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什么看我
他笑着偏过头来，弯着嘴角笑。
眼光无意间向窗外瞄了下，她居然看到又有一大伙人从刚刚的街角冲出来，他们冲着她这节车厢拼命指，一边指一边追着公共汽车跑了很远。
那人拍着车门，司机大叔给他开了门。
黎语萱语气里带上了讥讽和挖苦：“差得离谱就直接说差得离谱呗，还遮遮掩掩的！”
公车开进了下一个站点，车身在渐渐做着减速停车的运动。
捏着成绩单回家的路上，黎语蒖一直有点云里雾里的。她还没考过第一呢，有生之年只考过一次全班前十名——这件事发生在她小学时候，当时她考了全班第九。而那时，他们班总共有十一个学生……
黎语蒖本来想应景地“哦”一声便回自己的房间了事。结果捏着成绩单的手忽然一空。
阳光晃眼，黎语蒖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
黎语蒖在心里默赞了一声牛x。
没人应声，老奶奶不死心，逐个问车里有没有人看到是谁帮了她。
“可惜。”黎语蒖小声说。
“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块百达翡丽的表我看中好久了，央求你几次你都不肯买给我，可是现在为什么肯买给一个外人？它明明是该给我的呀！”
上了车，后面正好还有两个挨着的位置，黎语蒖走过去进到里面的位置坐下。
她安慰黎语萱：“好了萱萱，别心烦了，我给你讲点好玩的事吧！我好朋友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是关于你的徐家大哥哥的哦！”
黎志这样说，黎语萱又是不服气又是委屈，本想在妈妈那里找回些支援，可是抬眼去看妈妈，妈妈正用一副“不如人就要承认”的表情看着她，眉眼间颇带着几分对她言语的不赞同，只是碍于她的自尊才隐忍着没有像黎志那样对她教育出声。
“应该值点钱吧。”
黎语蒖暗笑一下。真难为他还要为她的自尊着想一下。
她有点暗自唏嘘。这个家其实就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小型社会。
司机大叔把车开动起来。
黎语蒖不理她，故意拿出表戴在胳膊上甩了甩。
黎志在饭菜还没弄好之前匆匆出了趟门，回来时带回了几样小物件。开饭前，他把小物件一一分发给孩子们。
她抬手接过了盒子。
“不白要你的表，我用这根笔跟你换。”
黎语萱着了急，催促着：“语翰你发什么呆，她到底考了多少名你倒是说啊！”
这到底是什么毛呢？真是太特么舒服了。
公车又进了站点。墨镜男把盒子揣回怀里，看看车窗外，对黎语蒖笑着说：“好了，再见吧，有意思的小姑娘！”
黎语蒖无视墨镜男弧度完美的微笑，抬手把他陡然挡在眼前的脸一把推开按到一旁去，另一只手迅猛又用力地抛出去一样东西，直砸向墨镜男斜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正起身要下车的人的手腕子上。
一旁黎语萱在尖叫。
黎语萱觉得又是心酸又是委屈，把脸蛋一撇气呼呼地嘟着嘴巴不再说话。
黎语蒖收回眼神，用毛笔尖扫着自己的脸。
黎语蒖料想黎志一定猜得到唐雾雾也喜欢粉红色的钱包，花季少女哪有不爱鲜艳颜色的。可是毕竟自己的女儿比妻子的表外甥女更加惹人心疼，而依着黎语萱的德行，黎语蒖用脚趾头想一定是她不愿意别人和她用一样的颜色。于是唐雾雾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必须要委屈一下了。
墨镜男歪头看着若无其事的黎语蒖，揉了两下被按过的脸，嘴角呈现出来的笑意变得浓且饶有兴味起来。
黎语萱气咻咻地闭了嘴，可是瞪视着黎语蒖的目光却像着了火一样炽烈逼人。
她看到墨镜男把表装回到盒子里。
那人踩台阶上车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墨镜带在脸上。等他上完台阶整个人转过来的时候，黎语蒖只看到一张被墨镜遮得严严实实的脸。
