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也是临时接的命令。”他说，“不用买东西，我家没这规矩。衣服也不用换，就这样挺好。”
初次上门，她着实紧张，尤其当她发现他家住大院里头，门口还有警卫。
纪星说：“常总说着这些我都懂。但上次我也和你说了，星辰有韩廷的控股……”
四个字写完，她汗都出来了。她放下笔，讪笑着看老爷子，等他评价。
纪星心想不妙：“还是别了，我的字真的特难看。”
纪星：“……”
常河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星辰最新的战略书翻看起来，问：“这差不多是那次你在演讲里提过的内容？”
老爷子也送了她一份礼，是幅墨宝，叫她回去看。
“怎么？”
她努力想写好，刻意放慢速度，一笔一画板板正正，但毛笔实在难控制，一会儿墨多一会儿墨少。
当初韩廷给星辰的天使轮投资合同里明确写过韩苑及东扬的任何董事都不能参与融资，倒没限定过同科。
韩廷问：“你的想法呢？”
花厅里只剩祖孙两人。
韩廷：“无意经过，看见星星就想起你了。”
韩廷迎过去，在她嘴唇上轻碰一下。
韩廷淡笑一下：“记得。”
“我跟东医的竞争，我跟星辰的合作，这是两码事。你是个商人，得记住，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公司最大化的利益。说句不好听的，感情这种事，会变化。我见过太多女商人，为情牺牲利益，到头来伤害自己。当然，也有女人比较厉害，能将两者协调好，你应该清楚？”
韩廷去纪星公司捎上她。
待了没一会儿，要吃饭了，纪星跑去洗手。
纪星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 冬天的北京， 街道光秃秃的，上月灿烂的银杏叶早在寒风里掉了个干净。
韩廷说：“背景清白，经历单纯，聪明刻苦，心软善良，清高有傲气。”
她皮肤很白，锁骨也纤细，一颗星星悬在上边。和他看见项链时想象到的一样。
老爷子拿起毛笔，重新写下“韩廷”“纪星”。
纪星瞪了他一眼。
“哪儿啊？”韩廷坐一旁泡茶，说，“她这是跟您不熟。熟了就一话唠。您老图清净，我还是少带她回来，别给您念叨得头疼。”
韩父很照顾纪星，叫人倒茶切水果置点心，纪星忙不暇接；韩母也丝毫不探究，没问纪星任何私人问题，只问：“多大了？”
她开门下车，逆着寒风跑进楼去了。
“你居然记得？”纪星眼睛一亮，“我说你一次见我就见色起意了吧？看我长得美，印象很深？”
“哪里？”纪星客气笑着，招呼人端茶。
走上台阶时，韩廷回头朝她伸手。她惴惴地把手交给他。
他牵紧了，带她进屋。
如此想来，上月的公关风波也有幕后人员推动。不然小夏势单力薄，一篇帖子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她哪里来的能力？
纪星：“考你一个问题。答对有奖。”
韩母“嗯”了声，不知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没事儿。”爷爷已开始铺纸研磨。
纪星一听，很高兴：她的名字冥冥之中和他的有关联。
乘扶梯的时候，韩廷注意到商场里到处布置着圣诞树和雪景，背景音也换成了欢快的颂歌，洋溢着圣诞的节日气氛。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韩廷淡笑：“不错。”
纪星拉开车上的镜子照照，越看越喜欢，扑过去挽住他手臂扭了扭：“怎么又突然想到给我送礼物？”
他手拿项链，绕她脖子一圈，扣上搭扣。纪星回头，眼睛亮亮的，正对他：“好看吗？”
他轻揉她的脑勺，下巴不经意贴了帖她的额头。
“嗯……”老爷子看一会儿，说，“……不失童心。……像隔壁家小重孙儿写的。”
她这是中了邪啊给自己挖坑。
韩廷：“你这脑袋瓜里头的弯弯绕绕，我还是能应付的。”
临走前，韩父韩母送了纪星一串玛瑙手串，算是她初次登门的见面礼。纪星受宠若惊地收下。
毫无预兆的，她突然想起邵一辰。
