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两条大鱼
深夜。
桥下的大河黑水滚滚，仿佛有一只巨大的噬人猛兽潜伏在其中，等待着猎物的靠近。河水奔腾不息，发出阵阵哮声，令人毛骨悚然。
站在桥上的黄上和汪菲向下望去，脸上表情凝重无比，似乎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未知的世界边缘，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老公，刚才那束光好像沉下去了……”
汪菲有些忐忑的说道，她紧张的用力握了握黄上的手。
“别怕，老婆，瑾萱妹子看着柔弱，实则内心刚强的很，她应该是潜下去救周默了，她说自己水性很好的，别急。”
黄上将汪菲的手捧在手心里，细声安慰。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那辆被人摆放得整整齐齐、装满各种零食袋子的购物车上。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茫和失落，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突然间，他注意到购物车旁好像有一对男女正站在那里，他们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然而，就在他想要仔细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时，眼前的景象却瞬间变得模糊起来，那对男女也如同幻影一般，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不由得一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购物车上的东西可以说是他们三个人一起买的，叶瑾萱拿了一件泳衣的事情，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现在地上扔着两件小号的二中的校服上下衣，显而易见，是叶瑾萱跳下去救人了。
“还好有个救援者志愿协会的老哥在这边附近钓鱼，119说已经通知他过来救人了……”
黄上继续安慰着汪菲。
“是……是啊……对了！！快用手机打开闪光灯，老公你也把车灯打开，方便引导钓鱼的大哥来这里附近。”
镇定下来的汪菲恢复了往日的细腻，手里捏着从叶瑾萱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的mi4手机，指肚都因为用力隐隐发白，她立即喊道，黄上深以为然，赶紧跑过去把车横在路上，车头向外，开着大灯，打着双闪。
海路大桥白天车流就不多，深夜更是一个车也没有，加上现在是在救人，也顾不得什么了。
开完车灯，黄上就跑回来，和汪菲手牵着手一起向外挥舞着打开探照灯的手机。
然而，没过几分钟，竟意外的有一辆出租车路过，然后倒了回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摇下车窗，探出头。
“喂！你们在干嘛？”
大叔询问。
黄上扭头简单讲述了一下，大叔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拿起手机发了几条消息，然后把车开到黄上的桑塔纳旁边，同样开着车灯，然后和他们站在一起，同样举着自己的手机。
“谢谢您，谢谢您……”
汪菲和黄上见被路人关心，瞬间热泪盈眶，觉得自己突然感受到了海城这座都市的一丝温度。
而就在一分钟之前，那平静如镜面一般的水面下方，尽管河水寒冷刺骨，但此时此刻紧紧抱着周默的叶瑾萱，却从他那已经变得发凉的身躯之上，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
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无论你现在如何，只要你在，我就浑身暖洋洋的……
此刻她下水已经过去了1分钟02秒，她感觉憋气也走了一半时间。
按照一个来回计算，叶瑾萱拖着身体比她强壮很多的周默浮出水面，是需要更多时间的，但叶瑾萱不知道自己能憋气多久，虽然从小就熟悉水性，但她很久没下过水了，天天沉迷于学习，身体锻炼的也少。
那么在如此费体力的情况下，她感觉自己想要换气，时间恐怕不太够。
除非她扔下怀里的周默，但这可能么……她想都没想，一瞬间后，她赶紧把周默的头向后弄成仰起的样子，然后双手死死抱住周默的双肩，开始仰着头向上缓缓游动。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很不妙的事情，本来她一个小女生拖动周默就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了，但现在周默身上的校服进了水后，变得更加沉重无比。
现在最多只能勉强保证他们俩不下沉，向上移动的速度很慢。
照这样下去，很难在2分钟内将周默拉出水面，到时候周默的身体将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可恶……
可恶……
可恶……
叶瑾萱仰着头，她看着头顶不远处防水袋里周默手机发出来微弱光芒，大眼睛就那么看着，透露着对生的渴望……
或者说，带着周默的她，透露着对生的渴望。
但她感觉浑身已经失去了大半力气，想直接游上去很难。
渐渐地，小姑娘面露绝望之色。
目前的处境对于她而言，真的太难太难了……