黎语萱却没有让她爸爸对另外一个女儿的体贴达成，她甜蜜又刻意的笑容下迸发着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深深恶意：“喂，你成绩怎么样啊？我表姐可考了班级第五、年级二十二、全市第五十三名呢！”
黎语萱觉得她这个野姐姐可真是脸皮够厚，已经破罐子破摔得都不知道害臊了。
黎语蒖转过头。她从他的墨镜里看到了自己。
放下电话，黎语蒖也有点蒙。她知道自己这回考得应该不错，可是没想到能不错得这么卓越。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考了全校第一名，她揉着脸把自己揉清醒后立刻爬起来去了学校。
“它能干嘛使呢？”
“语翰，不许淘气！把成绩单还给你语蒖姐姐！”
“语蒖，这是爸爸送你的礼物，也是爸爸第一次送你礼物，希望你能喜欢，祝贺你考了第一名！”
墨镜男手指翻飞，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把那个别致又复杂的绳结原样打了回去，绳结的样子和原来一模一样，连每一个褶印都复原得丝毫不差。
那人一把甩开老奶奶的桎梏，孙猴子附身那般快地起身从后门蹿了出去。司机没来得及关门挡住他。
墨镜男打量着手里的破旧手表。
黎语蒖搓着毛笔的毛，头都没抬。
老奶奶颤巍巍地把表给了墨镜男：“那你找到之后一定替我好好谢谢他！”然后颤巍巍地下了车。
墨镜男偏过身来，冲黎语蒖叫。
黎语蒖略偏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墨镜男。
她用手扒拉着毛笔的毛，手感真是舒服得一塌糊涂。
黎语蒖转过身，捏着成绩单平静地说：“你真的想知道？这次我的分数挺离谱的。”
墨镜男呲着牙笑：“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有意思。”他晃晃手里的表，“向雷锋同志学习，做好事不留名？”
叶倾颜轻声训斥了她一句。黎语萱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公共汽车前门的人上完了，车子启动开出。
那人旁边座位的一位老奶奶应声低头，看到钱袋后大叫：“你居然偷我的钱！有小偷，抓小偷啊！”老奶奶抓住那人的胳膊。
她只是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大劲儿。
魂魄一样很没什么存在感的游移的过程中，她居然被黎志发现了。
黎语蒖冲他翻了个白眼。
黎语翰从成绩单上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思议：“姐，我怕是我看错，一连看了好几遍，可是怎么看都觉得她是第一名耶！”
黎语萱气呼呼的，一开口就忍不住要指责黎语蒖。唐雾雾看看黎语蒖房间的门，不确定到底关死了没有。
万一以后想装逼了呢……
那人刚想拆开看，墨镜男对他说：“这盒子我还没来得及拆，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拆了的话有什么问题你们可要自己担着。”
黎语萱和唐雾雾得的都是香奈儿的钱夹，黎语萱的是桃红色的，唐雾雾的是金色的。
是个年轻人，一身西装，腿特别长，没几步就跑到了公交车旁。
公共汽车又开起来。老奶奶捡起手表，表面已经碎掉了。
车子缓缓启动开起来。黎语蒖靠着窗，看到外面有个人影从转弯的街口猛的斜蹿出来。
她扭头，看到是黎语翰不声不响猫到了她身后趁着她不防备把成绩单从她手里一把扯了过去。
墨镜男从怀里笑嘻嘻掏出盒子交给他。
墨镜男：“真的，表这么破，我没必要为了这么块破表骗您，您说是不是？”
她余光透过车窗瞄到一群人突然从站点四周冒了出来，把墨镜男围住。
公共汽车停在站点上，前后车门嗤嗤喷着气被打开。
黎语萱立刻忘记吐槽来了精神。
她想快点和秦白桦分享这份喜悦，决定不再走路回家，直接奔上了公交车。
黎语蒖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其实唐雾雾也喜欢那个桃红色的。可是既然寄人篱下，就不能夺东道小公主所爱，于是只好做着爱不释手的样子一面谢谢姨夫一面收下钱包。
