

    这一年,三个儿女的冬袄都是细棉布做的,是她用田边角的地种菜换的钱做的,是她这个当娘的给儿女们做的。

    方大石做了布庄的小掌柜,月银二两,时不时还有赏银。

    他给爹买了酒,给娘和妹妹买了银簪子,还给弟弟添了好几刀纸。

    孝敬小姨十两银,余几钱碎银傍身,偶尔还能到安平客栈打打牙祭,跟汪掌柜和歇脚的镖师们聊聊杨江、平江周边的轶事。

    这一年,方小燕帮着家里养了猪羊、养了鸡,伺候牛壮壮和老驴头,学会了酸菜鱼、党参炖鸡、卤肉……桃花酥、桂花糕、厚蛋烧……

    端阳时,她做的五毒香包赚了八十文,娘让她自己收好。

    加上上一年洗衣服存的二十文钱,她的小荷包里有一百文钱了,可以在货郎那里买十朵绸花了。

    娘给做了新衣,哥哥送了漂亮的银簪子,就算不戴绸花,她也可以跟隔壁庄上的春桃比美。

    这一年,就读于潇湘书院的方大安学完了《蒙求》、《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幼学琼林》、《格诗联璧》、《增广贤文》,末考只为中等,但伍夫子评他拙诚有待,天道酬勤。

    放秋假时,伍夫子借了一套他抄录的四书文给方大安,让他提前熟悉熟悉……

    这一年的徐仙儿,年满十七,仍旧未嫁。

    私有两宅,两家“亲人”都在身边。

    获分红十两,得小辈孝敬十两,收徒弟两人,将军府随候马车一辆,慈恩堂酬劳药材三筐,千金堂白玉膏六瓶,大姐徐春儿给她做的新棉袄,小嫂子周令仪送了她四套高级定制的锦裙……

    日子平常,忙中有闲。

    若不是妞妞时不时还会叫馋,徐仙儿都快忘了自己身怀系统了。

    于是这夜,徐仙儿做梦了……

    落日时分,九儿正躺在床上休憩。

    离开阳城后,蒋家大哥带着阿瑄回津南蒋氏祖家,九儿暂时停留在半道中--宜川府河口附近的私宅里,等着生产。

    “罗妈妈,蒋家的走了快半月了,还会回来跟四少夫人汇合吗?”

    “蒋二郎君可是答应了四郎君,要照顾我们夫人和小娘子的。应不会食言的。”

    “可这津南到宜川,不过五日路程,一来一回,怎么也该回了啊!”

    “那日蒋二郎君说什么路途辛苦,担心四少夫人动胎气都是借口,说不定他就是打算把我们丢在这里……”

    “嘘,你小声点儿,别让四少夫人听到。”

    “还是少猜忌些吧。不管怎样,都得等四少夫人生产后再做打算。说不定我们得在这儿待上一个月了……”

    产期已过了几日,九儿的心绪难宁。夜间辗转反复、睡不踏实,白日里却是恍恍惚惚,门后的那些声音飘过,她并不太在意。

    此刻她闭目躺在床上,心怦怦跳得厉害,模糊中看见:

    夕阳下的阳城。

    城墙外被犁平的野地,铺满了残矢与尸骸。

    阿瑄还坚守在城墙上。

    他的手臂上好像有刀口,身旁亦有阵亡的士兵,箭矢穿破在城墙裂缝与尸体之间。

    敌人就在城墙下,撞击着城门。

    远处的战车上悬着六颗腐败程度不一的头颅,四男一女。

    下一瞬间,城门破了,阿瑄站在城墙最高处,似瞧见了心上人,笑了。

    一道银光晃过,血溅城墙,红霞褪去……

    九儿嗯哼着挣扎想要醒来,一阵接一阵的腹痛向她袭来。

    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之中。

    九儿沉在梦里,徐仙儿梦到了她的梦。

    疼,好疼……

    疼痛中,她们还一同回了镇国将军府,那原来挂帐红销的地方,换了白绫。

    头戴宝冠,挽着厚重环髻的长公主用手托着玄色长衫的红袖边,举止优雅的饮了一杯酒。接着,头微微仰起,似不小心,打翻了一排烛台……

    徐仙儿受到一股压力,整个头被挤压着,她使着劲转悠着,一双手攥住了她的脖子……

    “四少夫人,再使点劲儿,头快出来了……”

    ……

    “西北巡查?”

    脑门还在反应昨夜的疼痛,可一大早,周令仪就来了徐庄,徐仙儿不得不打起精神接待。

    跟徐仙儿交往久了,她也不先请帖拜帖,再行上门的那一套了。

    说来就来。

    “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让五军相互巡查。巡查也就算了,偏让平江军去西北蛮荒巡查,谁不知道,无论怎么改朝换代,西北从难安定。说是巡查,真有大乱小乱的,还不得拼一下。天齐这一去,少不得半年……”

    中秋刚过,昨日蒋天齐已经启程西北肃宁府,三千里外,巡完回来怕是来年三、四月了。

    周令仪有些伤心,就来找徐仙儿了。

    与皇令同时到达的还有周太傅给周令仪的书信,嘱咐她回永乐府。

    将来武州府巡视的是护卫盛都的龙武军,天子守军代巡,这明晃晃代表着盛熙帝的朝廷在东南西北中,最不相信就是卫防西南的军队。

    蒋丞稷也严阵以待,安排好人,准备送她走。

    虽说怀疑,是君臣之间的忌讳,但周太傅和蒋丞稷的做法未免真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定是有什么事儿。

    蒋家与晋赵朝镇国将军府是姻亲,与皇族沾亲带故。

    盛灭了赵,阳城焚了,晋赵贵族覆灭的覆灭,离散的离散,而蒋家又在盛朝谋了出路。

    蒋家的身份,周家肯定是知道的,那盛熙帝知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近臣清贵周家与一大武将蒋家联姻,盛熙帝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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