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笛子想要挣脱拉着她的这个人的手,可是,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笛子跟在他的后面,最终忍不住地蹲了下去,把头附在自己的膝盖上,无声地啜泣。
秧秧回头找乔晋,拉了笛子,走到乔晋面前,收拾好心情,做出开心的单纯的样子说:“办展览了,请我们吃什么庆祝呢?”
站在宿舍的楼下,她抬头,看到房间里的灯光,秧秧已经回来了。他,也来了吗?
笛子在角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笛子的前面突然地坐了一个人,是那个梳了一个小辫子的研究生。
秧秧去了小间,拿了湿毛巾给笛子擦脸和手,因了自己的情绪,因而觉得笛子也是可怜的,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可怜的,只要她恋爱,便注定了受到伤害。秧秧怜惜地擦拭着笛子的手,一下一下,沉重得很。
秧秧过来了,穿着精心挑选的美丽衣裙,围着一条夸张的橘红色围巾。
笛子踌躇着,不想上去,她并不想让他们看见她喝了酒。
大雄再次俯下身子,轻声地问笛子:“好些了吗?笛子?”
秧秧因为情绪低落而懒得多问,只用了惊异的眼光看了看乔晋。
“笛子!”秧秧惊讶地低叫。
无处可去。
大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重重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枯树干上,他觉得,自己爱的女子被欺骗了。他叹息着俯下身子,用手抚摩着笛子的头和肩,问:“笛子?怎么样?很难受吗?”笛子依旧哭泣着,不说话。“笛子?”他轻声地呼唤。笛子还是没有回答。
写生展是在回去的第二周开始的,乔晋把展览的名称定为:“迁徙日记”。
秧秧坐在沙发上削水果,果盘里,放着一些已经削好的苹果和梨,排着规则的形状,中间插着红色的樱桃。秧秧郁郁的,并不快乐,面前的那个人就像隔着层雾一样,让人看不清楚,他明明就在面前,却似乎又触及不到。
笛子把玩着手里的烟,然后要端面前自己的酒杯,酒杯被按住了,是大雄。
笛子不想停留。
坐着坐着,觉得百无聊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时尚画册来看,翻着,却觉得索然无味。
乔晋是看着的,看着,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受,把他一下拉进了黑暗里,一时间,五味杂陈的感觉在身体里翻滚。恋爱中的人,很容易就受到了伤害。
乔晋吸了一口烟,一只手放在裤兜里,看似淡然地对大雄说:“谢谢你!”
乔晋站在门口,看着台灯下各怀心事的姐妹俩。温暖的灯光透着柔和的暖色光晕,雾一样地笼在她们身上,可他居然害怕眼前这样温暖的场景——她们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而他何尝又不是在痛苦着——他对这些痛苦却无能为力,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虚弱。他轻轻地退了出来,转身走了。
大雄也那样站着,看着楼上的灯光,看了,又侧脸看她。
他再次重重地叹息,捏紧了拳头,仰了头,用拳头在自己的额头上击打着。他恨乔晋,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乔晋此刻站在眼前,他还会像那个夜晚一样,把乔晋的血给打出来。
那人满脸惊喜地看着笛子,说笛子酒量好,问笛子还要喝什么,他请笛子喝酒。笛子很懊恼他的介入。
笛子莫名其妙地吸吸鼻子,说:“约了人了,不能和你们去呢。”
大雄不由分说地把笛子手里的烟拿过去,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夺过笛子手里的酒杯,再放下,说:“你不能再喝了。”说了就把笛子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拿了,拉了笛子就走。那个留着小辫的男人错愕地看着笛子离开,然后把半张的嘴闭上,回头,端了酒杯,猛地灌了一些酒。
笛子回避着两个人诧异的目光,在门口停留了一下,就去了那间小屋。大雄踌躇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讲出来,便转身离开了。
音响里放着王菲的歌,颓靡的调子把人的心轻易地就拉进去,随着摇曳的昏暗灯光,不能自控地沉沦。
乔晋看着最后一幅画被调整到理想的位置,然后走到大雄身边,递了一枝烟过去。烟横在空中,大雄并不去接,只看了他,有些傲慢的神情。最后他还是接了,并且把头凑了过去,用乔晋打燃的打火机,把烟点燃。
笛子茫然地站在这个刚刚打开的幕布前面,不知道何去何从。
秧秧带着自己的那点愁闷,笑也笑得不是那么舒展了,秧秧就带了那样不太舒展的笑容问:“怎么,有约会?”