“你喜欢听故事吗？”
正在这时，叶瑾萱感觉好像听到了周默在说话。
但这怎么可能？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沉睡的大男孩，他仍旧这样仰着头，一动不动。
叶瑾萱心中惨然一笑，正准备抬头，脑海中似又传来他的声音。
“你说下你想设置的人物，和场景。”
很沉稳，很柔和，没错，就是周默的声音，叶瑾萱这次确定。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让自己幸福睡了一整觉前的夜里……
“一个女孩，首先说明啊，不是我。”
叶瑾萱鬼使神差的同样在脑海中回复起来。
“嗯，我知道不是你。”
那个声音在小姑娘的脑海里回应。
……
“这……我可以选吗？”
“一份简单的早餐而已，当然。”
“这家豆浆，前台小姐说很不错，你尝尝。”
“真甜。”
就这样，奇妙的一问一答，在叶瑾萱脑海里响起了，断断续续，很多很多。
“那个，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嗯。”
“那这样，你就叫我周默，我叫你瑾萱，怎么样？”
就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她瞬间回忆了种种与眼前男生相处的场景。
叶瑾萱听着听着感觉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几乎快要游不动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她……需要换气。
就在这时，脑海中再次传来周默的呼唤，像是远在天际，又好像近在身前。
“瑾萱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小……傻……妞……你要好好的……”
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想着我为我着想还夸我漂亮可我呢，我真的真的没有力气了我的腿好酸，好疼，跟两根木头似的，实在是游不动了
周默……我是不是很笨很笨啊，明明你救了我，而我却只能看着你沉下去，束手无策……
叶瑾萱抬头，她仰望着黑漆漆的天际，心中对生的渴望达到了巅峰。
就在这时，叶瑾萱突然发现，水中的天空突然爆发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如同绚丽的烟花一般穿越天际而过。
这些光芒如此璀璨夺目，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它们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给原本绝望的叶瑾萱带来了一丝希望。
她满是沉痛的眼睛颤动了一会儿，然后凑的离周默近了一些，感受着他的存在。
似乎这样能让她安全一些。
叶瑾萱突然想起了某次在书店看到的一本科幻小说，那本书的结尾，让她记忆极为深刻。
当整个宇宙变得漆黑一片，一切都走到了尽头的时候。
一台存在于超时空的计算机终于收集齐了数据，它终于知道该如何逆转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计算机说：
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宇宙就在这一声要有光中重启了。
拥有一切数据的计算机也成为了全知全能的上帝……
它精密计算着一切的一切，计算了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一切……
人类犯过的错，向前迈进的每一步，爱的人，都是已经注定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
想到这里，叶瑾萱心灵一颤，她想起碰到周默后一切的一切，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情比十年都要深刻，自杀在大桥上相遇，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一起在夜里逛街，住在一起，他给我讲故事，他安慰我，他救了我……
如此多的巧合，就像是有无形的大手把周默和自己按在一块一样……
那么……反过来说，如今自己来救他，是不是也是一种巧合？
亦或者是——命运。
“那个，瑾萱啊，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带着吃的，我想吃点东西。”
叶瑾萱想起自己打通了周默电话时的场景……
如果他真的毫不眷恋的想一死了之，又何必让自己带吃的过去呢……
在他的内心最深邃的某个深处，一定，一定还存在着对这世间留恋的角落。
他在等，等一个人来救自己。
叶瑾萱突然又好想哭。
自己真是个小傻妞！！！
难怪周默这么说自己……
果然，你是离不开我的，就如我离不开你一样……
“瑾萱，一起？”
周默的声音响起，声音很是柔和，像是从天际的璀璨的光束中发出的呼唤。
这让漆黑冰水中的叶瑾萱莫名的心跳突然加速，想起了成为她小秘密而藏进记忆深处的画面——
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拂过叶瑾萱的脸颊，带来一丝清爽；她望着不远处，那边，周默的侧颜轮廓在阴天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那个笑容，仿佛是这个阴沉上午的一缕阳光，温暖而明亮。