老爷子点了点头：“小姑娘看你的眼神，是真喜欢你。你好好相待，别辜负人家。”
老爷子收拾着毛笔，又道：“你跟韩苑争斗的事，我听说了多回了。内部纷争久了，消耗气力。你想稳固自个儿的地位，别想着怎么斗赢她，得想想怎么收服。毕竟都是一家人，切忌两败俱伤。”
纪星虽措手不及，但也不是很意外。况且，他能带她去见父母……
“好。也不好。”
他今天是怼她上瘾了么，专揭她短。
“看着如何？”
“……”韩廷一时就没说出话来，觉得心头有丝燥热，低头含了下她的唇。
“先听问题。”
纪星逮着机会，立马举手：“我也觉得！”
老爷子一愣，又道：“行。我就不管了。”
她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考虑我的最大利益。只不过，或许韩廷，或许其他投资人能给我比同科更高的利益呢？是吧。买卖要慢慢谈，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当然，以后真合作了也说不定呢。”
纪星一愣。
韩廷顿了一下，说：“我喜欢和她一处。”
常河放下资料，也不绕弯子，问：“我来的目的，你也清楚。还是上次说的那事儿，星辰的a轮融资，同科有合作机会吗？你当我是看中星辰想要投资挣钱也好；当我是为同科拓展新的制造模式寻找合作方也好，总归是想寻求合作。这是互利共赢的事，星辰也需要更强大的支撑。”
韩廷漫不经心地“嗯”一声，下了电梯。
玻璃窗内展出着一条星星吊坠项链。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韩家父母是政界的，面容中自带威仪。韩父五十多岁，仍黑发浓密，身形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显得严肃而庄重；韩母亦是气质凌然，飒飒身段，听说年轻时玩票儿做过京剧演员。夫妇俩如韩廷所说，天生不具备和蔼之气，但礼仪做得极好。说话平静有度，表情从容淡定，目光与你真诚直视，让纪星不觉半点怠慢，颇有受宠若惊的受重视之感。至于心里真实想法如何，就难以猜测了。
纪星暗叫完蛋，爷爷难道想见字窥人？她那一爪子猫爪字，肯定留不下好印象。
这事太出乎意料。纪星猜到小夏想跳槽，但没想到她会去正对口的竞争对手公司。她气儿不太顺了。
老爷子抬眸：“我问的不是这些。”
唐宋接完一通电话，对韩廷说：“韩小姐那边有行动了。”
纪星吐槽：“我起先以为是杰出闪亮的意思，但我妈说，是看我喜欢笑，眨巴眼睛像星星一样可爱，就起了。真随便。”
“……”纪星推开他手臂，白他，道：“那是我真心话，我就觉得你心肠好啊。”
不过这只是推测，毫无根据。况且就算是事实，她除了把自己气一遭又能怎么办，想反击也不够格儿啊。
要是几个月前，她恐怕得炸毛跳脚查个究竟。而如今，她也只能咬咬牙，把这仇先记在这里。
但纪星并不急，且她对融资的份额和比率都还拿不准，想等年后再考虑。公司年后有扩招技术岗的打算，待一切完善，谈判的底气也更足。
她没说话。常河也不逼她，道：“行。有空我们再详谈，看究竟是同科开的条件好，还是其他人开的更好。”
一旁，韩廷倒着茶，不紧不慢插了句嘴：“星有迅速的意思，倒符合你这急性子炸毛脾气。”
纪星白眼：“我能有什么想法，你不同意还不是没法儿。”
“……”这话是安慰人么，她更惶恐了。
老爷子反问：“你说呢？”
韩廷没解释，他不是心肠好，是赶着开会没那闲工夫搭理。
她拿毛笔蘸了墨，也不知该写什么，想一想写了“韩廷”和“纪星”。
“刚好出来办事来了这栋楼，就顺道看看。没有提前预约，实在冒昧。有打扰之处，纪总见谅啊。”
果然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纪星想，韩廷这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看不透又把握不住的性子，真是深得他父母真传。
纪星：“这意思真好。”
下个月星辰还要参加医疗植入器械试验产品展销会，到时估计会再次跟赫赫有名的瀚海打照面。
