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换医
“云安军都退到山中了……”有人说道。
比起武州,云安军所在的大昌府还在山林之中。流民经过大昌府,大昌府城闭城,不仅不接收,还用火驱逐。
山林里做这些事儿不打眼,翻过山下平地,与中原相接的武州府再这般做,肯定就不妥了。
“他们也是没办法,朝廷给我们七成,给他们的可能不足五成……”大昌府又不像武州府富裕,都是要靠自己活的,蒋丞稷倒没怪老兄弟不扛事儿。
“可我们的日子,也……”老将们知道难处说不说,都难。
蒋丞稷思虑片刻后,还是不想放弃,决议道,“通知代王和陆逊,让他们各出一千石粮和白银万两。”
先前营帐里的几种声音都停了。
对于主将的决定,大伙儿开始商议细节。
“他们会老实给?”
“代王,代帝王之责,诏训世代守卫武州。武州兴,他才好;武州亡,他和他的子孙后代都得陪葬。”蒋丞稷冷静的说,“告诉老王爷,平江军管人不管粮。武州郊野的庄田土肥,春播下的种,不知道会不会被流民挖来吃了……”武州郊外一半的良田都是代王和他家亲戚的,不愁他不着急。
“府尹陆逊那边,先把我们派的守卫撤了。同样的话也对他说一遍,另外告诉他,朝廷下的第一道赈灾令是给府尹的,苦事儿可不只让平江军担。不想给补给,我们就把这些西民送到府尹府门前坐着。平江军不会让人闹事儿,只让府尹管他们饭吃。”
当下武州的治理,本就是府尹主文令,平江军控武。
“将军,这么做,不会把代王和陆府尹得罪了?”
蒋丞稷不为意的说道,“那他们能怎么我?让皇帝把我杀了,还是换个世家子来守城?”
“别说弄死我,他们也跑不了。想想这些年,平江军护着他们活得有多滋润。何况,城门是他们叫嚷着一会儿封一会儿不能封的,现在只是让他们漏一点,无伤大雅。”
落定了心后,蒋丞稷越发坦荡。
“让陆逊明早发令把城里的医者集中起来,包括城中各府宅里的医者,由刘军医调配。不从令者,直接发配矿石场。”
……
二月十九,徐仙儿的“死期”已至。
这是个特别的日子,徐仙儿决定老实待在家里。
时至近午,突然官兵上门,身后跟着带着一锅药渣子的吴小芳,还有一脸焦急神色的徐春儿和方小燕。
“是你治好了北朝巷吴忠友的疫症?”领头的官兵还算客气的问道。
吴忠友?
徐仙儿有些疑惑瞧着来人。
“是我爷爷。”抱着药罐子的吴小芳忙着解释。
徐仙儿明白后,指着吴小芳说,“我没见过吴忠友,只是卖了些药材给她。”
“可是有金银花、连翘、桔梗、薄荷、竹叶、生甘草、牛蒡子……这些?”刘军医就在官兵的身后问道。“她没有这个方子,你凭什么卖这些药材给她?”
“这些都是些普通药材,是南人医治发热,汗不畅,风寒,头痛,咳嗽的常用药。”
“哦?你是南人?”
