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阳城罪民
这几日,跟着罗世昭出入,他已经花了过半的盘缠。
其实,柳松年吃得很节约,无奈罗世昭得罪了镖头,现在每日光帐篷都要花掉一两银,这笔钱对他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
正月的荒郊野岭,又不能不考虑,何况其他学子也在,总不能他一人露宿野外。
柳松年只能吃得更节约,但十文钱的馒头和山泉,一日他也要花掉七八十文。
照这样下去,柳松年都怀疑他到了武州,是否还有余钱投宿。
他可不认为他的“同伴”会照顾他。
柳松年身上没有他们要巴结的因由。
到了武州,少一个与他们争名的人,何“乐”有之!
当然,柳松年可以向钱庄借钱,但借钱终要还,家里就八亩地,他还要继续往上考,即便有乡贡之身也并不宽松。
柳松年并非乞食,而是希望能以公平的价格获得食物罢了。
祝行山故意的整治,平江军也好、云安军也罢,明显跟祝行山一气,徐仙儿虽是祝行山的远房亲戚,但柳松年观察过,徐仙儿的自主性很强,看得出来,祝行山并不能帮她决定什么,所以柳松年才找徐仙儿开口。
“在下与青山学子同行。先前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娘子海涵。”
是非不推诿,不算太差。
“一个白面饼子,鸡头鸡脖子,半碗汤,十文。”
白面饼子是于四柱给她备的干粮,放硬了不好吃,卖给他也算销存货,不浪费。
鸡胸肉要留给妞妞,徐仙儿挑了自己不吃的残部,“贱价”出售。
这一顿虽然没省几个钱,但吃得比往日好,而且有了开头,日后更好交易,柳松年自然带着感激接受了。
不像徐仙儿用手代替竹箸,大口大口的吃鸡,柳松年吃得十分文雅。
硬饼子泡进鸡汤里,吸了热油,可口了不少。
“听闻娘子去武州寻亲,不知娘子祖上?”虽说“食不言”,但柳松年不想放弃能与徐仙儿拉关系的关键时间。
“阳城。”
柳松年手握竹箸的手被吓得一松,竹箸落地。
徐仙儿望着柳松年,寻思这人似是知道些什么?
说来她有些懊悔,怎么没心没肺就说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要聊天,否则脑子不过血,人会有点晕乎乎的。
柳松年拾起竹箸,挽袖,对徐仙儿行礼。
“失礼了。”然后,又镇静的问,“娘子,说的可是前晋旧都?”
“你知道阳城?”徐仙儿在杨硕的舆图上都没有看到这个地方,这个书生知道?
柳松年对徐仙儿又好奇又有些担忧,看着手里的汤碗,觉得自己说与不说,都挺难的。
“世,曾有四阳城,其中,晋王封地首府最为有名。百余年前,前朝寿尽,时晋王司马羽自立为主,建晋朝,设阳城为国都。此后历数十年诸国纷争,晋,始终强兴。然十五年前,晋三代主司马启暴毙身亡,时继子司马弘亦被人目睹坠崖自尽。晋由赵代,后又被东盛,也就是今上所灭。传闻,今上生母圣贞皇太后幼时曾栖于阳城风月之地。大盛建新朝后,圣命焚阳城,盛朝之下不得再建。一时,世闻阳城皆恐。其它三阳城,亦纷纷易名。”
“皇帝把阳城烧了?”阳城都没了,所以现世的舆图没有阳城的存在。
“那原来的城民呢?”徐仙儿问。
徐仙儿从小就住在山上,山里也没学堂,没人知道山下的事儿。
柳松年说的半真半秘闻的,也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传闻焚城前阳城城民皆降为罪民,受刑发配苦地。”
完了,自己寻亲,疑似祖地被烧了,家族被判有罪。
“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怪徐仙儿怀疑,皇帝因维护名声焚城,绝对不是能公开谈论的。徐仙儿能理解柳松年听到她提阳城时的惊讶,但还是很难相信这是事实。
“娘子亦可不信。”
……
“柳郎君,可知阳城罪民的下落?”
