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所有的遇见
临走前他又一脸正色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那句话：“到了那边告诉我，我罩着你。”
黎语蒖：“知道了又不能换钱花。”
大胡子眯眯眼：“去哪里？”
这个晚上，黎语蒖和大胡子在昏暗无人的花园一角喝光了所有啤酒。黎语蒖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陌生人在这样的夜晚聊得这么随意舒心畅所欲言。
大胡子把衣襟往上撩。即使光线很暗，黎语蒖还是看到了一片美观又规整的腹肌……再往上看，她看到他心口那里被石子砸出一片阴影，不知道是红还是青……
她捅了捅他。
“在哪上学呢？”
大胡子随意指了指围墙：“跳出去买的。”随后他来了兴致：“你刚才说十瓶八瓶都没问题是吗？有点意思！你能喝到什么程度？”
大胡子回答她：“我叫joey。”
大胡子揉揉胸口，拍拍自己旁边的石头长廊：“来，我们聊聊你小时候的食谱。”
大胡子看着她，笑得眼底锃亮地说。
“真的决定去国外了吗？”黎志问。
那些都是留在她身后的事。
半晌后，他才说：“你这丫头够神的，力气大又能喝酒。”
黎志于是在她点头的震颤中准备收回手，却在半空中一把被黎语蒖握住扯了回来，重新放回在自己的头顶上。
黎语蒖一下僵直了背。
大胡子扬眉：“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我来也就是想见一个人确认一点事情而已。”
大胡子吐干净了草，憋了两秒钟，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么无趣的院子里怎么会有你这么有趣的丫头！”
黎语蒖觉得他可能是进入了男人喝点酒就吹牛叉的状态，于是哼哼哈哈随便应了声。
夜色幽黑，趁得他眼底愈发的精亮。
黎语蒖：“那你搞定你要做的事了吗？”
大胡子认真地回答：“按字面翻译的话，应该是周易。”
黎语蒖顿住脚步，回头。她看到黎志站在她身后，目光殷切地望着她。
要死了好舒服……
他好像又瘦了些。
他有特别完美的下颌线条，那完美的线条甚至让人有点看着都觉得眼熟。黎语蒖想长得好看的人可能都有点让人眼熟吧。美的人总让人有同样的舒服感，于是总会让人感到熟悉。丑的人就各有各的丑法，丑得叫人各种心酸。就像列夫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人生往往是相同的，不幸的人生却各有各的不幸。
有人坐在那里！
黎语蒖笑：“学校没有搬，搬的是我，我要去国外做交换留学生了。”
黎语蒖看着他笑得那个样子，实在觉得碍眼，干脆拔了一把草凑过去找准机会塞进那张哈哈大笑的血盆大口里。
黎语蒖伸出一根手指，认真说：“一直喝。”
黎志说：“来了啊，我刚刚还看到了。”
大胡子眼底锃地闪过一道光：“巧了，碰到个学妹。”他笑眯眯地拿出手机，输了点东西后，问黎语蒖，“手机号多少？”
黎志放下心：“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黎语蒖有样学样：“进来这么无趣的院子是需要请柬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看着不像有请柬的人进来？”
石头在水泥地上“咯啷咯啷”地滚动，有时脆有时闷的声音把幽静如一张薄纸的夜晚敲出了响动。真奇怪，不远处的大屋里纸醉金迷，这里却能如此安静。
黎语蒖收起手机，也一本正经地问：“会像120那样，每次叫都要花钱吗？”
叶倾颜有点惊奇：“居然真来了，依他的性格，我以为他不会来。”
黎志什么都没说，摸摸她的头。
黎语蒖怔了怔后，反应过来：“我其实是怕每个人都好奇地过来问一句，这就是那个继女吧？这样的话，我不就是在抢黎语萱的风头了么。”
大胡子看着黎语蒖，半天没说话。
大胡子盯着她看，直把人看得要发毛了，才说：“还知道你力气大，背着个把男人走几条街应该都不成问题。”
黎语蒖飞快跑过去。隐约中，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那里，一手捂着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一手提着一个酒瓶。
大胡子冲她举举啤酒瓶，正色地说：“学妹，等你去了那边，师兄会罩着你的。”
黎语蒖点点头：“没醉过。”
而她活着，总是要努力向前去看的。
又有没有人会为她的远离牵肠挂肚？希望会有吧。
黎语蒖顺着小路往院子深处走，走到半路时踢到一块石头，索性就一边走一边踢着玩了起来。
大胡子又笑起来。
黎语蒖不敢点头，怕点掉黎志抚在她头上的手。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就心酸肝疼牙抽筋。
黎语蒖直接用牙起开啤酒大灌了一口。
黎语蒖点点头，喝酒。
大胡子从裤子口袋里一掏，掏出一张已经被折得皱皱巴巴的请柬：“我可是被这家主人亲自邀请来的！”