“我是武州人。”徐仙儿递出户牌。
……
徐仙儿在这里并不是大夫,前日府尹陆逊召集医者跟她毫无关系。
吴小芳的爹吴天明一直在西郊巡守,趁着这次回城接医,回了趟家,才知道吴爷爷染了病,被女儿求的民间方子治好了。
吴天明让吴小芳带着药罐子里留着的沉渣把这事儿告知了刘军医。
然后,刘钟进就找上门来了。
……
“咳咳,吴娘子说你和家人是从西边的杨江府迁来的。”徐仙儿的药并不精贵,只是听说她是从杨江府过来的,这才让刘钟进真正起了要人的意思。
“大人,我们来得早,那时候,没灾没难的。”跟在一旁的徐春儿解释道,害怕自家人跟城外的疫症沾上关系,壮着胆子帮忙回答道。
“大人,我们一家子没病没痛的。”浣洗房来来回回都有人染了病,但徐春儿和方小燕一直都好好的。
官兵们跟着吴小芳到浣洗房找了方小燕,接着就到了成东街。
刘钟进观察了门前这几个人,着急的徐春儿母女、略带愧色的吴小芳,只有徐仙儿的神情既没被吓到,也不慌乱。
徐家的宅子里有药气,门口地板上还有石灰粉……刘钟进觉得徐仙儿对这次疫症的本事或许比那群不情不愿的老医头子靠谱得多。
“既是武州人,又有药方,现在府尹广招医者去西晖村治病。请徐娘子跟我们走吧。”带着命令的“请”,又有武力护航,徐仙儿自然不能当着众人面拒绝了。
随军马车在当夜亥时赶到了神雾山下西晖村。
西晖村外,往神雾山的空地,根据军帐列阵分了二十方阵,哪怕是深夜,营火分明。
府城召集的医者们各自负责其中一块,所有人都被要求弃用之前的药方,因为即使想继续用,有些药材也拿不出来了。
徐仙儿被安排到病症最重的第一方阵,这里已交给了府城里最有名的源和堂张家负责。
张老医倒是尽力又舍得,从源和堂运了不少贵价的药材,按着他给府城贵人们开的方子养着,还用上了针。
徐仙儿就是一个凑数的。
张大夫医术不错,徐仙儿观察了一阵子,见这么晚了老人家还专注行医并没有跟她交流病症的想法,便也不想多说话,退出帐内,独自在一方阵的十六帐里转了转。
先不谈药方有没有效,反正这一转,徐仙儿发现医帐里外,问题挺多的。
医馆的药童都跟着大夫走,医帐隔离了病患,也隔离了照顾他们的亲人。
病患服了药,有些有呕吐反应,污染了草垫、衣物、营帐,却无人收拾……
患者的食物只有些糙米粥,缺少蛋白质、维生素……
刘钟进安排完所有医帐的工作,便来巡视一帐的情况。
营帐的秩序没乱,而一帐的病患,叫唤的力气都不多了。
对于患者究竟能活多少,刘钟进明显也没太高的要求,且看造化。
事情理顺后,刘钟进再想到自己不由分说把一个庶民小娘子牵扯进医帐,有些不厚道,决定再套问下药方出处就把徐仙儿安排到药帐那边帮忙。
可当刘钟进瞧见徐仙儿还是一般镇静的在医帐闲逛,又觉得这丫头肯定有深藏不露的本事,想放人的心又灭了灭。
“徐小娘子,可是瞧出了什么?”刘钟进轻轻的走到徐仙儿的身边。
瞧过来人,徐仙儿指着不远处的山路口,“还有人来?”
医帐外设了栅栏,有专门的人守着栅栏口。
刘钟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从山上蜿蜒而下的窄路中,确实人流没有断过。唉,这西晖村早就人满为患了。
“路口有守兵和军医分流,发热者会直接送到医帐。”
“那……那些人呢?”徐仙儿指着林间中段,隐隐约约几个逃走的身影。
刘钟进看着了也没什么担忧,“除非不下山,下山都会送到西晖村。”
那些快到山脚又逃走的人,估计就是瞧见山下的情况才跑的。
“可这里并不是好地方。”西晖村人口密度太高,平江军隔的医帐,占了一大片平地。挨着的山脚,进不了村的流民们,又用各种物品搭起了棚,一个挨着一个。
病患不断,病气集中又易于传播……
这里的水土都被污染了,病者反复,未病者也会被感染。
救人还是“杀”人,这是个问题。
尤其在古代,对传染与污染的理解并不全面。
徐仙儿懂得也不多,她最后一次做医生,还是土医。
只是她经历过全民抗病毒,讲卫生的时代,消毒形成常识而已。
“确实多了些……”杨江府、宜川府离武州府距离六七百里,水路通道被堵,陆路通道需要翻越一连串的高山,平江军最初预计会过来的流民至多万民,结果正月登记下的都超过两万名了,这其中三成的人都有病症……
徐仙儿又指了指那个所谓的分流的医帐,“脏!毒!会传染!”
