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虫斗蛋
这两日宝银总是来家找宝珍与宝珠顽,要带她们出去耍,李兰香从不限制,都由得他们去。
只是有一点,每日两个孩子耍完回家,总能见到裤子膝盖处有两个圆圆的泥巴印子,比别处要脏些。李兰香好奇问,她们也不答,两姐妹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对了个小眼神就闭嘴巴默契摇头,再要问,就手拉着手一起跑了。
过几日,李兰香去地里给瓜秧子浇水、搭架子,远远地就看到三个人趴在田垄上,鬼鬼祟祟地不晓得在干什么。
“嘿,你三个在作甚哩?”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三个小孩子一跳。趴着的宝银默默抬起头来,撇起嘴巴控诉她:
“婶婶,你声音这么大干嘛哟,我差一点就拢到一只蝈蝈喽。”
原来这三个小贼每天玩得脏兮兮的回家,是在抓蝈蝈。
立夏一到,天气热起来,田地里、草丛里的昆虫也活跃起来,每日鸣叫聒噪不休。特别是挨着水塘和稻田的人家,到了晚间就能听到□□“咕呱咕呱”地叫一整晚,吵得人睡觉都不安生。
李兰香问:“你们抓了好几日的蝈蝈,一只也没抓到哇?”
宝珠不服气地出言维护,不许娘亲看低自己最喜欢的哥哥:“才不是嘞,二哥哥厉害得很,抓了七八只了,全养在家里,好玩……”
“哎!”宝银和宝珍连忙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再乱讲。
李兰香看得好笑,这三人还有小秘密呢。
既然在地里碰见了,免费的壮丁不抓白不抓,正好让他们三兄妹来帮忙。分配了宝银去水渠里舀水,宝珍和宝珠就负责浇水,她也好空出手来搭黄瓜和丝瓜架子。
瓜秧子抽了条,长出好几根卷须,这个时候就必须要开始搭架子给藤蔓爬,把从林子里砍来的竹竿用麻绳捆紧,搭成三角棚状,这样牢靠些不容易塌。
搭了架子浇了水,三个娃娃又被她压着在地头拔草,忙活了半下午。
要走的时候宝银还不舍得,想再抓只蝈蝈回家,于是在垱上边走边瞧,最后蝈蝈没再抓到,倒是扑到了一只小蚂蚱,被他喜滋滋地一路用手拢着回去。
路过老宅的时候,李兰香要带宝珍宝珠回家,她们俩不肯,硬是要跟着宝银,于是一大三小分道扬镳。
走了没几脚路,李兰香忽然想起来,立夏要做来吃的乌米饭,自家存的糯米已经吃完了,恐怕要到婆婆家讨一些回来才能行,所以又调头回去。
进到老宅,里面静悄悄的,不像是三个孩子平常闹腾的风格。李兰香在旁的屋子外都瞧了一圈,伯哥罗水森在木工房里专注地刨木头,自家婆婆在灶房里拉风箱烧火,葛月红没瞧着人,可能是去别人家串门子去了,三个娃娃不见踪影。
估计又跑去抓虫子了,李兰香猜测。
她踏进灶房,问孙婆子:“娘,你这里还有多的糯米么?我家里的糯米吃完了,忘记叫水林再去买,所以来你这儿借一些。”
灶房里光线有些昏暗,她又是背着光,孙婆子回头眯着眼睛仔细看她,然后站起来拿糯米:“你担着水桶,这是刚从地里回来啊?”
“嗯,刚给瓜秧子浇了水。”李兰香跟在她屁股后面回答,又问道:“娘,你烧火干啥,这都不到做晚饭的时辰吧?”
孙婆子量了一升糯米给她,然后揭开锅盖,用锅铲轻敲里头煮的鸡蛋,把蛋壳敲开缝,好让汁水浸入,原来是在做茶叶蛋。
“前些日子你们不是采了茶么,就做些茶叶蛋来吃。另外还煮了白水蛋,给娃娃们斗蛋耍。”
立夏时节,古人都有吃乌米饭和立夏蛋的习俗。有俗语称,“立夏吃了蛋,热天不痊夏”,就是指天气热,人们容易出现消瘦厌食的痊夏现象,吃了立夏蛋,便可以避免痊夏。
孙婆子解释完,又喊李兰香去她睡觉的屋内,把床头的彩色丝线拿过来,教她打络子来兜立夏蛋。
李兰香应了,过去取丝线经过柴房时,听得里头传出孩童的声音。
“牛蛋,你就把那只大将军给我嘛,我不白要,我给三个铜板给你!”
