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裴笙看着父亲开心, 自己也跟着微笑。
裴笙抬头。
裴笙明白这是挑衅，并没再上赶着拉面子，留他一个人起劲。
裴笙：“……”
大巴车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学校，且要是她一个人下车，看上去既麻烦又惹眼。
裴笙挑眉：“我可什么都没说。”
裴笙默默地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父亲在眼前缓缓踱步，来来去去。
刚靠回座位，想到他那边没接通一定还会打，便借了何彩彩的手机打回去，对方却在占线中，估摸着是在打给自己。
她昏昏沉沉醒来，收拾行李袋子时，发现手机已经满格。原想给他打个电话来着，却临时接到老师的电话说在哪个位置集合。她手上东西有些多，一时忙着跟人找队伍，就没分心管辖琐事。
他想尽办法：“中途下车。”
秦菲的车次是傍晚六点到站。
裴忠信眼神示意他别说下去，起身后对裴笙道：“老四，你跟我上来。”
那边没说怎么办，却报了一串车牌号码过来。
他先问：“明天有课？”
他阻止：“别回去。”
“就问一些平常的。”林天实话答，“到最后才问我当年裴箫的事情，他知道那时候我也在场，然后我就实话全倒了出来。”
裴笙愣了下，然后问：“找你做什么？”
裴家几个孩子，除了裴笙, 他大哥裴筝二姐裴箩皆已各自成家。
秦菲不明白什么意思，又听那边说：“你们的车现在快到十字路口，正前方有一辆k85路跟k39路公交车开过来。”
裴笙嘴角露出一丝笑：“你用不着怀念。等你给他生孙子了，看你爸还管你。”
“啊？”秦菲没头没脑，“为什么？”
裴笙没说话，安静听着，人往书桌前走了几步，也在客椅上坐下来。
裴笙平静地坐了良久，房内一片寂静，外面也无人干扰。
秦菲听出他的背景音里，有车流拥堵的声音，仿佛能跟她周围的声音相融合。
裴笙明白，点了下头，没再做回应。
今天父亲裴忠信生日, 家里老小齐聚。这样的日子他本该带上秦菲, 念在她有事, 便帮她在长辈面前解释了。
说完抬头见裴笙面色凝重，察觉有异，便问：“老四，你怎么说？”
校车在外等候多时，同学们一个个挤上车，就等回到学校之后，立刻回宿舍洗澡休息。
到最后，林天在走之前，还是蕴了下情绪，道：“裴箫忌日，到时候通知我吧，我也一块。”
裴笙接话道：“他是想从更多人的嘴里，知道裴箫当年的样子。”
秦菲听他这话，立刻往窗外一瞧，左边反向车道正好接连驶过两辆公交，由于车速太快她来不及看，回头见到车尾处的路线号，果真跟他报的一模一样。而此时此刻，大巴车也正好到了十字路口，遇上红灯，渐渐停了下来。
裴忠信看着他最小的儿子, 欣慰一笑，那张面孔打量久了，想起什么人来，心头一酸。
裴笙当晚回了老宅，军区大院里。
过了足足两分钟，裴忠信才停下来，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跟老三从小乖巧听话正义凛然，做什么事都不越矩，是我的骄傲知道吗？”
“但也就我们家里人分得清，你跟老三有哪儿不一样。老三大你，他性子温你性子急。小时候你做错事，他总是护着你，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家里被你打球踢碎的表彰牌，他会亲自捧着来跟我道歉；别人送来挂起的名画名帖，被你用剑给刺花了，他也照样想办法去完善修复。”
她停了一会再打，信号不全，时好时坏。
秦菲后知后觉，打了个足足的哈欠，刚接起来，屏幕闪了两下，自动关机了。
林天转着桌上的笔说：“裴首长昨天来找过我。”
何彩彩跟她一座，倒没有那么大的睡意。
林天见他神色明朗，坐上桌子靠近他，轻声问：“你爸怎么知道的？”