刘钟进略微羞愧,但很坦然,“医帐确实该薰烧,只是药材奇缺……,只每日用酒水洒洗一次。”
刘钟进承认,但现在的条件就如此。
营帐的大锅已经不停火的熬药,煮布了。
刘钟进有些期待徐仙儿会有办法,看着徐仙儿的眼神升起了灼热。
果然,这个丫头比那些老头子靠谱,那些医者除了“掩口,恐疫气触人。”,一个又一个钻进病症之中,没有人注意整个医帐和西晖村病源的来处,毕竟这在他们的“职责”以外。
然而,徐仙儿也只是起个头而已,她可没想大包大揽,也不认为刘钟进会听一个十六岁娘子的建议。
留下问题,让刘钟进去烦,徐仙儿乖乖的往新工作地--药帐走。
平江军的药帐里,药材不算丰富,本身又有药官,徐仙儿在这儿也挺多余的。
药官让她把收到的新药检查一遍,便可以在小帐里休息了。此时子时已过,正好,徐仙儿有自己的事儿想去做。
刚刚望山头时,徐仙儿恍惚却又清晰的见着了两张存在记忆里的狰狞面孔,她得去会会了。
刚好,前几日在系统中买了两颗瞬移丸,可以把她快速带到目之所及的地方。
……
天启微光,深林中依旧一片暗色,一口水锅架在火堆上。
红眼的恶汉把剁下的头踢到草丛中间,刚切了两段手臂放进锅里。
柴火煮滚汤,泛出的腥臭气,刺激着林中的其他人远离这两个恶魔。
没人注意到,在他们背靠的树桠上,徐仙儿往锅里晒了一点点毒粉。
徐仙儿看着他们倒下了,狰狞吐沫,抽搐停止后,才离开。
路过零星的火堆,徐仙儿还见着青石村的人。
破烂的木板车就在村长的身后,徐仙儿记忆中的三包树皮粉面只剩两包了……
村民中有人靠着树墩和石块躺着。
有人双目不停的警视时候,凸出的眼珠子装满了愤怒。
老人、孩子没见几人,也没见的还有当初她帮着抢回树皮粉的玉婶子……
黑暗中看不清人心,徐仙儿没找青石村人的麻烦。
有些人、有些事儿,过了就过了……
他们有的已经死在这场灾疫里,有的会过上比在青石村还苦的日子,命运对他们已施予了惩罚。
春日晨曦的风,从山头滑到山脚,没有凛冽,只剩温和。
在山头遥望武州时,徐仙儿确切的知道,这段距离真的不远。
即使无脚上功夫,若只到西晖村,普通人咬咬牙快步走只需五六个时辰了。可上一辈子,自己就没能走下这个山头。
当太阳重新从城的另一边升起,眼前营帐恢复忙碌,徐仙儿又望了望埋在雾气里的山头。不得不赞叹,活着,很美。
“你一大早上山呢?”刘钟进一早又开始巡视各处的情况。第一站,便是山脚流民接收口的病症判定。
那些赶到山脚的流民,都积在栅栏外。
能放进栅栏里的人数是有限的,每日他会到这里确认下有没有新的病征,还有一日的人流量和患者人数。
刘钟进很意外,这大清早,徐仙儿居然站在栅栏边的山坡上,蒙着的面巾带着点湿气贴在她的脸上。
刘钟进想她或许是没睡好吧,毕竟这营帐里都是轮轴转的人。
徐仙儿瞧着远处日升,眼睛里也泛着光。
虽然只见了徐仙儿两面,但徐仙儿的“冷”,刘钟进很有感受。所以看到她这有些温度起伏的目光,稍微有些好奇。
“只是上山瞧了瞧。”等了好一会儿,徐仙儿才扭过头回答。
事实是,徐仙儿有些出神。
她发现走近山的时候,密林遮目,有些晃影,根本看不清五六棵树后面的人,自己的眼睛明显不具备千里眼的能力,更何况是夜里,那昨日是怎么看到那两个人的?
这个疑惑,在看到日出时,突然脑海里有些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