“吾之所知,仅仅前朝注疏和早前认识的一位老者。大盛罪民发配不外乎北疆昆山、东辽北岭、岭东惠海、琼地南岛,“南人发北,北人发南”,晋阳为北地,故罪者大概去的是南边吧。确切之处,或许他们能知一二。”柳松年指了指杨硕一行,“但,旧罪涉及皇室,娘子行事切记小心。”
“怎么小心?”
“娘子今日安好于此,想必是有贵人助力。娘子明晃晃自称罪民出身,岂不是给官爷们送功绩?”
……
徐仙儿好久没做古人了,确实有点忘了,这是个说错话或者身份不对都会掉脑袋的时代。
看来还是少说少论为好。
这个柳松年,看来有点东西,但也不能深交。
徐仙儿把剩的白面饼子都丢给了柳松年,“离我远点。”
她很危险。
还好,阳城的事儿她只跟不太上道的乡间镖师聊过,同行里面,除了柳松年,只有祝行山有可能知道。
但祝行山从来没提过,徐仙儿姑且相信秦三牛给他说的寻亲只在武州。
徐仙儿窝在车厢里,重新看了看自己的襁褓。
对于她来讲,要在这一世活到六十六,总得做点什么。
寻亲只是恰好在手边的一个理由,没有亲,那就只剩逃避灾荒……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了。
“叮咚。二级储存空间开启。”
“姐姐,姐姐,你的空间变大了。”
“听到了,听到了。”徐仙儿查了查空间,大概多了三倍的空间。“什么原因呢?”
“额,系统显示,是你已越过上一世的死地了。”妞妞指着半透明的系统提示语。
“储存空间是与地点相关?”
“应该是啦,姐姐也不能一直死,一直复活啊……”
……
“妞妞,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更可爱!”都说宠物肖主,说话如此不好听,徐仙儿也自省。
上山容易,下山难。
哪怕一行人卯足了劲儿赶路,下山时已是正月三十了。
到了平地,一行人根本就没歇息的往武州赶。
明明不是逃荒,徐仙儿却是感受到与逃荒类似的紧迫感。
昼夜相连的赶路,人没颠死,马儿快跑死的节奏,终于在一日内,跑近百里,赶到武州府城门边。
军需虽然还没有入营,但城界的士兵见到了,也算得上依时交付了。
夜已深,武州府的城门已闭。
当夜,祝行山需要跟平江军交托货物,与杨硕离开之前,交待周奇等城门开,就把徐仙儿带到城南的安平客栈,客栈的掌柜是他的真亲戚,可以帮徐仙儿安排落脚。
而几个哑了火气的道袍书生被直接带到城门口下,就算镖抵,买卖结束。
武州城往外百米,就是平江。
徐仙儿在平江边的小楼里夜宿,虽说是城外,但并不孤寂。
沿江码头大小不一的泊船众多,月光下,江宽水静,渔船上零星的光亮亦映出人间温暖。
像她一样,因为时辰不对进不了城的行人不少。
靠着江边的酒家,似乎还有人在消愁。
武州话,跟杨江话有七成像,炮仗式的说话语速和抑扬顿挫听着也亲切。
徐仙儿用了两世,终于来到了武州。
虽然阳城的事儿有些让人沮丧,但到了武州,活着是最重要的。
翌日,周奇把徐仙儿送到安平客栈就离开了。
徐仙儿简单收拾了自己,就出门找房去了。
安平客栈掌柜姓汪,徐仙儿住店时,周奇带话说徐仙儿对祝行山有救命之恩,对徐仙儿照顾得很。
知道徐仙儿准备长住,又打算报女户,介绍她直接去找官牙。
盛朝允许立女户,但各府县各有规定。
像武州,大府城,规制严格,女户租住的区域、房屋都是有规定的。
这些消息,官牙自是靠谱些。
武州不愧是大城,官牙行里二十多个牙人,没一个闲着。
徐仙儿报了情况后,在牙行坐了两盏茶,才等到牙人邱婶。
“你多大了?”邱婶一开口,不是问徐仙儿要什么房子,而是关心年纪。
“十五。小阳月生。”
“那还不到十五?”一岁生,二岁年,生在下半年的人虚岁总是太虚了些。这才二月的第一天,小阳月还有九个月。邱婶发出感叹,眼前小娘子是真的小。
“是。”
“女子逾十八才可立女户,你家中长辈可知晓。伯叔、外祖也算长辈。”立女户,都是没办法的办法,邱婶猜得到徐仙儿的状况不好,但城规就是城规。
“我是孤女,养父母皆已过世。养姐已嫁人。”徐仙儿说着,把自己的户书递到邱婶面前。
“你这情况,有些麻烦。”
邱婶把立女户的条件跟徐仙儿说了一遍,“你从外城来,正常情况下,要寻三户城里人家给你作保,同时,还得在城北购置一套房产。还有,虽然称上十五了,但年岁始终不够,比十八要收差补的岁银,一岁补十两银,补够三十两,才可能以你孤女的身份办下女户。”
徐仙儿听到麻烦二字,还以为真的麻烦,结果就是钱。
“请问,城北的房产需要多少银两?”