这回倒是登陆上去了，可信息发出一分钟，那小圈圈一直在传，就是没显示成功发送，过了会变成红色感叹号，想必那头估计也是收不到了。
他并不意外父亲知道这事，毕竟这事不仅他一个人知道，圈内随便几人耳语，最终总能传到父亲耳朵里。
那么多年了，原来过了这么久，他有时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才觉得自己兄弟若是还在，该会长成什么样。
“喂？”他先在对面喊起。
此刻, 裴笙坐在父兄之间, 一块儿聊了些话，无非是分享现阶段的工作任务, 他有条不紊地交代清楚。
裴忠信想起那失去的儿子，当初得知噩耗时的悲恸已过，如今想来还是一阵压抑，道：“那顺便就让老三回来吧，也该回家了，他是家里的一份子。”
秦菲极小声说话：“司机不让怎么办？”
裴笙见父亲点名，发表见解说：“我认为还是继续在那儿，他除了是我的兄弟，更是人民烈士，他应当受世人瞩目。”
“父亲——”裴笙突然唤了声，却又哑然般没说下去。
她看向大巴车窗外，各种车灯打过来，刺得人眼花。
“没事。”裴笙将手上看到一半的公告扔到一边，继续看下一叠，嘴上无所谓道，“他早就知道了。”
但……心也跟随蓦地一沉，他有些猜到父亲接下去要说什么。
某一刻，前座置物袋里手机突然欢叫起来，是秦菲的。
裴忠信有些不解了，刚要说什么，却又听他开口。
林天安慰：“火车上本来信号就不好，你就算通了也会卡。”
秦菲还是觉得太突然，犹豫问：“今晚没什么事吧？”
那边只说：“要不我把车开到你们面前去。”
他滚了下喉结，闪了几下眼，视线盯着桌上某一处，那是当初父子四人的合照，如今少了一人。
似乎两人一直在忙碌中错过，秦菲又不死心地借助网络登微信。
秦菲低呼：“你疯了！”
“你一直对外说他是英勇献身的烈士，这种话偏偏裴尧还可以，但你骗不过我。是他在危急时刻替你的错误站位挡了子弹，你良心上过不去，又想将他的牺牲价值最大化，才瞒骗我们说是他自己跟人对战而死。”
这事当初就被裴笙揽下管理，坐在一旁的裴筝说道：“我去挑个好天气好日子。”
裴笙整个人纹丝不动，思绪就跟回到了过去，也想抽一下当时不懂事的自己。
“那就别回去。”他更有理由了，“就当放假，跟你宿舍的人解释一下。”
裴笙听多了也不觉烦，将父亲的话时刻谨记心中，带着自己原本的信念恪尽职守。
“嗯。”
林天在一边看着他将手机接连拿起放下，劝道：“急什么，不是离到站还有个把小时吗？”
秦菲拿出充电器，接上座位底下的插口，再把手机丢进去。
裴笙皱眉盯着手机：“她没回电。”
父子俩就这样平淡交流着，没有任何情绪涌动。
“三哥走之前最后一句对我说……”裴笙顿了顿，“他想当一个英雄。”
他觉得惭愧的是，自己到现在才有面对的勇气。
可裴笙那边一点信息都没收到，他好不容易接通电话却被中断，后续几个直接被通知关机，那烦躁心情难以言喻。
“你也一样。”裴忠信盯着他，“你是剩下的那一个，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压抑，回来那几年你一直郁郁寡欢，更不谈个人问题。但你要知道，你们都是军人的儿子，作战时刻的任何决定都不能有一丝迟疑，我也接受你们的每一个决定，哪怕……我因此失去了一个儿子。”
林天瞪眼：“天地良心，我有那么大嘴巴？”
说话的时候，林天一直小心翼翼揣度他神色，却见他脸色很平淡，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裴忠信直接挑明：“这一次，他在拿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
秦菲气馁，打算等下一站停了再说。
秦菲还是不明不白，“可我已经在车上了啊。”
“诶？”她还没反应过来，按了几下才发现没电了，估计是走前临时忙着拍照用完的。
裴笙想了会，点点头。
裴笙不打了，将手机扔在桌上，看向他：“站好久了，什么事？”