“又不是我刮的。”
“你这叫担保。”韩廷又问，“那时你跟我说了句话，记得么？”
心蓦地轻扯了一下。
“嗯？”他合上文件夹， 认真听。
上月的公众号风波起了不小的宣传推广作用，有公司和投资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星辰，表示想进行a轮投资合作，甚至包括同科老总常河。
韩廷道：“我自有打算。你就甭操心了。”
韩廷瞧上她一眼，只是笑，却也不埋汰她了。
“那这些书法呢，都是您写的？”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纪星默默想，要他介意你呢。常河又说，“不过，我以为你们是将感情和事业分开的。”
纪星被转移注意力：“你爷爷会喜欢我吗？”
“没事儿。”她嘟哝，唇角的笑容却抑制不住。
韩廷跟生意场上的几个朋友吃了顿午饭，散场后，唐宋陪他下楼。
纪星当真哭笑不得，星辰这小公司成为瀚海的眼中钉了。她能不能自我安慰地说一句：星辰够实力了？
纪星大囧：“……”
可这时，苏之舟传来一个消息：小夏去瀚海了。
纪星心头一软，立刻躬身握手：“爷爷好。”
她惊喜不已：“真好看。”她把项链拿出来放在手心捧了好久，说，“我现在要戴，给我戴上。”
她心里开心得直冒泡泡，又没忍住拿脑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他重新翻开文件，小儿科似的：“打牌那次，肖亦骁也在。”
纪星目送他离开，心想这人也是厉害，知道韩廷是她男朋友还过来谈合作。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利益驱动？又或者他想借她搭桥跟韩廷合作？
像韩廷说的，谁叫你弱呢，那就得忍着。
韩廷许是看出她心思，说：“我父母性格不热情，你别在意，他们本身就这样。”
韩廷看她一眼。她报了一箭之仇，笑得特开心。
“锐气霸气太重，失之柔和。”
晚饭后韩廷没多待，坐了一会儿就带纪星走了。
韩爷爷是家里最慈祥和善的。
她扭头看， 韩廷西装笔挺，蹙眉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侧眸过来， 眼神问她怎么了。
韩廷道：“自个儿偷懒，怪谁？”
纪星打开一看，蓝丝绒上一颗白金色的星星，星星边上缀满闪闪的钻石，在光线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又翻了下产品目录，道：“两个多月了。执行力不错啊。”
“……真是的，就那么确定会答对哦。”
韩廷又说：“我的事向来自己做主，他们不插手。你打个照面就行。要实在想留好印象，可以跟我爷爷聊上一聊。”
“无妨，我不介意跟他成为合作方。”
“是。”
说话间，车已停在门口。
韩廷接过那细细的链子。
“嗯。”
她很久没想起过他了。此刻忆起，心头仍不可避免有一丝淡淡愁绪， 或说感触，却谈不上纠缠。大概是因为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吧，过去的两个多月，一点一点填补她心的空缺。
韩廷多看一眼，进了店。
爷爷却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来，星也有跟帝王相关的意思。古时候，皇宫说星闱，星关；帝王之使者，叫星骑（ji）。”
爷爷又问：“你父母起名‘星’，有什么含义？”
经过十字路口，地铁站里涌出一波上班的年轻人， 女孩子们打扮得漂亮知性， 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小快步走。纪星从她们身上看到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