看着成绩单，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眼花，黎语蒖的心底开始泛起一汩汩冒着泡泡的兴奋来。她出门出得急，忘记了带手机，不然她真想立刻打电话给秦白桦，让他分享自己这前所未有过的辉煌。
黎志有些严厉的出声制止她：“语萱，怎么这样说你姐姐？她能抄到一科，还能把每科都抄到吗？”
黎语蒖抬手把毛笔接了过来。
“不愿意？”墨镜男撇着嘴角一笑，笑容里有一股邪侫不羁的味道。他从内怀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盒子。盒子古雅得很，周身都散发着“我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盒子”的气质。盒子外面十字交叉绑着条金丝绳，绳子在盒子中央打出一个精致复杂的绳结。
墨镜男起身下了车。
老奶奶有点失望，说她下站就要下车了，可还不知道好心人是谁。
原来是手表。黎语蒖觉得今天也太巧了，她刚没了手表，这就又得了块手表。
那人被砸后手一松，一个钱袋“咚”一声掉在地上。
黎语萱鼓着腮帮瞪着眼，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不服气的情绪。她阴阳怪气地嘟囔：“奇了怪了，之前还得从后面倒数找起来才方便呢，这就考了全校第一了，说不是照别人抄的谁信？”
黎志沉声喝止了黎语萱：“语萱，不可以这样说你姐姐！等你也考个第一名，不用全年级，只要全班就可以，爸爸就给你也买一块。”
黎语蒖抬头，看到黎志递给她一个精致美丽的方盒子。
黎语蒖看看笔，问：“这笔贵吗？”
黎语蒖刚想收回眼神，注意力一下又被吸引住了。于是她由略略偏头变成偏过头，由飞快地看了看变成一直看。
“我并没有一直看你，大帅哥。”
黎语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见啥要啥，破烂都不放过，真不知道这算不算不良癖好。
她举着手表问：“这是谁的表啊？刚刚是哪位好心人帮了我啊？”
那人直奔着黎语蒖身边的空座位走过来，坐下。
人们全都摇头，表示表飞得太快，他们完全没看清它飞翔的起点和过程。
吃过晚饭大人们都回了房间，黎语翰跑出去和邻家小伙伴显摆自己的小汽车。黎语蒖也回到自己那片小天地。
黎语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窗外，像一个专注看风景的没事人一样。
他夺到了成绩单就跑得远远的，恶作剧地冲黎语蒖笑。
他打开盒子。
黎语翰得的是个法拉利模型车，他开心地捧着车又叫又跳。
站在一旁的唐雾雾脸色中多少带着几分落寞。刚刚被瞩目被称赞的焦点还是她啊。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懂事好脾气，很快整理了情绪，微笑着对黎语蒖道出了祝贺。
黎语萱冲他说：“语翰，她考得怎么样，给姐姐念念她的名次！”她一边说着一边睨着黎语蒖。她发现这位当事人居然一点都不着急，满脸都是无所谓的表情。
其实黎语蒖一直都没着急去取成绩。她是在睡懒觉的时候被小眼镜的电话吵醒的。
谭丽珊和她的女儿一样，也迅速转化好情绪，从难得而又短暂的主要角色位置又退回到她一惯的配角位置，张罗着去布置几道好菜，庆祝四个孩子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墨镜男手指一挑，把那个好看的绳结一下搞散掉了。
正有点出神的时候，她耳畔忽然响起黎志叫她名字的声音。
那群人说话的声音她立刻听得清楚了。
真是又破又旧得一塌糊涂，加上表面碎得像菊花一样，这只表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惨绝人寰。
她土里土气的戴法让黎语萱更加气愤难当，她的怒火里充斥着一块好表被土包子糟蹋了的不值，就像好白菜被猪给拱了那样的叫人心痛。
