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难过万重山
翌日城门一开,镖局的车队就要出发了。
此时,初春寒夜,天还未尽亮,连鸡鸣都零星。
这趟镖应是重要物资,除了镖局的人,徐仙儿第一次见到守兵开道。
镖队纪律严明,徐仙儿的行李被检查了又检查。
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宜川府的河口,镖队全程驾马车快跑,中途除了放水,连午食都不会停歇。
徐仙儿本想躲在车里补眠,但马车之颠簸,让五脏六腑都活跃得不行。
徐仙儿感觉自己的内脏全往嗓子口挤,皮肉只是灵魂最后的“安全带”。
果然由奢入俭难,从机动世界再回到车马行路,这一路的体验感非同凡响。
徐仙儿把被毯垫在身下,半倚着货箱,希望这段疾途会舒服一点。
方大石确实有些资本吃走镖的饭。
没怎么出过门的他,居然在老镖师的指导下,几下就学会了驾车。
他此刻的情绪,比癫狂的马匹还癫狂,带着一股一鞭在手,征服世界的傻气,根本注意不到他小姨魂儿都要颠出鞘了,一心只想更快,再快,与风比快……
要不是老镖师还掌着缰绳,徐仙儿觉得这驾马车驶不到终点,便会撞上林间的大树上,像只傻兔子一样。
妈呀,坐马车比步行没好多少啊,除了速度快点,能多带点东西,该难受时还是难受,就是费脚变成了费屁股。
这跑的还几乎都是官道,仍如此颠簸。
怪不得古时远行不易。
在徐仙儿灵魂出窍之前,终于到了宜川河口边的驿站。
这是方大石正式务工的地方,徐仙儿撑着口气,以长辈之资,帮他打点了拜师宴,也算正式的结识了祝当家。
祝行山算是震天镖局首位水路的总镖头,除了他自己负责的宜川武州之间的主水路,震天开辟的各分支水路都是他的徒弟负责的。
方大石先派给了他的二徒弟刘劲松。
秦三牛没有跟水路,而是成为震天镖局真正的陆路镖师,可以组队接镖的那种。
徐仙儿就是他第一趟人镖,不仅收费只算了成本,还尽心尽力布置好每一个环节,真真儿把“友情”发挥到极致。
越了解得多,徐仙儿越不想占人的便宜。
奈何人以群分,在别人想帮你的时候谈钱总是差点意思。
徐仙儿只能把这些恩情记在心里,同时留了二两银给方大石,让他对他的师傅、师祖都上点心,多些孝敬。
因着是震天镖局首趟水镖启航,为讨个好彩头,祭天、祭江、舞狮……启航前足足做了一个时辰的仪式,巳时才出发。
徐仙儿观察了这艘江船,一层船舱,除了舵舱和甲板正对的大敞间,船身前部左右各两大舱分成不同大小的房间。
后部更宽敞的甲板堆了货物,一半是与她一路的物品,另一半虽然搭了油布,但从外形上看不难看出有木材,在另一堆布袋旁边有四个官兵驻守。
官船?可别出事儿啊!
