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思进取的女人
快到目的地之前,余友谊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怼醒靠在椅背上睡得一塌糊涂的郑颖,告诉她:“我还忘了跟你说另外一件事了,这部戏的男一号是你前男友宫靖。”
郑颖立刻缩脖噤声。
余友谊往茶几上瞄了瞄,寻找水壶。
郑颖这辈子喝多后连墙都不扶,但她服她的经纪人余友谊,因为他的绝招夺命连环call上call实在太牛逼。
在参加了一系列人体局部选美比赛后,她迎来了改变命运的一战——她在一次考验整体身材的最美旗袍比赛中脱颖而出,在赢得了维持家庭温饱的奖金的同时,被余友谊一眼看中,从此成为他旗下的签约艺人。
如上比赛,她只有在比大腿的时候没有得到奖金,因为比赛前一天她腿痒练了会跆拳道踢了一摞砖,结果第二天比赛的时候大腿青了。而在其余比赛中她不知道是真的太天生丽质还是运气有够狗屎,总之她总是会捧回一摞摞的奖金。
郑颖一脸谄媚,指着茶几:“友谊哥我就是想给你倒杯水……你瞧你喷我脸上好几层唾沫星子了,我估摸着你也该渴了……”
今天她很荣幸,余友谊的这番绝招用在她身上了。
等那部戏播出以后,她小火了一阵子,勉勉强强算是脱离了三流跻身到了准二流行列。
郑颖小声嘟囔:“你还不如放我接着去跑龙套呢!”
郑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件事来。
于是熬夜之后她不思进取地一觉睡到了太阳晒屁股。
广场已经被大妈们占领得连放个要饭的碗的地方都没有!
平静时挺好看个大老爷们。可非老这么怒气冲冠的。也不怕提前中风天天淌哈喇子……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也混了好几年了,郑颖已经二十三岁,但依然还是个三流的小龙套。
郑颖嗫嚅:“也不是每次都……”
她昨晚又熬夜了。只怪睡前手贱地点开了和图书,手贱地浏览了一遍首页榜单,又手贱地点开了一篇小说,然后就整个人都很贱地不睡觉看啊看一直看到凌晨三点。
余友谊让她这句怼得差点脑充血。
他戳着郑颖的眼皮:“你看看你,做为一个演员,平时我让你给我注意保养,你呢?你就给我保养的?看看你这对肿眼泡,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小说了?!那破小说就那么招看?”他又戳着郑颖的额头,“我千叮万嘱让你每天睡前敷个面膜,你倒看看你,别说面膜,是不是昨晚睡前连脸都没给我洗?”他再挑起郑颖的一绺头发,“妈的,你这脑袋上长得是你自己的头发,亲生的头发!不是我过继给你的假发!我说你能对它们好点吗?就非得让它们打绺、非得让它们打绺是不是?!”
余友谊放下郑颖的头发,气得直抱头转圈。
余友谊看到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滔天的愤怒一下就变成了滔天的痛心疾首:“郑颖你说我怎么就挑上你了?我是眼睛瞎了还是鬼迷心窍了?你瞧瞧你现在这个德行!我跟没跟你说过以后我打你手机你再有不接的时候我就neng死你?我说的话你每次都当屁是不是、是不是?!”
他妈的好像是有点渴……
爸妈这样说的时候,郑颖觉得头顶闪过一道闪电,紧跟着是一个大霹雳照着她劈下来。
郑颖家本来家底殷实,直到她大三的时候,比她小一岁被父母惯成了祖宗的弟弟郑耀祖学会了赌博。郑耀祖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败光了所有家财并且欠了好几大屁股的债。
这次比赛,郑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参赛的人少还是她的爪子真的挺好看的,总之她稀里糊涂地就得到了冠军,如梦如幻地就领到了三万块奖金。
上那部戏的时候,郑颖想哭都不用现哼哼,完全不用酝酿情绪就可以做到眼泪珠子成串地掉,忧伤的容颜让导演都不断拍案叫绝。
结果这个美好憧憬在广场舞大妈们整齐划一光怪陆离的舞步里,也彻底被粉碎了。
再听听门外余友谊地叫嚣,郑颖觉得世界末日也许真的到了。
可当他看到茶几上乱糟糟的一大堆零食时,他瞬间就忘记了渴,愤怒再次占据他的身躯与灵魂。
她真想一脚踢残她的经纪人算了!