老奶奶疑虑地：“真的吗？”
黎语蒖拎着成绩单回到家时，大家都在投入地夸赞着唐雾雾。她本来是带着兴奋进的家门。然而一进了门，看到一家子与她无关的和乐融融，不知怎么，她得了第一的兴奋与辉煌感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了。
然后让她叹为观止的一幕出现了。
结果还真像小眼镜说的，她居然真的考了全校第一、全市第二十六。
墨镜男拿出那根毛笔递给黎语蒖。
黎语蒖以为里面最起码会是一把浓缩版的尚方宝剑，不然镇不住这盒子的隆重。结果里面却只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毛笔。
她捏着成绩单打算不声不响回到自己房间去。
黎志最先从惊呆中回过神。他欢喜万分，再也不像平时那样把严肃当做面具挂在脸上，他上扬的嘴角处满满流溢着惊喜和欣慰。
手感太特么舒服了。
他若无其事的面朝前方。
叶倾颜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比平时多打量了黎语蒖好几眼。
他的话就像一颗突然引爆的炸弹，一下子炸呆了家里所有的人。
“小姑娘。”
“小姑娘，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吗？”
她旁边的墨镜男忽然笑了。虽然他的脸被墨镜挡住了一半，但高挺的鼻梁、轮廓清晰的下颌线条、嘴角轻翘的薄唇、坐着也拔得挺直的胸膛和颀长匀称的双腿，这些特征模糊地勾勒出他摘掉墨镜后一定是个妖孽的形象。
她犹豫了一下，本来不太想接，可是看着黎志瘦削且略带着疲倦的面孔上满满都是期待，不知怎么，她的神经末梢就再一次背叛了大脑中枢的控制。
黎语翰展开成绩单低头去看。黎志在一旁出声制止小儿子即将给大女儿带来的难堪。
那群人里有个人直接挡在墨镜男面前，对他说：“我的大少爷，你别一回来就起幺蛾子成吗！拜托你就把盒子还给我们吧，你和老爷子斗法换个事儿斗行不？今天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手下干活的人了！”
那人看看盒子上精美复杂的绳结，住了手。
小眼镜在电话里的声音像见到了外星鬼一样，受到了极大刺|激一般，音色尖锐又惊悚：“黎语蒖你说你是不是抄了是不是是不是？！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名吗你知道吗知道吗？！你居然考了全校第一名啊我的妈呀我的妈！全市你是第二十六啊我的苍天啊我的苍天！我告诉你我们二中的棒槌里就没有谁考出过这样的成绩！你这个变态，明明长着一副蠢样子看起来就只是个四肢发达的笨蛋而已，却居然考出了这个名次，我真是信错你了！”
她转头往外看，顺便把车窗“刷拉”一下拉开来。
励志神色有些不自然，像是明明笑不出来还非要挤出笑容，很僵硬地让本来严肃惯了的一张脸硬挂上了几抹慈色。
他温和地对黎语蒖安慰说：“没关系的语蒖，这次考得不好不要紧，下回继续努力，还有两年时间呢，只要你不放弃就一定会考上一所大学的，一本不行，就二本，二本不行就民办，爸爸不心疼钱，总会让你有所大学上的！”
“可以在一群文化人面前拿出来装装逼。”
可黎语翰嘴巴圆溜溜地呈现出o型地张着，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黎志在说什么。
剩下黎语萱和唐雾雾坐在客厅看电视。
他腿太长了，长得都支到她这边来了。黎语蒖往里又让了让。
墨镜男转过头去，指着老奶奶手里的表，对她说：“奶奶，您把表交给我，您放心下车去吧，我帮您接着找它的主人，一定找到，找到后我替您向她道谢，好不好？”
墨镜男笑着继续晃那块表：“你的这块表，送给我怎么样？等下我会有点用。”
黎志叫住了她，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热不热，只字不提成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