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十一点半开始，绚烂的烟火就开始在甄理的前方绽放。
当然，交游广阔，娱乐活动丰富的成功人士，此时自然是不看春晚，也不聊微信的。
甄理给隋遇发送了请求信息，转头就在微信里找苏格格尖叫。
这下好了，一天的剩余精力都发泄完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甄理没收红包，宁致居然也无后续反应。
隋遇虽然并非国内长大，但他对国内的关系学十分精通，去之前已经动用他母亲的关系，知道甄理进了哪个分局。
多漂亮的女孩儿，但凡有一点瑕疵都是暴殄天物，叫人扼腕。
哪怕拥有的时间十分短暂，但至少曾经有过。
“梁教授不是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吗？”甄理低声地道。
苏格格家是比较传统的暴发户人家，他们家过年最大的传统就是集体看春晚——中华民族传统节日的传统节目。
若是改成一次性转账，就没这个娱乐性了。
他和梁教授都是一样的人，在外面涵养和脾气好到了极点，小时候每个人看到甄理，都会羡慕她有那样的父母。
隋遇看到甄理的时候，她正从衣服口袋里将所有东西掏出来，然后在民警同志开口之前，先一步地拿起笔在袋子上签了字，然后把桌上掏出的东西都装了进去。
隋遇动手给宁致去了个电话，但他大概正嗨，并未听见，等候十分钟也不见回电话过来，隋遇只好自己驱车去了警局。
甄理到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好位置了，但好在她喜欢开大车，越野大且高，从挡风玻璃看出去，视野还算可以。
结果还真搜到了这个号码，显示名称是“gene”。
她转头在微信添加朋友里搜索了隋遇的电话号码，很多人都习惯用手机号当微信号。
结果她手机差点儿死机了。
为了隋遇特地赶到警局的大队长转头对隋遇道：“看来是个惯犯。哎，现在的小女生，比男人还会耍狠。”
发红包的是宁致。
“我在微信上添加他好友，他微信号就是gene。”
甄理无意识地转头往外看了看，正看见一辆越野驶上山坡，隋遇和白嘉惠从车里走出。
不过后果都没这次严重，那些人顶多就是皮外伤。
基因正是英文“gene”的音译。
不过甄校长不愧是校长，也不愧做了甄理二十几年的父亲，有一句话他是问对了的，其实甄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做什么，她对直播的热情只是因为这样可以给梁教授添堵而已。
那时她刚被警察押上警车，嘴角有伤。
因为梁教授和甄校长已经脱离了低级需求——社交需求，而奔向自我实现的金字塔尖去了。
蒋大队长已经快五十的人了，看甄理这个年纪如小孩也很正常。
若是宁致这钱是转账给甄理的，甄理绝对不屑一顾，好歹她也是即将财务自由的人。
但很快铁栅外就有了动静儿，甄理也没想过会是找自己的，所以眼皮都不带睁一下的。
像隋遇这种人大概是不会取什么网络昵称的，所以甄理推测这应该是隋遇的英文名。
“没什么。”隋遇将白嘉惠送回家，脑海里烟花散尽甄理脸色的神情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再不致敬，春节都得成棒子的了。
女人总是容易对自我进行暗示，甄理看到隋遇的英文名，感觉缘分真的是天注定。
甄理不说话。
暗恋是既甜蜜又心酸，一个人的世界就能很精彩。
哪怕转瞬即逝的也没有。
现场还有一辆救护车。
直到下山以后，隋遇才想起合适的形容词，应该是“厌世”。
索性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裹了厚厚的羽绒服出门。
而甄理不记得自己的人生里，曾经有过璀璨的时光。
大家听春晚，不过是为了有个吐槽对象而已，以免朋友圈刷个笑话，自己不懂是什么梗，那就out了。
在中国人的眼里，人之间的关系一定要达到了一定亲密度，才能共度除夕的。
在这一刻甄理的暗恋终于可以宣布彻底失恋了。
一直待到了烟花散尽，所有人渐渐离场，甄理也没有重新发动车的打算。
因为每人都是一样的。
刺眼是肯定的。
甄理靠着墙坐下，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合上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苏格格问。
“理理。”
“怎么了？”白嘉惠问隋遇，他们刚从酒吧走出来。
甄理眼泪汪汪地冲着电话喊了声“爸爸。”
正月初一凌晨，隋遇再次看到了甄理。
“你是在浪费你的才华，理理。”甄校长道，“你是年纪太小，一时被繁华迷了眼睛，你的导师跟我谈过，你在学术上很有见地，也很有创新，是棵好苗子，理理，你不要辜负了你自己的人生。”
“你真的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过吗？还是仅仅是为了和爸爸妈妈赌气才去哗众取宠的？理理，你小时候并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你非常听话。”甄校长的口气已经开始不耐。
白嘉惠一下车，就冻得双手环抱肩膀。
世上穷得吃不起饭的人走上不归路好歹有个情有可原的动机，但这些孩子真的没有。
“甄理，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听姐一句话，上赶着的都不是买卖。多大个人了，还学人暗恋。”苏格格对甄理嗤之以鼻。
而隋遇就是行走的gene。
甄理在苏格格这条朋友圈动态下评论了一句：别人是撞衫，你家是撞戒。
连隋遇那糟糕的技术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甄理挂了电话之后，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痛快地哭了一场。
周遭散发出强烈的疏离之意，或者用疏离并不恰当。
6666，这心实在是太诚了，要的就是这种收红包的感。
而她也实在没有本事替梁教授拿到诺贝尔奖，梁教授还是指望她自己比较有希望。
甄理刚收完苏格格的红包，微信突然提示有一个新红包进来。
但好在红包最大就是两百，甄理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正准备收了，然后发回去。
她只能认命地打算在警局待一晚上。