郑颖一脸满足,有点开心地左拳击右掌:“这个月的债确实还完了,而离下个月还款日还有好多天,我可以好好放松几天呢!”
送外卖?也不行,她路痴得天崩地裂的,送盒饭的途中极度容易把自己迷失到地老天荒。她自己累倒不要紧,反正在茫茫路途的上下求索中她已经习惯了,就怕会把叫外卖的客人给等到饿死。
在去见大导演的路上,余友谊突然告诉她:“对了,跟你说一声,这部戏的女一是陈晴。”
她想了又想,想起自己倒是练过好些年跆拳道,于是心生一念:实在不行就去广场卖艺吧。
眼下,余友谊想趁着她还有点余热在,趁热打铁让她争取在二流里站下脚跟,于是费心费力地又给她谈了一部戏,还是演女二。
为此郑颖难过了好一阵子,连爱吃的零食都吃不下去了。也正是那段时期,她因为满面愁容,事业上居然有了转机。有个剧组和她同一经纪公司的演苦情女二的女演员突发疾病演不了戏,紧急之余,经纪人余友谊硬把她拱了上去。
余友谊扭头凉丢丢瞟她一眼:“她抢了你的男人,你就不能和她一起演戏了?”当他看到郑颖嘴角叼着的地瓜干时,他的眼神立刻从瞟变成了瞪。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掉那根地瓜干甩出车窗外,“就知道吃、就知道吃!造粪机器!”平静一下后,他接着警告郑颖,“知道我为了帮你抬高片酬费了多大劲吗?给我好好珍惜,敢作妖跳票不演我neng死你!这部戏你好好演着,没准播完以后你就可以接演女主角了。”
他走到茶几前拎起一袋吃得只剩下渣子沫的薯片冲郑颖咆哮:“你怎么就不思进取成这样?你看别人家艺人多上进,挖门盗洞地往上爬,你倒好,一天天就知道坐吃等死的!别人家艺人恨不得瘦成筷子精,可你呢?你就知道吃吃吃吃吃吃!”他甩掉薯片袋子,又拎起一个空可乐瓶子,愤怒补充:“还有喝喝喝喝喝喝!”
郑颖火速收拾好自己后,被余友谊拎到了车里。
刷盘子?不行,以她的毛糙劲,没冲净的洗洁精非把人毒着不可。
然后她在报纸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选美比赛。是比手的,谁得冠军谁就有三万块的奖金。
郑颖曾经有个男朋友,他们相爱于跑同一个剧组的龙套中。为了和那人在一起,郑颖坚强地抵挡住了余友谊几乎要杀人的强烈反对,然而最后却没能抵挡住前男友义无反顾追求物欲横流生活的决心。
那天在试完露着大片白花花胸脯肉的定妆照后,郑颖被副导演挤眉弄眼地叫到了一边,硬被塞了一张疑似酒店房间的门卡。
余友谊沉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郑颖,然后弯腰去脱脚上的鞋。
余友谊拍桌打断她:“你给我闭嘴!郑颖我说你还有没有点身为艺人的自觉?我叫你一声姑奶奶,我求你给我上进点行吗?你家债不用你还了是不是?”
而在她苦苦思索着求生之路的时候,家里惨得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于是她翻着报纸愤恨地想:去个屁的,这回有什么活老娘就干什么活!管它是卖笑还是卖身!
她看看自己白白长长的手爪子,摸摸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翻了翻家里垒成一堵墙的催债单,深吸口气,壮士断腕般地打响了报名参赛的电话。
在后面的日子里,她一一参加过的选美比赛有:最美电臀比赛、最性感嘴唇比赛、最挺美鼻比赛、最迷人大长腿比赛、以及最美脚丫子比赛等等。
余友谊大嚷着:“郑颖你个小王八蛋,你再不开门信不信我neng死你!”