“不行,太少喽!我这只大将军跟石头的蝈蝈斗,每次都是我赢,他那一只被荷儿买走都花了五个铜板呢,我卖给你才三个?我不做这生意,赔本哦。”
“好吧好吧,那我也给你五个铜板总行了吧。”
李兰香悄悄贴近柴房门偷听,里面的小孩子们在用蝈蝈做买卖,还特地压低了声瓮声瓮气的商量,生怕被人听着。
她猛地推开门,“你们在干嘛?”
“啊啊啊!”
里头一阵兵荒马乱,五六个孩子坐在柴堆上,宝银忙着藏东西,宝珍和宝珠算是老实人,只紧张地楞在那里不敢出声,其他娃娃全都一脸慌张,还有两个躲去了门后。
李兰香巡视一圈,板起脸发话:“出来吧,还要我来请嘛?”
于是一串儿小孩子依次从柴房里出来,都低着个头,时不时交换个眼神,害怕这事被捅出去后挨骂。
李兰香跟孙婆子讲了今日宝银捉蝈蝈,还有刚刚听到的有人拿钱买蝈蝈的事。
那个要拿铜板买蝈蝈的孩子叫缺牙板,因为太调皮磕掉了上门牙,所以被起了这个名儿。缺牙板家里人很娇惯他,但是乡下人再溺爱孩子一般也不会给太多钱花,五文钱不算少了。
李兰香怕他花钱买了宝银的蝈蝈,到时候他家里面人晓得了,会有意见。
“难怪这几日晚上睡觉,总像是有虫在耳朵边叫,原来是你这个牛蛋不干好事,捉这么多只蝈蝈藏家里,吵得要死。”孙婆子拿眼睛瞪宝银,要不是手边没棍子,她高低要抽他两下。
孙婆子又问:“缺牙板,你的钱哪里来的?你爹娘晓得你拿钱买我家牛蛋的蝈蝈么?”
“都是我自己攒的压岁钱。”缺牙板低头看地上,又滴出两点马尿,委屈巴巴地求她:“孙婆婆,我不买牛蛋的蝈蝈了,你莫跟我娘讲,她要是晓得我乱花铜板,就不让我自己管钱了。”
“你晓得厉害就好。”毕竟不是自家孩子,她犯不着使劲训他,“想要蝈蝈就自个去抓,你看牛蛋不就是自己抓到的,这种虫子田里地里到处都有,犯不着还拿钱买。”
说完了,把这群孩子驱散,让他们各回各家,又叮嘱之后不许乱花钱,再把宝银、宝珍、宝珠叫过来,问他们:“晓得哪里错了吗?”
宝珠摆手:“不能捉蝈蝈放家里,吵。”
宝珍答:“不能乱花钱,钱很难挣,很辛苦。”
宝银怒气冲冲地叫道:“我再也不会跟缺牙板做生意了!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还好意思哭嘞。”
……听得这话,气得孙婆子立马就从灶房里拿了根竹板子出来,给他手心“啪啪啪”来了三下。
“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缺牙板还比你小两岁,你好意思挣人家的钱哦,人家爹娘到时候有意见就在背后说你。你知不知错?”
“知错嘞。”宝银说完又嘟囔两句,孙婆子没听清,不过旁边的宝珍听得清清楚楚,“我是挣钱又不是骗钱,他自己主动上门要来买,我才没错。”
宝珍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二哥哥还是牛性子,根本就不理解其中的人情世故,不过现在他还小,等长大些应该会好。也怪自己,明明已经有前世十八年的生活经验,却没有意识到这些,在旁边劝导他。
蝈蝈的事告一段落,孙婆子把煮的白水蛋拿来,与李兰香编了三个彩色丝网兜,将鸡蛋装进去挂在三兄妹的脖子上,让他们出门去找其他娃娃斗蛋玩。
“立夏蛋,满街耍。”斗蛋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让他们比试谁的鸡蛋壳硬,斗赢了的就是蛋王。这游戏又能玩又能吃,小孩子们都挺热衷。
灶房锅里的茶叶蛋只放了自家制的粗茶和盐巴,与鸡蛋同煮了一个多时辰,早已入了味。
孙婆子把蛋从锅中捞出,取出两个与李兰香同食,把碎裂如蛛网的蛋壳揭开,里面的蛋白颜色转为了褐色,细嗅有一股独特茶香,咬一口下去,蛋白嫩滑,蛋黄细沙绵密不噎人,好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