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秧秧中午才回来,带着满脸迷茫的喜悦。
回来,秧秧并不和笛子说话,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楼下洗澡,眼睛里是那种不在现实状态的、飘拂的愉悦。
“西瓜”被推得节节后退,秧秧坦荡的宣言让“西瓜”彻底失败,也让乔晋彻底失败。乔晋看着秧秧转回来了,这个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脾气的骄横女子,这个专长俘虏男人的娇媚女子,要把他抓牢了,他跑不掉了,这么多人已经作证,是他从“西瓜”那里抢走了她,如果他们继续,那么是能被接受的——毕竟是为了爱情。如果他还拒绝秧秧,那么,他就是个玩弄女人的“杂皮”。他看着秧秧回来,看着走廊上无声地站着的那些人,突然觉得这走廊实在太过拥挤,拥挤得他不能呼吸,也实在太过陈旧,陈旧得恨不能立刻跑出去,越远越好。但他知道自己哪里也去不了,秧秧已经来到了身边,笑着和对面的小个子打着招呼,很随意的口气——秧秧的酒已经醒了很多。秧秧大方地挽了他的手,笑着对对面的人说:“早点休息!”听了那主人一样的问候,他差点咳嗽出来。
经过一夜,世界便已经不一样了,秧秧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同,连这陈旧的木楼板,都透着一种诗意的清新,树上平常的鸟叫声也格外地动人婉转。
他仿佛累得急了,只剩了喘息,却又有了太大的力气,弯身抱了她,真的像中世纪的海盗,抱了怀中极美的战利品,向他的床迈进。
他点燃一枝烟,看见伸在面前的一只手。他抬头,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电视忽明忽暗的光投在她脸上,闪闪烁烁的。他心里“咯噔”一下,惶惶地要掉下去,但他随即又铁了心,便低垂了眼睛,拿起桌上的香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她。她并不接,依旧用酒精泡着的闪闪的眼睛看他,然后上身凑了过来,用了那样低沉的声音说:“要你嘴里的那根。”说话时,嘴都触到了他的耳朵,痒酥酥的,像通电一样通遍了全身。
男子扶着门把手,惊讶地看她。
乔晋心里又“咯噔”一下,知道真是不好了,怕是躲都躲不过了。
他和秧秧一开始就关系着“性”,现在也不例外。秧秧靠在门上,很的架势轻捏了他的肩膀,眼神加了力,却又是飘荡的;带了电,却又是水一样的。他是有话要说的,他很不合时宜地说:“如果要开始,我希望我们是认真的。”
打开门,“西瓜”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也是一身的酒气。
秧秧轻巧地笑了,搂了他的脖子,自己凑上来,生动的身体紧贴了他,让他呼吸困难。秧秧把嘴贴在他耳边,说:“今天就要嫁给你!今晚就是你的新娘,你怎样要我都可以……我的男人……我的海盗……”
就在这时,门却被敲响了,很大的声音,吓得他身体震了震。他最担心这个时候有谁来找他,看见了说不清,已经有人试探着打趣他,他只一味地不理,想让那些揣测最后自己消失。但现在却有人来了,他坐在那里,开门也不好,不开门也不好。他的尴尬她是了解的,就看了他哧哧地笑。这时却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地叫:“金秧秧!出来!”
他不是舍不得,而是再不能了,他看得见她给他挖好的陷阱,前面那样深的一个烂泥坑,她哄着他跳呢。他决定要让理智战胜身体,他是相信自己的。
趁着酒劲儿,“西瓜”一句话还没有讲,就一拳把乔晋打了一个踉跄。乔晋缓过劲儿来,并不想发作,他想让“西瓜”进来,进来慢慢说。却听到秧秧突然变得尖厉的声音:“‘西瓜’!你干什么!”
乔晋心里顿时涌上了无奈的悲哀——大戏上场了,舞台就是这小小的走廊,主角却是他自己,走廊上这些密密麻麻的门后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藏了多少只耳朵呢?不,他想错了,走廊上的门很快都开了,门前站着张望的人们,穿着睡衣睡裤,很坦然的神情,仿佛买票看戏的观众。而秧秧却一点不知道收敛地推着“西瓜”,嘴里叽里呱啦地叫着:“你干吗你!真是讨厌!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怎么了你!你想干什么呀你……”
乔晋有些把持不住,但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我希望我们彼此是忠诚的,不能有背叛的行为,我们将来的目标是婚姻。”乔晋觉得自己的话可笑,因为男女的角色倒置了,但他不能陪她莫名其妙地玩,名声坏了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这种高校虽乱,但清白却是很重要的,这需要技巧和资历,乔晋认为这些自己都没有。
他怕的就是这样的纠缠不清。她已经来过两次,他不敢再招惹她,虽然她的热烈也是他喜欢的,甚至传言中,她那种不顾将来、朝三暮四的洒脱劲儿也让人觉得好奇——“冒险”本身也是一种刺|激的快乐。但他并不是生活在一个真空里的人,他有他的前程,他不能刚来一个地方,脚跟还没站稳,就先把名声给坏了,他想做个“好人”,不能潇洒到把自己放在口水里。况且,在大学里混饭吃,“出路”还是要紧的,专业好了是好事,但并不是万能的事,甚至可以说并不是一个要紧的砝码,要紧的是人缘好,口碑也得是好的才行。经过上次磨砺,他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他不能舍了前程陪她胡闹。他打定了主意决不退让,但并不能就这样把她关在门外,他看了看走廊,安静的走廊,连一粒灰尘掉下来恐怕也是听得见的,他便侧了身,放她像条鱼一样溜了进去。
“西瓜”恨秧秧的背弃,更恨秧秧把他的东西从阳台上扔了下来,让那么多人观赏到他的失败,那举动侮辱了他的尊严,他发誓要报复,却并没有报复的方案。他也听到过秧秧和乔晋的传言,在美院流传最快的便是桃色新闻,于是他更觉得受到了侮辱——据说秧秧还和他好的时候,就和乔晋“有了一腿”。他当然要报复。
门在身后关上,他知道,如果真的和秧秧好了,那些闲言碎语会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消失;如果不是,那么,他便会被定性,他会是个“坏人”。那是他承担不了的。但是,再退一步想,如果真的是开始一种严肃的关系,那么秧秧的父亲对他的发展也是有利的,况且,秧秧总是让他头脑发热,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爱情。他劝慰着自己,开始接受秧秧。但前提是秧秧必须得“改好了”,那么,不得已他便可以一股脑儿接受了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秧秧。
——他要为那次酒后失控的行为负责了,他想不出其他办法。
昨夜,门打开时,秧秧看见了站在门里的他。
秧秧水蛇一样扭了自己的身体,声音却是雾一样的缥缈:“我是认真的。”
他看着她,她的身体前倾着,跷着二郎腿,一只手横搭在腿上,一只手伸直了扶着沙发边缘,歪着脑袋,轻微地摇晃了身体,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她轻启嘴唇,说:“舍不得?”
他微微地向后仰了仰,耳边的气息和嘴唇潮湿的温度并没有真的离开,反而像只看不见的小手一样挠着他,挠得他耳朵发麻,并且直挠到了他的心里。
他关上门,示意秧秧坐在沙发上,自己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灯光是昏暗的,他在放碟,电视里劈里啪啦热闹得很。他想起导师那年轻的太太,现在只要看到秧秧,便能想到那年轻的太太,她们有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她们都能让他置身于不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