郑颖谨慎地反驳:“友谊哥,我是做艺人,不是做大仙,哪能不吃不喝呢你说是不是……”
“你再跟我贫一个试试!”
郑颖性格懒散,胸大但胸无大志——她能吃饱就不知道愁,这个月能还上钱就从不去想下个月该还的债。这样的性格导致她一直没有什么上进的动力,于是她一直游弋在龙套和三流小演员之间。曾经有机会她是可以凭借一部唐朝剧变成二流小明星的,可是……
郑颖的手被副导演又捏又拍搞得很难受,她一时没忍住,手一抽,手臂一抬一扬,一个介于手刀和巴掌之间的暴力产物就落在了副导演的大脸蛋子上。
她最后是被各种恐怖的混合音吵醒的——她的手机在用铃声狂唱着周杰伦的夜曲;她公寓里的座机传来导航女声复读机一样的刻板通知:来电话啦来电话啦来电话啦……;最恐怖的是公寓的门,从那里传来的砰砰砸门声几乎让郑颖有丧尸来袭的错觉。
副导演拍着她得过最美手爪比赛冠军的嫩手爪子,眯着眼笑嘻嘻告诉她,他住在哪个房间,他让她晚上过去坐坐,他给她好好说说戏。
余友谊咆哮得地动山摇:“那就赶紧给我滚去洗脸换衣服去试戏!!!”
郑颖默默地、默默地向茶几挪蹭过去,一边挪一边在心里偷偷腹诽。
这点钱放在以前,对他们家来说,根本就是一笔不起眼的小钱,可是现在,却是救活了在饥饿中苦苦挣扎的一家四口的救命钱。
余友谊突然嗷地一声喝止住郑颖的挪蹭:“站那!我训完你了吗?让你动了吗!”
郑颖一脸的生无可恋:“……”
郑颖连忙连声求饶:“友谊哥!哥!亲哥我错了!我演我演!你别又用你那臭鞋砸我了,闻着你的男人味我想去死!”
余友谊差点手撕了郑颖。
那部剧里的哭戏,她几乎压倒了女一。
副导演啊呀一声,吐出一颗牙。
郑颖灵敏躲过袭击:“不,我还没活够!”
捧着仿佛被雷劈过的脑袋,她苦苦思索,她能干点什么呢?
郑颖叼着一根没来得及偷吃完的地瓜干,眼睛瞬间睁得老大,口齿不清地叫:“友谊哥你是不是在整我?”
郑颖屁滚尿流蹦到地上去开了门。
别人是一个call,余友谊一定是一对call——他有两个手机,为了找到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左右开弓同时打电话,不停打不停打,一只耳朵上贴着一台手机,左边刚凶残无比地吼一句“赶紧把人给我接来接不来你就去吃屎”,右边立马能声音一转柔声地倾诉“嫂子亮哥他真不在家吗颁奖晚会快开始了没他真不成啊”。
郑颖的爸妈有点逗比又有点非常规化的重男轻女,郑耀祖虽然败了家欠了债,可他们并没有打死他,他们只是有点戚戚然地鼓励郑颖勤工俭学,因为——“爸妈以后没法给你交学费了,从今天起,是你展现自我生存能力靠自己讨生活的时候了!”
她的话音刚落,怀里多了余友谊的一只皮鞋。
她的小说瘾一犯,能六亲不认到把自己是谁都忘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那败家渣男友管不住裤腰带和影视公司老板的外甥女睡到了一起,她的龙套之爱就此终结。
经此一事,郑颖在圈子里出名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也没能有机会去靠近二流明星的边缘——她一点不知道愁地飘荡在龙套和三流演员的汪洋之中。
从此以后,在饥饿和穷困的驱使下,郑颖走上了一条漫漫选美路。
“给我闭嘴!再溜缝儿我neng死你!”
她可是练过跆拳道的练家子啊呵呵……
余友谊一个可乐瓶砸过来:“你下个月也别还了,你去死吧!”
每当看到余友谊这么打电话,郑颖都有点胆战心惊,她怀疑自己的经纪人是一个快要破壳而出的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