邱婶没回答她,直接给了她的建议,“其实女不女户的不是最重要的,你若求生活,我们牙行可以给你介绍到大户人家里做工,签个三年活契,等你到了岁数再办。若寻得人嫁了,这笔银子就省下了。”
三十两银子啊,武州城里的庶民都没几家能一下子拿出来的。
不是邱婶狗眼看人低,徐仙儿一身粗布衣裙,虽不破烂,但也就这样了。
“城北的房产需要多少银两?”徐仙儿讨厌别人替她做主,口气硬了起来。
邱婶见她上脾气了,也没变脸色,只公式的说:“大北街一天井三十两,小北街二十五两。我们牙行规矩,任何交易抽一成辛苦费。”
一天井就是正面主间、左右小间,一共三间房,靠门的一边砌了灶台和门屋。
“大北街和小北街有什么不同?”
“大北街是主街,推门便可通车辆;小北街是偏街,街道窄些,最多过个独轮车。”
……
“能请人作保吗?”
徐仙儿越问越多,邱婶慢慢觉得她是真的要立女户了,也正视了起来。
“原则上,不行。但你怎么找到保人,总是有办法的……”话犹未尽,但意思明白。
邱婶用手招了招徐仙儿,示意她靠近,然后贴耳说:“一户五两,牙行可以代办。”
……
徐仙儿空间里六十多两银子,算一算就差十几两,武州的北面也有山,有山就有猎物和药材,这事儿可行。
“买房和立户要一起办吗?还是可以先买房再立户?”
“你要一起办还不行。先有房契,才能立女户。”立了户才是武州人。
外城人在武州,没有户书,不能购买盐、粮,只能在商馆中消费,而且时不时会被城防士兵抽查,少不得掏些孝敬钱,所以对一般人来说落地的户书是很重要的。
“那我先看看房子吧。”徐仙儿从空间移了三十两进荷包,假装从侧腰拿出荷包,当着邱婶的面儿抖了抖。
有钱赚,邱婶自然不怠慢,边走边给徐仙儿介绍东西南北。
“武州商在南城,贵在东巷。西边和北边稍微差一点,南城的房价不低,所以有的小商户挤在西南巷。北边靠山,北街住的多是做工的人。前些年,我也在那儿住。除了早晚有些鸡飞狗跳,白日里还是安静的。”
“城北啊,手艺人多,有时候家里添个瓦,修个门的,隔壁邻居都能帮上忙。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人情味儿有没有徐仙儿不肯定,但是味儿是真的有,而且还是串味的,烟、酒、药,柴烧味还有霉味和不知是牲畜还是人的尿味。
徐仙儿屏着气打量着要住的地方。
北街一天井就是除开进出门这边左右前方用木板隔了三房一中庭。
对门的正屋至多八平米,两边所谓的厢房单间也就五六平吧。
土灶台贴着门边,中间围着的空处往上望,天井真像一口井。
徐仙儿仰头望天,觉得自己是井底的那只蛙。
不管大北街还是小北街,徐仙儿都不满意,直接跟邱婶表达了要好一点的房子,价位可以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