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陈三篇：怯弱（1）
……
天很热，地里干裂出缝，种不了庄稼。
娘已经哭不出泪水，爹爹变得老了，不爱笑了。
我一切都看在眼里，而这贼老天，却是让洛阳周边连续这么长时间不曾下一滴雨…！
听泉镇…名为听泉，那“泉”中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刺眼的阳光，而没有阳光下本应波光粼粼的清水。
连泉都没有，何来听泉一说？
我们连眼泪都不舍得流下，生怕缺失一滴水分。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却没有开口，而是出了家里。
我想尽可能的去给家里补贴一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但，好像我们无论是辛苦攒下来的钱，却又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税收里失去，甚至欠下。
我并不明白，什么时候，明明是我们应该得到的钱，却成为了别人理所当然应该收走的东西？
我这边想着，却也无法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来，我们家便会遭受灭顶之灾，前几日，邻居家的老叔叔就是这么死的，被税官收走了所有的粮食，活活饿死的。
………
“嘿嘿，看啊，是小三儿！”
“欸，小三儿，今天怎么不去找刘和了啊，嘿嘿，是不是怕了？”
“切，怂包一个，指望着他呢？”
几个小孩围在了一堆，看见我走来，便无情的嘲讽，甚至是拿起他们手边的石子扔在了我的身上。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熟练的将脑袋护住，路过了这片路口。
在经过一家人时，我被一个男人推在了地上，他笑着，并未顾及我，直接转身就走。
“……”为了爹、娘，还有我，能活下去，我可以接受这些，我甚至可以忍受从别人的裆下爬过。
自此之后，“陈三”这个名字，便变得不重要了，逐渐被这群人所知道的，是“小三儿”
不过，我也并非没一个朋友，我就在去找她的路上。
只不过…这个路有点远，而且，中途我总要带一些礼物过去见朋友的，对吧。
我转过拐角，走进了刘瘸子家里，大家都叫他刘瘸子，因为他的一条腿老是一瘸一拐的走路，直不起来的。
他总说这是因为他儿时从山上摔了下来，所以断了一条腿，保住命。
他是甘泉镇里的小地主，有钱，有粮。
“…呦呵，又来讨吃的了？”刘瘸子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太阳，看见我之后，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是啊…刘叔，有吃的吗…？”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有啊，不过…这回可不就是那些‘简单’的事了啊，嘿嘿。”刘瘸子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接着对我说道：“这样吧，你让你娘过来，我开心了，说不定就多给……”
“喂，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刘瘸子看见我的眼神有些不对，瞬间瞪大了眼睛。
我的父亲尚且健在，刘瘸子就敢有这种想法…有钱…有粮…就真的能毫无忌讳吗？
……是的，他的确是毫无忌讳。起码，在这人人自顾不暇的甘泉镇里，是这样的。
我想要拿起石头，想要杀了这个侮辱我娘的狗东西，但我不敢，我不能为了一时冲动而杀了刘瘸子，我绝对不能。
这样，会为家里招来无故的灾难，谁也不知道这个刘瘸子是为何能有这么多钱粮的，我杀了他，就要承担后果，而当后果我承担不起时，我的父母就要一起承担。
而且…我不可能杀得了，即使我每次来的时候，三番两次的都想杀了他，可当我看向四周，几个比我高大了几倍的家丁站在那里，死盯着我，我只要敢微微露出一点要杀刘和的样子，便会被立马擒住。
可…就算是连家丁不在他的身边，我也不曾下手杀了他，我根本不敢动手，恐怕刚拿着石头冲过去，就会一头栽倒地上，或者是刚要刺下去，就会因为害怕松开了手……
我拿起了一块比较尖锐的石头，朝着刘瘸子走去，接着赔笑的跪了下来，弯着腰，给椅子腿磨边角，带着歉意的笑容，声音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抖：“对不起，刘叔，欸看您椅子上有个地儿粗了，给您削削。”
“呼…艹，他的，你这个混小子，差点吓死我了，还想要粮？”刘瘸子将自己不瘸的那条腿抬了起来，接着把脚放在了我的头上。
我的头因此被压低了三分，与椅子腿平行。
“……”我吸了吸鼻子，哭了吗？什么时候…
不过，也挺好的，还能喝点盐水，有些人想哭，还哭不出来呢。
我抿着嘴唇，不想放过一滴眼泪，将大部分流下的眼泪又舔进了我的肚子里。
………
走出了刘瘸子家里，今天没讨到粮，没法给家里补贴，也没法带着礼物去见她了。
“……”但是…她也不会介意的吧，毕竟，这三年一直大旱，还有蝗虫，她在那边过的也不好吧？
我低着头，朝着那边的山走去，一路上总会有些人来嘲笑着，侮辱着，我不介意，因为我也不敢去反驳，我怕给家里带来任何一点的麻烦，所以…
遇到了什么事，我几乎都要考虑会不会给家人带来麻烦。
………
我上了这个小山包上，其实有些累了，但见她总是必要的，便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去。
穿过山包上杂乱，无人修剪的草丛，来到一条小溪边上，但…这条小溪，早已经干涸了。
只有那些石头还能证明，这里以前有一条小溪在。
我看向小溪旁边随意用石头堆砌起来的石堆，默默走到了它的旁边，坐了下来，靠着它，也是在靠着她。
“文儿…”我轻声默念她的名字，她曾是甘泉镇上唯一一个理解我，也陪着我的朋友。
我回忆着她的样子。
她长的有点胖，脸上总是带着笑，可能还有一点点的丑，但在我眼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替代她，她依旧那么漂亮。
……
“欸，陈三儿，你今天又去讨粮食了？”文儿拍了拍陈三的脑袋，不满的说道。
“不讨粮食干嘛……再没粮，咱都快活不下去了。”陈三被打了一下，也不恼，嘿嘿地笑了两声。
“哎呀…行吧，你说嘞也对。”文儿挠了挠头，算是同意了陈三的说法，不过她对于陈三这种为了粮食卑躬屈膝的还是不太理解。
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维持的东西，或许面子与耻辱，在陈三这里，算不得是其中之一。
……
结果啊…
现在…粮食不在了，你也不在了。
曾经那一声对我即将分别时的“再见”，你还未走，却是成为了永别。
我靠着那石堆，眼蒙上了一层水雾，但没有哭出来，似乎是因为刚刚已经哭过一次了，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能让我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