她信步走进了一家叫“老巢”的小酒吧。秧秧喜欢来这里,因为这是这里最老的酒吧,老板是个性情温润恬淡的中年女子,独自淡定从容地经营这家不大的酒吧,并且,和秧秧关系不错。
笛子走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喧闹肮脏的街道。夜晚蜂拥而出的卖烧烤和麻辣烫的小摊贩,顿时使这小小的街布满了呛人的油烟味和食物的味道。火锅店都把桌子摆到了街面上,啤酒和火锅的味道充斥在湿漉漉的空气里。
秧秧拉了笛子,看乔晋写的前言,带着忧伤的满足情绪——她爱的人果然是出众的,但她却隐隐感觉到,她把握不了他。爱人的心是怎样的缥缈,隔着层层的雾,隔着重叠的山水,看不清,摸不透——却欲罢不能。
笛子慢慢地站起来,她摇了摇头。他不确定她的意思,他只小心地扶了她,感觉到那样的心疼——他已经不再恨她,他就这样轻易地原谅她了。
一个不十分美但看着很舒服的女子满脸笑容地过来,这大概就是秧秧说的“徐姐”吧。笛子问她要了一瓶啤酒。
笛子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飘浮,很舒服。笛子再拿起一枝烟,面前立即燃起一小点火焰,她看到他在火光中丑陋的笑着的脸。
笛子一点头,他就跟了她,带着一股昂扬和悲壮的斗志,上了楼梯。
那几个男生经过笛子时,都点个头,笑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酒精的气味在空气中不断地升腾,冰凉的汁液滑过喉咙,流进身体里,炽烈地燃烧,原来,独饮是这样的有趣。空瓶子在面前慢慢地堆积。笛子挥手,要了一包摩尔,点燃,看着烟雾在四周蔓延,像心里的忧伤蔓延开来,把自己层层地包裹了,而自己掉进了那样柔软的没有边际的悲伤的网里,四周都是软绵绵的,自己无从挣扎,软软地挣出去,再被软软地弹回来。而忧伤是没有彼岸的,父亲和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世间毕竟没有真正坚贞不渝的爱情。
大雄也是插了一只手在裤兜里,眼睛从乔晋的肩头看出去,也是淡然地说:“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我不是帮你,是因为我是班长,我必须得做这些。”说了,就把眼光收回来,定定地看了乔晋,说,“乔老师,没事我先走了。”
看见一起进来的两个人,秧秧手里的动作停止了,拿着削了一半还滴着水的梨看着他们,脸上带着那种哭笑不得的揶揄表情——孩子一样的笛子居然也有男朋友了。
旁边许多小酒吧喧闹地开张,布置简单而特别的小酒吧,出入着有“特点”的男人和女人。
门口一阵寒风进来,很熟悉的声音,笛子抬头看,看见大雄和班里几个男生。那几个男生看见笛子,都心照不宣地笑着,用手去碰大雄,他犹豫了一下,朝里面走去,一副并不认得的架势。
他坚定地问她:“我送你上去,好吗?”
笛子把手从秧秧手里抽出来,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他真的在那里,站在笛子的画前面,双手抱在胸前,看笛子的那幅画。
画已经挂上了,大雄把留言簿和笔放在展厅门前的桌面上。桌面上还放了一个土陶的花瓶,里面插着新买来的开得十分张扬的葵花。一切就绪,明天一早,展厅就可以接待前来参观的老师和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