徐仙儿心里嘀咕着,丝毫不敢显出异样神色。她是船上唯一的娘子,占着祝行山远房侄女的名义,占了一个小单间。
人镖有一个惯例,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如有安全需要,身份是可以模糊或者伪造的。
徐仙儿不傻,这对她有利的安排,自然一口又一口“祝叔”把身份做实。
其他人的情况也别去打听,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祝行山行船谨慎,天光行船,天暗则就近驻停,不慌不忙的。
船上官兵的行事则跟行船相反,白日休息,夜间守卫。
对纯粹的船客徐仙儿来说,无所事事。
水路船行确实比山野间的陆路舒服多了,乘风顺流而下,一日百里,平稳又舒坦。
徐仙儿没有晕船的反应,只可惜未出正月,江上天气仍旧寒冷,徐仙儿不敢在甲板多待,去欣赏这杨江风光。
唯每日日中,会趁着有些阳光到甲板上透透风。
因为有官兵在,船上的人也规矩。
若说水路有什么不好,那就是江船上不能开火,船上的吃食不便。
每当船停驻时,船工会到岸边架灶台,烧水煮饭。
像徐仙儿这样的镖客,船上是不管吃食的,只早晚提供一壶热水,如果不够就要花钱再买。
不过有祝行山的照顾,徐仙儿多要些热水没什么问题。
徐仙儿以前没坐过这种货船,虽然出行前在驿马店买了不少干粮,但顿顿吃,日日吃,还是遭不住。
从上船初的新鲜,到疲倦想要快点结束不过只过了三日。
“祝叔,还有多久到武州啊?”第四日正午,徐仙儿裹着棉被找到在舵舱的祝行山问。
“顺利的话还有五日左右。”祝行山今日的心情如同看不清的涡流,刚刚的话一半为安慰一半为定心。
今日的船行其实极慢,船上的人都应该感受得到时不时有飘荡之感。
船舱里两个舵手同时掌舵控制着方向,此时两岸皆是山壁,若控制不好撞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刚出舱的徐仙儿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险境,但很快就从祝行山的脸色察觉。
还有这两岸青山扑面而来的泰坦尼克撞冰山之感是怎么回事?
“姐姐,姐姐,危险,危险,船要触礁了……”
!!
你倒是一个即时预警系统,就是过分即时了些。
未及将妞妞的警告消化,明显感觉到船尾左侧有巨大的撞击,从甲板传来的力量把人重重的向前推。
“不好了,船触礁了,船触礁了……”
混乱来得很快,船舱里的人各自忙乱着。
徐仙儿立马作出反应,退回船舱把杂物放进木箱一整个打包收进空间,观察好岩壁,趁船身摆动,靠近山壁时,轻装攀跳至江岩之上。
船上其他的人都慌乱的找寻着羊皮袋,甚至有人去打那批木头货物的主意。
“住手,住手,你们找死吗?这是给平江军的军需,谁动谁死?”那几个士兵倒是临危不惧,即使船尾甲板已接近水面了,仍旧守着货物。
断崖之上的徐仙儿站得高自然望得远。
“唉,你们不要集中在船尾,都压到船头来。船尾重,船头轻,船翻得越快……”徐仙儿忍不住唤着船尾的人。
听话的人很快放弃抢夺,转身往船头跑,边跑边请求岩上的徐仙儿救救他们。
他们也来不及想,徐仙儿是怎么攀上去的。
祝行山的人很尽职的在稳着方向。
徐仙儿观察了周遭崖壁,多是直壁断崖,直到看到她待的这边江岸往左拐有一处浅滩,虽然看不到其他通路,但确实是最近能把船稳住的地方。
“扔绳子,扔绳子给我。”徐仙儿大声的吼着,并且叫唤着祝叔,给祝叔讲清将船往左边的江滩驶,请他召集人力上岸拉。
船上绳子倒是不少,可惜这些人的力气扔不到她手边。
好在镖局里力气大的镖师,还有死守货物的四个士兵都来了。
祝行山招呼舵手使劲往左岸靠,也不管船身会不会再次碰撞。
他们尽量把扔绳的距离减短。
士兵还是比一般人有意识些,将绳头绑了匕首等重物,拉着绳尾朝外扔,徐仙儿终于接住了两把,找了一个断层平的崖面,将两根绳插稳在后端岩壁中。
“在船头左右各绑两根绳,胆子大的身上绑好绳,沿着这倒索绳爬过来。”众人本就惊慌一片,根本不想听徐仙儿的安排,就想把绳绑在身上让徐仙儿拉他们。
徐仙儿大声吼道,“船淹了,你们都得死。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我谁也不救。”自从发现这艘船跟官府有关系,徐仙儿就知道此行安危全跟甲板上的货系在一起了。
最快反应的当然还是那四位士兵。
头脑清醒,身手也不错。
等四人过来岩壁后,徐仙儿让他们中的两位继续让船上的人如法炮制靠索绳过来,另外两位跟着他带着索绳从崖壁下到江滩那边,找支点拉船。
上岸的人越来越多,拉的人也越来越多。
好在是顺流,不需要太多力与水流对抗,只需控制好方向。
赶着后甲板触及水面以前,船的主身终于拉到了江滩之上。
劫后余生的人们各自歇气。
趁没人注意,徐仙儿正在“教育”妞妞。
“你既然能预警,不能早些时日吗?临到头的预警,有什么用!”