叶倾颜也听得笑起来：“说起来他们俩有些怪地方还真的有点像。”
酒喝光了，大胡子潇洒地站起来拍拍屁股翻墙走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笑容里全是对小女儿的无奈。
黎语蒖：“还有啥？”
见到她，他抬起头。他的眼睛亮得像会发光。他蓄了满脸的胡子，虽然下半张脸被覆在胡子里，但整体看依然难掩英俊，甚至有了胡子的修饰，他看起来更有股别的男人所没有的不羁味道。
大胡子立刻坐起来呸呸呸，再也顾不上笑了。
两个月假期结束之后，黎语蒖悄悄登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她谁也没有告诉，也没有谁可去告诉。她换了一切联系方式，打算展开全新的生活，她把之前的纷扰纠葛和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通通当做了前尘往事，搁置在回忆里，不再为之去烦恼逗留。
黎语蒖：“怪汉子。”
“你颜姨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学校给了你奖学金，可是需要钱的时候真的不要太逞强，就算爸爸临时借给你用好不好？”黎志已经彻底洞悉黎语蒖的内心世界，她不想再花这个家里的一分钱。
黎语蒖报了一串数字。反正到国外要换的，告诉个陌生人也没什么。
黎语蒖没忍住，用力点了点头。
黎语蒖直接探手把酒拽过来：“你要是只有十瓶八瓶，今晚想把我灌倒卖掉换医药费是不大可能的。”末了因为压不住心头疑惑，她追问了句，“你从哪搞到的啤酒？我瞧着屋里准备的都是那种高大上不怎么起沫子也一点不辣嘴的酒。”
她并没有看到她的徐哥哥。她跑去问叶倾颜徐哥哥来了吗人在哪里，叶倾颜安顿好她，自己去问了黎志。
黎语蒖喷了。
大胡子一边乐一边看她。
“我会打工的，手头不会缺钱花。”看着黎志一脸的担忧，黎语蒖只好安慰他一下，“好吧，实在缺钱花的时候，我一定问你借。”
大胡子喷了一下：“没醉过？”
“嗯。”她用鼻子发出回答。
胡子大哥二话不说四脚朝天栽下了石凳，啤酒洒了一地。
黎语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下。
大胡子摊摊手：“你赢了。那么，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在大屋里凑热闹，要跑来这？”
大屋里，黎语萱环视过所有来宾后，有点不开心了。
快走到尽头时，黎语蒖一个飞脚，把石子用力飞射了出去。她记得对面是堵墙，她等着听石子敲在墙上“笃”的一声。可是一秒后她等来的却是一声闷哼。
黎语蒖对他笑：“你也是，要多吃点，长胖点，别让我太惦记！”黎志又拍拍她的头顶，笑得连月光都柔了起来：“好！”
她的手机叮地一声进了一条消息。她打开看，是一个地址和联系方式。
对方瞪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她也借机趁着月光使劲瞄着他。
“那语萱可要不开心了。”黎志有点担忧的。
顺着小路往回走，人声已经不再鼎沸，人们已经散去了七七八八。黎语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大胡子聊了很久。
“我知道你是谁。”
“已经准确无误地搞定了。”
“语蒖，和爸爸聊会天吧。”
黎语蒖看着他摇摆得贴近跌倒的临界点又不肯倒，觉得有点闹心，想了想，伸出手指帮了他一下。
黎志说：“我去送请柬的时候也以为他不会来。那孩子，依然那么标新立异，留了一脸的胡子，我和他说你跟我们家大女儿也算有的一拼了，她无缘无故戴个反光的大眼镜，让人看不清上半边的脸，你无缘无故留了一脸胡子，让人看不清下半边的脸。他听我这么一说就笑起来，又聊了一会就收了请柬。”
黎语蒖叹口气，决定还是做个有担当的人吧：“你去看病吧，别忘了开发票，尽量别用太贵的膏药。”
黎志有点愧疚地开了口：“一晚上没看到你，是不是……心里有点不舒服？等你下次过生日，爸爸一定也为你办一场宴会！”
黎语蒖走近过去，出声道歉：“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你没事吧？”
大胡子笑起来。
花园里，大胡子看着黎语蒖笑。
大胡子乐得更欢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提啤酒来，抽出一瓶问黎语蒖：“会喝吗？”
“反正应该比你年轻一点。”黎语蒖答。
以她的力气……
黎志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又拍了拍黎语蒖的头。那笑容里的慈爱即使不去看，透着温暖的指尖，黎语蒖也全然感受得到。
身后有没有人会为她的离开拍手叫好？一定有的。
“好吧，周易你好。”
黎语蒖回答迅速：“你不寂寞，一个人跑这来喝酒。”
黎语蒖想了想，把黎志带到了刚刚和大胡子聊天的地方。父女俩坐下来，借着月光展开彼此人生中第一次促膝长谈。