大半年前的那次展会，星辰只能在最差的角落里仰望位于展区中心的瀚海。这一次，状况或许能改善。可实力相差仍是天壤，纪星隐隐焦虑：竞争，怕是接下来星辰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纪星自然清楚，韩廷在星辰的占比已经高达334。所以，她一直认为最适合星辰的a轮资方是中立的第三方信托机构。如果是这样，以韩廷的性格，也会任她自己去捣鼓。
听见女孩脚步声跑远，韩廷问了句：“您觉得怎么样？”
原打算晚上送给她，下班前却接到韩母的电话，说他又是一两个月没着家，让他今晚回去吃饭。
韩廷低头，含笑看她：“怎么？”
纪星霎时皱了眉，在心里大翻白眼， 正腹诽呢，见他唇角弯着一抹笑。她便知他是故意的了，摇晃他手臂：“哎呀，别逗啦。”
常河笑起来：“你要说其他投资人比我有竞争力，我信。韩廷？……我给你融资，是股权分散，星辰还姓纪；他给你融资，是股权集中，星辰改姓韩。”
她麻溜儿地穿上羽绒服，系上围巾，下车前朝韩廷倾身：“给你奖品！”
纪星慎重地接过，心想老爷子一定给了她人生箴言。她一回家就赶紧铺开，只见柔白的宣纸上用童稚而卡哇伊的字体写了十二个大字：
她才上车，他就把项链盒子递了过去。
他系着围巾，往商场外走，经过一家店，目光无意瞟向橱窗，一时就没移开眼神。
她猜不透。对手，朋友，瞬息变化，她暂时还无法处理得游刃有余。
纪星凑过去看，“韩廷”写得大气磅礴。
握完手了，她仍局促，站在原地傻笑。一老一少对视半刻，老爷子说：“文静害羞？我看不是吧？”
他上个月就联系纪星，询问过星辰a轮融资的事。当时纪星只在电话里和他随意聊了一下，并未挂心，不料今天竟亲自登门。
纪星慌张：“你怎么不提前说一下？我什么东西都没买，上门总不能两手空空吧。我都没换衣服呢？”
她解下围巾，挽起头发，将脖子凑过去。
纪星一愣。
韩家人都是高级黑。
看韩廷这模样，她暗想他父母恐怕不好相处。
老爷子见她光盯着“韩廷”看，笑道：“韩廷的‘廷’字，还是我起的。取的是‘问政施令，接受朝见’的意思。”
纪星顶嘴：“那你再别跟我讲话！”
临近年底，星辰的进展还算顺利，目前有两项新产品投入临床试验，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中。
“真好。韩廷的字也写得好，看来是从小跟爷爷学的。我小时候就没人教我。”
韩廷：“奖什么？”
下午，来了位不速之客——常河。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半路，她忽想起今天的事，说：“对了，同科居然想投资星辰，说不介意跟你合作。你们商人做事这么有意思的？”
纪星：“啊？？”
汽车变道，她瞟见窗外，察觉不对：“诶？这不是回家的路，这不长安街么？”
“算是稳步前进吧。”纪星笑道。
纪星又有些不好意思，攀谈：“爷爷你还舞太极剑呐？”
“25。”纪星答。
韩廷不免暗笑走了半路她才察觉，懒懒说：“带你去我爸妈家吃饭。”
“哪次？”
纪星被他这低低一嗓说得莫名刺|激，不怕死地说：“突然兴奋了，好想知道你要怎么扒我的皮诶？”
“不随便。”爷爷很捧场，“星这个字好。”
“为什么？”
老人家见到纪星，笑容堆满脸庞：“这是星星吧？你好！”说着煞有介事地朝她伸手。
老爷子看看这两人，眼里笑意更浓。
“闲来没事儿，活动活动筋骨。”
“我喜欢的他都喜欢。”韩廷说。
纪星：“……嗯。”
他被她晃得笑容有些抑制不住，说：“刮我的车还没赔钱呢。”
纪星隐隐觉得他最后一句是说曾荻，仿佛说她不如曾荻擅长行走商场似的。
她忽然扑过去亲昵地搂住他的腰，脑袋靠进他颈窝里，仰头吻了下他的脖子。
韩廷带她见爷爷时，爷爷刚练完太极剑，一身白色太极服走过来，流光如水在缎面上淌。
“真好。”
老爷子说：“是吗？我来看看你写的字。”
说话间，车已到纪星公司楼下。
“这么说你还想过叛逃敌方？”韩廷幽幽看她，捏了下她的脸，低声警告，“就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韩廷说：“印象挺深，打小就没见过说话这么厚脸皮的。能记住你也多亏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