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你……”他才开口,却又沉默了。
他摇头:
沉默。
铃声响着,她盯着那扇门,狠狠咬牙。
一回头,发现那辆出租车还停在她身后,司机师傅正在玩手机。
“不能。”他低着头,贴着她的脸颊,说,“星星,我不能只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在你身边而你不需要我的时候就变成背景不存在。”
“师姐,你都不知道你们这一对当年在我们院里多有名,多少人羡慕。……其实,有什么误会或矛盾,好好沟通一下或许……”
“你管不着!”她登时哭得更凶,一张泪花的脸望着他,控诉,“我已经不是你女朋友了。我哭关你什么事!”
下一个七年,回首如今,她的心情又会是如何呢?
“先……”她答不上来,“先往那边走。”
“小姑娘啊,这世上呢,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看你年纪轻轻,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没啥想不开的。多大事儿啊是吧?这日子咱得好好过,未来呢,一切都会好的。”
邵一辰有些平静地看着她,或许有一丝隐忍的期盼,但一闪而过,极不真实。他眼睛也红红的,有些肿,是一个人哭过。
纪星一把将手里的意向书塞进他怀里,跟献宝一样:“一辰你看,给你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紧紧看着他,像小孩子要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分享给他:“一辰,你快看呀,这是今天几家研究中心跟星辰签订的合作意向书。再过段时间,星辰的产品就可以开始临床试验了。公司走上正轨就没那么忙了。”她用力把东西塞给他,忙不迭翻开纸张,“给你看,你看呀。”
合同签完的那天,公司上下一片振奋。正值周五,纪星给所有人放了一天假。
“什刹海大着呢,您要上哪儿啊?”
纪星依然忙于工作,参观和考察医疗中心,接受对方的参观和考察,开会商谈切磋,沟通条件……
那头顿了一下。
“不是……”邵一辰顷刻泪下,嘴唇张了张,却只是摇摇头:“星星,我们对彼此的生活已经没有参与了。是我不好,你拉不到投资,你买不到设备,你不懂管理,你遇到各种难题焦头烂额,可我除了无用的安慰,已经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快到傍晚的时候,苏之舟来了,见她还在,挺意外的:“你干嘛呢?”
“你最近……”他问,“和邵师兄……”
“星星,我希望你好,过得开心,健康,成功。希望你想要的都能得到。”
举目远望,灯笼、烛火、古屋、交辉倒映在湖水中。游船画舫里头传来丝竹之音。
司机师傅发动汽车,开出一段距离了,叹道:
她站了不知多久,站到腿都麻了。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她脚上咬了一口,她皱皱眉,终于决定返回。
接下来的日子,纪星越来越多地待在公司。不到实在困得不行,绝不回家。因为不论她如何疯狂地工作,忙碌,如何麻痹自己,失去的痛总在进入家门的那一刻铺天盖地将她席卷。
纪星仍望着他,目光从执拗变得呆滞,失神。
她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推开他冲进门去,一把拉开鞋柜,把他的鞋子全翻出来扒拉着看,不知在找什么。她没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起身冲进洗手间,拉开洗手台的柜子翻牙刷牙膏。
不管星辰了。她要抛下一切飞奔过去找他。
苏之舟拿了钱包出来,经过她办公室门口,停了一下。他让小颖先出去,自己进了她办公室,纪星奇怪看他。
……
凌晨一点,她在赶去西五环的路上。
“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她哭道。
他含着泪,笑:
深夜的北京街道,一路畅通无阻。白日里要走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夜里半个小时就到了。
她的哭声渐渐消弭,只有眼泪无声地一阵一阵地涌出,浸湿他的衣衫,一点点沁进他心底。
车窗外,路灯光飞速闪过。
试验阶段正式开启。
真心的。
纪星不吭声,眼泪已是忍不住,大颗大颗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直到终于,星辰和三家医疗机构正式签订了临床试验合作书。
她像失去理智一样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看见床头柜上一杯子的新烟头,她突然静止下来:他从不抽烟的。
“我……加会儿班。”纪星说,看了眼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这是……”
纪星眼眶红了红,微笑:“谢谢你啊。”
她又继续找事情做了。
她站在外头,执拗地不挂。
他沉默一会儿,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希望你尽早放下,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
眼眶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苏之舟见状,也知不是简单能解决的了。这几年,他见证了多少校园情侣步入社会后分道扬镳的。
邵一辰拿手捧着,低头看着,笑了,真心的:“我就知道会成功。恭喜。”
有时候她又有种虚妄的幻想,或许邵一辰太想她,也会回来找她。
纪星稍稍迟疑:“怎么了?”
她说:“你开门。”
苏之舟笑笑,拉了把椅子坐下:“师姐,你虽然比我高一级,但你年纪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吧。”
她随手拦了辆车,司机问:“去哪儿啊姑娘?”
进了二环,再不见高耸的楼宇,只剩路两旁矮旧的平房,看着尘封而落寞。
下一个七年,她的人生会是怎样呢?
“我没办法要求你为我牺牲,因为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为了你这么做。星星,我不能因为爱你牺牲自己的感受和存在。我和你一样。”
“你憧憬的是实现你的人生价值,创造属于你的无限可能,探索你人生最外层的边界。我们只是……想要的东西,想走的路不一样,所以,没法走下去了。
邵一辰没说话,纪星也不说话。
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有退路了。前路漫漫,再也不会有他护着,再也不会有人在她可能摔落的时候伸手接住她了。
日光灯亮着,整个办公区死一般的寂静。
一天一天,她渐渐意识到,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纪星迅速摇了下头,没做声。
夏天的风吹着,她站在湖边,渐渐,脑子放空了,什么也没想,只是盯着波澜微起的湖水发呆。
纪星执拗巴巴地望着他,想等他再说点儿别的什么。可邵一辰只是微笑,有一瞬间几乎想张口说什么,身子也仿佛晃动一下要靠近她,但没有。他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而扭曲,像哭一样难看,他一句话没有。
“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邵一辰说,眼睛已被泪水模糊,“我想要的是平平淡淡相濡以沫的生活,能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家人,能给家人足够的依靠和支撑。可我已经给不了你这些。我不是那个能支撑你的人了。
怎么能……这样呢?