黎语蒖看着他的大白牙，恍然间觉得不久前似乎也有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黎语蒖觉得这个夜晚真美好，美好到她好像感受到了久违的妈妈的温柔抚摸。
“看出什么来没有？”大胡子先开了口，精亮的眼底有一种“你一定看出什么来了”的神秘感。
黎语蒖说了那个牛逼闪闪的学校名称。
“不好奇我来见谁？”大胡子问。
这回轮到黎语蒖笑。可她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脚腕的地方缠上来一道甩脱不开的力气，那股力气猛地扯着她，把她也拽得朝地上摔了下去。为了护住啤酒不洒，黎语蒖也是拼了，实实成成地摔了个狗啃屎。
大胡子在一旁笑得直打滚。
她刚才抽的那一脚飞射，几乎用尽丹田之力……听着那声闷哼她其实挺担心自己会把坐在暗处的那个生物踢出毛病来。
笑了一会，他说：“真神奇，原来一个人寂寞的时候，遇到另一个寂寞的人，居然会变得有点开心。”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一直喝一直喝想喝醉了好好睡一下，可就是醉不倒，烦死我了。”
她在这边真切地郁闷着，胡子大哥在那边却笑得差点翻过去。
然后她嗤了一声：“我可一点都不觉得神，别人好歹有酒后乱性的机会，借着点酒劲对意中人扑一扑摸摸小手什么的，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没准还能生米煮成熟饭。到我这，呵呵，就算有人想乱我或者我想乱别人，还没等把我灌倒那人自己就先趴下了，还提什么酒后乱性，这种美好机会它根本跟我无缘。”黎语蒖想起大学迎新会时，她和秦白桦一起喝酒的情形，心里顿时堵堵的。那时她暗搓搓地想过给他们俩之间制造个酒后乱一乱的机会的，结果没控制好，秦白桦倒了她还坚挺着，最后还是她把秦白桦扛回学校去的。
大胡子哈哈笑，问：“你多大了？”
“不过好在还有那个宁佳岩在。”叶倾颜耸耸肩。
“好啊！”
“你当然猜得到我是谁。这屋子里还有谁不知道这家男主人从外面接回来个大女儿么。”黎语蒖波澜不惊地说着。
她其实真的是这么想的。
青春篇完
“学无定所。”
“怪丫头。”
然而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寂寞。”
叶倾颜笑着制止他：“别找了，我猜他一定是点个卯就走掉了。”
黎语蒖学他摊摊手：“你不也一样。”
黎语蒖能把很多事情评估准确，但对自己到底有多大力气这件事，她一直无法得到一个确切值，因为人的潜能总是无限的，她的力气和她的胸部一起随着年龄在成正比共同发育。
黎语蒖：“为什么要好奇？”
“我说的知道，可不止这些。”他眼底的光又亮又幽深。
黎志叹口气：“去吧，只要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就去做吧。反正你去外地读大学，我一样不能天天看到你。”黎志顿一顿，声音一变，话语中的真挚破音而出，“语蒖，不管怎么样，相信爸爸，我对你的爱，不比对语萱和语翰少任何一分！”
那人一张嘴，声音戏谑：“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吗？只有大米饭吗？力气怎么就这么大！”
“算了。不过丫头，依你这小身板，怎么看都看不出你是个女金刚！”他揉着胸口，说笑着，“我还以为踢我的人得是个彪形大，没想到是个瘦瘦的小姑娘，本来我可是要发脾气的，现在倒好，完全没脾气了。”
黎语蒖亲切地告诉他：“你最开始问我什么来着？吃啥长大的是吧？我就是吃这个长大的！强身健体你也多吃点！”
黎语蒖爬起来，连连呸呸地吐着不小心吃进嘴里的草。
黎语蒖顿时有点牛气地答：“那当然，别说人，我背一头牛走个十米八米的也不是不可能。”顿了顿，她反问，“你呢，你是谁，叫什么，有啥特长？”
那人定定地看着她，咧嘴笑了起来，星光下他的一口白牙也闪起了光。黎语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牙齿，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发光体。
“你试试看！”
黎志问：“要我去找找徐家小子吗？”
黎语蒖一脑门子线头：“……我应该看出什么来吗？你是想听我夸你，你挺帅的对吗？”
大胡子对她的答案充满求知欲：“学校要经常搬家吗？”
大胡子瞪着她。
大胡子看着黎语蒖，眼睛亮得几乎闪出两抹幽蓝的光。
大胡子跳出墙去后，黎语蒖也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回屋。
大胡子笑：“你这丫头倒不矫情，也不追问一下我中文名字到底叫什么。”
“你才这么大点，估计也没正经喝过酒。”大胡子坚持质疑。
黎语蒖撇嘴：“真洋派，那你中文名字叫什么？”
黎语蒖的心脏蜷缩了一下。
她想悄悄地绕过那片嚣扰后的残寂默默回房间，却在快要进屋的时候被人从身后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