苏格格在吃速冻水饺的甄理衬托下，整个人生都显得充满了爱。
“理理，你就真的不回家了吗？连过年也不回家？”甄校长在电话里面问道。
但受人敬仰的两位家长，回到家里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甄理烦躁地从额头往后薅了薅了头发，不敢收啊。
哎，大概是鄙视她没胆吧。
这通电话又是不欢而散，梁教授和甄校长的意思很明确，甄理必须断绝外面的一切，拿到博士答辩资格，才有资格再回到甄家，他们并不会因为今天是除夕，就愿意暂时撇开家庭矛盾而阖家团圆。
就好比某宝淘东西一样，为了得到“收到快递那一瞬间的满足感”，甄理试过一次买十双袜子，拆成十单买的，因为卖家包邮。
“你们要的只是个听话的傀儡。想要听话的乖小孩，我建议你俩生个二胎。”甄理犟道。
隋遇很绅士地脱下了外套披在白嘉惠的肩上。
毕竟她爸爸也不想大过年的过得鸡飞狗跳，每人一件，每件一样，就不用宅斗了。
隋遇载着白嘉惠从甄理的车旁边路过时，也许是觉得车子眼熟，多留心了一眼，也许只是不经意的偶然，便看到了车里一脸落寞的甄理，默默地看着已经空无一物夜空。
阖家团圆什么的，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再说你妈妈骂你也没有错，只是方法激烈了些。”
但甄理对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却很确定，她并不想像梁教授一样当一个科学家。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奉献给了祖国的科学事业，却连一个笑容都吝啬于给自己的女儿。
甄理又不可能给梁教授打电话，苏格格大概正在办事，久久不回电话。
苏格格在朋友圈惯例秀了她爸给她买的新年礼物——一克拉六爪钻戒。
屏幕上被接二连三鞭炮似的炸进来的红包给映得红彤彤的，像个烫手山芋。
甄理驱车去了离城两小时车距的一处著名小山坡——情人坡。
今儿晚的事情不算小，调戏她的两个小混混，一个已经被救护车送医院了，另一个家里有点儿社会背景，死咬着甄理不放。
而情人坡上则是观看情人湖烟花的最佳地点。
“你妈妈那是在气头上，你还跟她计较吗？她是你的妈妈！”甄校长总是不问缘由地站在梁教授一方。
缘分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隋遇到警局时，民警已经问完话了。
但是她一个人过除夕，实在是无聊，挨个儿地数了数，整整九十九个。
而烟花总是和不太好的词相关联。
大队长看多了这些小太妹，甄理对警局的熟悉程度，一看就是熟客了。
还有她嘴角的伤。
每次打电话来就只有督促和苛责，从来不问她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就是她的父母。
“爸爸，为什么我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虚荣啊？我不想再按妈妈给我安排的路走了，我是个独立的个体，有我自己的想法。”甄理向甄校长嚷道。
本来已经快要爬出暗恋隋遇的泥塘了，结果现在又滚了下去。
白嘉惠在绽放的烟花下侧头对着隋遇灿然一笑。
虽说此地的烟花花型比不上大型庆典的烟花汇演，但规模却十分宏大，据估计每年在此地燃放的烟花大概超过千万元。
甄理内心里也明白她的父母是爱她的，都是为了她好，可是他们并不在乎甄理自己觉得好不好。
烟花点亮了夜空，像瞬间即失的钻石般戴在了夜的胸膛上。
专制而独裁。
“是你们家亲戚吗？真得好好管管了，不然迟早要走上歪路，到时候家里再多钱都没用。”蒋大队长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搞叛逆。
但隋遇始终没有通过她的好友验证。
简直就是歪理，不读博士，不搞科研就是辜负人生？那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可以去自杀了。
甄理没来由地想笑，原来甄校长也知道梁教授憎恶她呢。
这倒不假，在甄理叛逆最严重的那两年，她打过不少架以发泄自己多余的精力，格斗技巧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在大家拼命摇手机赚红包的时候，苏格格她给甄理发了个大红包，三十三次顶格发的。
寂寞的时候看烟花总是格外冷。
甄理的手指没敢去点那一堆红包。
而甄理则只剩下心酸了，她每隔五分钟就看一次微信。
那已经算是一个乡镇的辖区了，因为城里不许放烟花，所以很多有情怀的人会在山坡下的“情人湖”畔来放烟花。
甄理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机械地转回头。
隋遇顺着蒋大队长的话点了点头，并没去解释其实甄理只是路人甲。
甄理虽然烦躁，却不敢再薅额发了，怕将来发际线后退。
就如同山坡背后的天空，漆黑一片，让人吝啬于抬头看一眼，因为没有惊喜。
更何况，年夜饭甄校长要去学校食堂陪那些留校不回家的同学吃。
大过年的这种红包，你不收吧那是瞧不起人，收了吧又觉得瞧不起自己。
但是红包太诱惑了，看着屏幕，忍不住手贱地就想去戳。
“隋遇的英文名居然是gene，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开始给他取的代号？”
“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完自己的人生，那才叫做辜负。”甄理并不退缩。
除夕晚上的城市空旷得无需限速。
当然如果此刻有大卡车可开就霸气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比甄理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好。
春晚那几小时，正是微信刷屏、朋友圈爆炸的时候。
如果她愿意公布她家所有姐妹的新年礼物的话，你就不会那么羡慕了。
也算是对阖家团圆的节日的一种致敬吧。
不过宁致的红包无疑给了甄理灵感。
这次她的确是没控制好下手的力道。
烟花寂寞。
烟花易冷。
也就这一天，苏格格家的人才聚得齐。
甄校长语重心长的道：“理理，‘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
g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