她眼泪哗哗地掉,渐渐哭出了声,哭得肩膀直抖。
邵一辰不在了。
邵一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低声道:“别哭了。”
纪星望着偌大的办公区,竟不知道平时看着那么拥挤的地方此刻竟空旷得如此寂寞。
那天邵一辰说的很清楚,他们要走的路不同,谁也不能为对方屈服牺牲,仅此而已。
纪星没搭理,付了钱下了车。
夏夜的北京,灯火辉煌而暧昧。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们结对而过。
他一走,办公室又安静了下去。
纪星擦着眼泪,呜呜地哭出声来,边哭边乖乖点头:“嗯。”
“这附近可没店啊。”
不过一会儿,门被拉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脑袋埋在他胸口,嚎啕大哭,“我再不这样了好不好?好不好啊一辰……”
里边的人不接;
她不知道,愣了一会儿,说:“什刹海。”
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想。只是偶有一瞬,眼前浮现出那个冬夜。她疲惫不堪地爬上六层楼梯,邵一辰站在门口等她。他眼睛亮亮的,冲她微笑,张开手臂。
这才意识到,司机恐怕以为她要跳海,所以一直守着没走。
“我不需要你给。”她呜咽,“那是工作!我不需要你给啊!”
邵一辰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
有时候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外头忙碌的员工们,她痛得几乎要失控尖叫的时候,她会忽然有种冲动:什么都不要了。
出租车后座上,纪星紧紧抱着那摞意向书,表情呆滞,双眼放空。
公司里边空空如也,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东收收西捡捡,像个固执而沉默的管家婆。
“这儿有纸巾。”司机说着,不回头地递过来一盒纸,“哭就好生哭,哭完了明天一觉醒来好好过。听见了没?”
为什么?
苏之舟解释:“我钱包落办公室了,过来拿。”
“我女朋友小颖。”
师傅说:“您要去哪地儿啊?是吃饭呐还是找人呐?”
直到夜里十一点多,她才下楼。
寂静的夜里,她听见门那头铃声在响。
纪星不说话了,胸口却不禁起伏吸了口气。
纪星笑:“去吧。”
她的房间明明那么小,却像突然空掉了巨大的一块。她的心也像是被骤然挖掉一块,漏风般的生疼。
“可我需要。”他打断,“我没法只做一个旁观者,观看着你的人生却无法参与。那种无力感,我承受不了。所以……”
“你就不能等等我吗!”她知道自己多蛮横多不讲理,可她不管了,哭求道,“你能不能等等我?……我真的很快,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会那么忙了我保证!”她大哭,拍打他的胸口,“你等等我啊,好不好?……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没有女生的鞋子,没有别的女生的衣服牙刷生活用品,没有长头发。
车一路兜着圈儿,她看到一处行人罕至的地方,说:“就这儿停吧。”
“先往前开吧。”纪星说。
已是夏夜,纪星却瑟瑟发抖。她揣着那摞意向书,跑进小区,摁了电梯,直奔邵一辰的家。
树影不断从她苍白的脸上划过,如周而复始重复的幻灯片。
师傅见她回来了,透过车窗对她道:“姑娘,你家住哪儿啊?天晚了,这地儿黑灯瞎火的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她顿时感动得几乎泪下,赶紧忍了回去,一句话不说地上了车。
邵一辰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发疯,看着她冲进卧室,把他衣柜里的衣服全翻出来,口袋里袖子里到处找,找到她留在他家的几件衣服时猛地顿了一下,呆怔几秒,又突然跟上了发条一样继续乱翻,装内裤装袜子的柜子,枕头枕套被子床单。
许久的死寂后,他说:“喂?”
“星星,我爱你,七年了。最好的七年。你已经是我生命里不能分割的一部分。只是,到此为止,至少不要把爱情和回忆耗尽。”
为什么不是移情别恋呢,这样就不是她的错了啊。
但这一次没有。
她站在一室的狼藉里,回头,呆呆望着他,一动不动了。
就在她以为要打第二遍的时候,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
过了没多久,到什刹海了。
她快步走出一段距离了,走到栏杆边,望着黑暗的湖水用力深吸一口气。
纪星一愣。
夜风清凉,掺杂着湖水的腥气灌进她胸腔。她一次次地深呼吸,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那种种繁杂混乱而焦灼的思绪才平复了少许。
窗外,繁华霓虹,各色光影灿烂地倒映在她空茫惨白的脸上。夜景流水般从她眼底划过,空荡荡的,不留任何痕迹。
走廊外头不断有其他公司的员工下班经过,也影响不到她。
他在的时候,她丝毫不觉得;
苏之舟抿抿唇以示鼓励,走了。
那女孩看着挺特立独行的样子,略略冲纪星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一起相处了七年的人,真的说走就走了。
可这种想法像是一场梦,每每醒来,她便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走了,她才知道这些年他空气一般的存在——这份存在给她心底的源源不断的依赖和安全,给她勇敢去闯毫不畏惧的底气——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他走后,她每天都过得惊悚而恐惧。
邵一辰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仿佛这样就看不见她满是泪水的脸。可她泉涌般的泪水顷刻间打湿他的衣衫,湿漉漉贴住他胸口。
纪星站在路边,望着车来车往,不知该去哪里。
她站在他门口,打了个电话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