看了眼身前生命即将流逝的大男生，她再次闭上满是悲痛的大眼睛，不过一瞬，再次挣开，眼中已经满是上方一道道光束的倒影。
已经透支的身体，重启了。
叶瑾萱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传遍全身，她的疲惫感渐渐消散，双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酸痛无力，她仿佛重新获得了力量。
叶瑾萱瞪大眼睛，紧盯着那些光芒，它们像是在向她传递着某种信息，引导着她前进的方向。
她的双腿奋力向下，紧咬着牙，从后边抱着周默，向上方的光中游去……
给我……起！！！！！
就像是隔断时空的呼唤，叶瑾萱在心中嘶吼，带着周默直接冲出了漆黑的水面。
“哗啦。”
等真正出来后，叶瑾萱才发现，原来，其实自己已经离水面没多远了，但天太黑，看不到距离，是绝望让叶瑾萱觉得时间过得好长好长。
刚冲出水面，叶瑾萱感到有小雨淋在头上，刚从水里出来的她，不在乎，反而有了劫后重生的喜悦涌上心头。
周默！你看到了吗！
我把你拖出来了！！！耶！！！！！
叶瑾萱真厉害！！！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瞟了一眼这海天几乎交融的漆黑地带，眼神透亮而深邃。
“呼……呼……”
她大口换着气，顺势向上张望了一眼，发现那道道光束似乎是从大桥上水平射向大河这边的，由于叶瑾萱的位置就在大桥垂直下方的附近水域里，所以她看不到桥上的情况，不过她现在也顾不得思考这些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流失，刚才的爆发出的潜能，压榨了身体，只能坚持一小会儿。
现在，她必须找到能爬上去的漂浮物，否则还要沉入水中，在沉下去，就全完了……
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就如同周默和叶瑾萱亲眼看着跳下去的那个黑影……
想到后来在岸边听到的哭声，盖着白布的不明状尸体，叶瑾萱就心底发寒……
她保证着周默的头是仰着的，这才反向蛙泳找了起来。
但这大河中央的水下，怎么可能有任何浮起来的东西呢？
正当她这样想时，眼睛突然看到，天上的光束中突然掉下来一个东西。
“噗通！”
一声后，不远处浮起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叶瑾萱想不想，就把它当成了救命稻草，直接带着周默一点点游了过去。
在体力即将耗尽时，她终于咬着牙抓住了这个东西。
原来是六个轮胎！
好像是被绳子什么的捆绑在了一起，这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救生筏。
叶瑾萱狂喜。
但不过一小会儿后，她就很失望的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周默送上这个救生筏，只能拉着他两个人吃力的趴在边缘处。
叶瑾萱护在周默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腋下，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没坚持多久，她就感觉自己的体力彻底用尽了，整个身子又累又冷，人也困的不行。
在即将失控的时候，小姑娘把绑在自己身上的防水袋的蝴蝶结解下，赶紧给捆绑在周默的手臂上，然后松开了细绳。
这样……发着光的周默就不会找不到了……
她也终是到了极限……
嗡嗡嗡！！！！！！
正在这时，水天一线的远处传来马达的轰鸣声与搅动水的声音。
叶瑾萱在意识恍惚间，吃力的望去，发现一道白光正破开水面，水面就跟划破了的纸张一样，向着两旁卷去，正急速朝着自己这边驶了过来！！
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慢慢地看清了全貌。
是条小船，上边站着一个披着被风扬起的斗篷，头戴斗笠的身影，正弯着腰一只脚踏在桥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向着这边张望着。
“终于……来了。”
叶瑾萱想哭，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流出来泪了……
“哗啦。”
在这苍茫激荡的水流中，她终于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在沉下下去的前一刻握住了周默的手，环抱着他，两个人一起沉了下去……
看着天空中道道璀璨的光束，再次离自己越来越远……
叶瑾萱的脸上反倒露出释然的表情。
或许，这样也不错……只要他在身边的话。
“混账东西！这两条大鱼是我贺某人的，我看谁敢动！！”
那个小船上人，看到前方的暗淡的亮光再次下沉，他脸一冷，霸气骂道，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骂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此刻，他的船也到了附近，他一把拉起制动器，然后随手把斗篷和斗笠丢在船上，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动作熟练至极，跳了进了这波涛阵阵的浑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