终于找到队伍，还得穿梭回车站大厅，直至出口，她都赶着大部队，跟同学一块疾走，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
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孩子都快小学毕业，每次家庭聚会都少不了小辈们的欢声笑语。
裴筝有些不解，忍不住插嘴道：“可他——”
说的时候，一边看向屏幕，来电的居然是“兵哥哥”。
说完自个先去楼上书房。
谁知那家伙都没知会他, 早已自个私下打电话庆贺，说回来之后补送礼物, 哄得老人家一阵乐呵。
林天独自感叹了会，突然点头了解了，“我家老头也这样，我在家的时候天天埋汰我，等我忙事了又不给我打电话，反而到处打听我。”
这是来自一个父亲多年后的悲怆与惋惜，却是平淡而坦然地接受了。于他来说，那是骄傲，虽然掩藏在背后的是痛惜。
“回去了？”
林天说：“没什么，就问我最近对象谈得怎么样。”
“在哪儿了？”
林天嘿一声：“我说你还来劲了，仗着自己有媳妇了，就来欺负我这个老实贵族人。”
裴笙这回没说话。
“他跟你手足情深，这一点我看在眼里，也疼惜你们之间的感情。”裴忠信话说到一半，兀自点了几下头，某一刻抬起来，看向裴笙说，“但同样的，在他走之前，也照样护着你，不让你受一丝伤。”
秦菲声音放轻说：“喂，我到了。”
裴箫在上头看着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微笑的样子亲切又虚渺。
“上大巴了。”
过了会，裴忠信讲完这一些了，才又回到现有问题上：“你还不打算让老三回来？”
“那他昨天问你什么了？你又回答什么了？”
裴笙感应出来，心内也是一梗，而后顺便也将相关事项扯过来，道：“烈士陵园的墓地拆迁快要动工了，那儿的负责人给我打过一通电话，问什么时候转移。”
何彩彩拿出来，晃晃她说：“醒醒，有电话来了。”
全家人其乐融融吃完晚饭, 随后在厅堂小坐，聊军事聊家事。
话说到一半，被父亲抬手止住。
裴忠信先不开口，走到一排书架面前，望了遍眼前古今中外的各类藏书，状似在做挑选，而后抽了一本出来，拿在手里看。
秦菲上去后找好位置坐下，终于记得要给他回电，才准备拨号，就见对方已经先打来了。
裴笙盖好茶杯，放回桌上，反问：“不是你透露的吗？”
“外人都说你跟老三一个模子刻出来，就连脾气性格也一样，还有学习成绩，不是你第一就是他第一，整个年级的风头就被你们俩抢了。”
裴忠信喝着茶水听完, 将杯子放下, 点头表示满意, 又在党政训诫方面做了重点忠告, 让他踏稳将来仕途。
裴忠信点头：“我的儿子，有勇有谋。”
何彩彩晃秦菲更大力了，后者许久之后才渐渐转醒。
“少他妈放屁。”裴笙靠向椅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不说我也知道问什么。”
林天坐直身子，悟出些什么：“你爸是在怀念？”
她手指刚巧碰了通话键，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接了起来。
秦菲心突突的，察觉他极有可能正跟在大巴车后，就听他主动证实：“我车现在跟着你们，你收拾下东西，跟你们老师沟通一下，前面靠边停车。”
林天觉得匪夷所思：“那他还找我……”
话题转开去，林天点点他，似是下马威：“等着吧，你林哥哥明年一定结婚，然后赶在你之前生孩子，速度还是比你快。”
外面天幕已黑，冷风侵袭。
裴笙尾随其后，明白父亲要说什么，进去后主动掩上房门。
秦菲这一趟旅游玩尽兴了，回程火车上累到昏沉睡着。
事情被揭开真相，裴笙反而舒了口气，他再吸气摇头道：“如果有这样的环境，他也会冲上去。”
“没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