“姐姐,预警是系统发的,发得太迟也许是你能力不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危险对你的寿数威胁并不大。”
确实,上山入水,攀岩潜水,徐仙儿都很拿手。
祝行山带着镖局的人检查了船上的情况,跟一位灰袍中年人沟通了片刻。
四位士兵又抱拳在灰袍面前听聆了几句,就见五人一起移到徐仙儿面前。
灰袍对着徐仙儿一拜。“杨硕谢娘子救命之恩。”
徐仙儿知道自己应该被感谢,但感谢的话要么带着难掩的激动情绪,要么奉上黄白之物,这么沉着守礼,怕还有后续。
“不用客气。”徐仙儿装累假寐不想多话。
灰袍无视徐仙儿的反应,继续说道,“娘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否送佛送到西?”
救不救船,徐仙儿都能活下来。
只是这一船若是没了,恐怕震天镖局,那些帮助过徐仙儿的人都要遭殃。
但她已经救下了,这也就够了。
再其他,关她什么事呢?
“不送。”
“你……”杨硕身后的兵甲真是一触即发的暴怒,不过被杨硕拦了下来。
“娘子,于你而言,帮忙只是举手而劳。你若施以援手,杨某必有回报!”
徐仙儿打量了灰袍杨硕,看不出特别,但就是不特别才觉得这人有些意思。
“说说。”徐仙儿背靠着半块巨石仰着头,看似处于低位,但神情的倨傲一点儿没掩饰。
“杨某受杨平水道漕政守备所托,需在正月底,将船上货物送抵武州府平江军大营。娘子或知,从宜川延陆道到武州,快马货运也需月余。杨某已有心将货物分为三批,第二批、第三批都以陆路为主。赶着通过水路送这第一批货,结果……”
“这第一批货如不能按时到达,那娘子刚救回的命也不过多几日活头。”军令如山,误时与翻不过山一般,都会受军罚。
杨硕的话还是唬人了些,徐仙儿是庶民,还论不到生死。
但徐仙儿心里差不多明白这是上了“贼船”,只是表情不显。
“祝当家正在检查船舱,据我估算,此船伤随船的船工修复不了。我们不能等,只能从水路转到陆路上去。”
然后呢?徐仙儿等他说完。
杨硕也会意继续说,“娘子对山岩当路似乎很擅长,杨某想请娘子帮忙开路,将我们带至就近的衙署。如娘子……”
“祝叔?”
徐仙儿眼神飘过,瞧着祝行山带着所有人围了过来,显然有话要讲。
“船走不了……”祝行山对着各方鞠躬致歉。
作为镖局,此次的经济损失肯定是他们承担,但更糟心的是,因为不在陆地上,想要临时召唤车马也是很难的。
镖局倒是留了心,首航没落约抵达时间,只是要保证镖物安全。
除了杨硕一行,镖局船工还有五六个道袍书生,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徐仙儿都好奇之前这船舱怎么分配的,能住下这么多人。
道袍书生似乎比士兵更不客气。“我们都是去武州参加白翁先生二月江宴的。月初到不了可有你们震天好看的……”
闹腾!
“他们是谁?”白翁先生徐仙儿真没听说过,靠到祝行山身边问。
“这几位是宜川府学学子,白翁先生是前朝奉先帝的太傅嫡子,当世大家……”吧啦吧啦,既然客人自曝了身份,他就帮着解释了一番。
“哼,与女子言,言何有意?”一个讨厌的书生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扇在这正月里扇风……
徐仙儿听出来了,这书生看不起女人。
也难怪,即使除开性别,徐仙儿就是这船上除船工外身份最低的人,背无依靠的。
“阎王让我们本月死,怕是见不到二月的白翁先生了。”徐仙儿嘲笑这种人只记得身份,看不清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