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她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一直走到房间门口，身后仍然悄无声息。
只是下一刻，他便站直了身体，脊背又恢复成一条笔直的线，面色青白，神色冷毅。
他脸色惨白，呼吸很微弱，眼底有些涣散，只好闭着眼睛喘气，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她回来了。
蓁宁只看了他一眼，抬脚就往门外走。
蓁宁僵硬地背对着他站着。
将她的大衣交给一旁站着的女仆挂好：“束小姐，晚餐要什么菜式？”
蓁宁奔过去。
蓁宁坐进他对面的沙发，执拗地望着他的脸。
蓁宁脚步往外跨，他握得更紧，手上的力气扼得蓁宁手上生疼，下一步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怀中。
他声音戛然而止，手在沙发上扶手上握紧，低着头咳出一阵凌乱气息，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
杜柏钦走了几步，重新拉了住她。
蓁宁在大厅等了半个钟头，也不好意思作何消遣，只好干坐着，等到几乎耗尽耐心。
杜柏钦毫无准备的身体突然失去凭借，直接向前倒去，他直觉地摇晃着扶住了墙壁，忍不住按了按胸口，神色有些狼狈。
杜柏钦一直艰难喘咳着的呼吸慢慢好转了一点。
蓁宁迟疑了一下问：“他真的要坐牢？”
她眼光看向他身前伺候着的几个人。
香氏作案动机，证据确凿无疑，人证物证清楚。
杜柏钦挥挥手，屋内的人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蓁宁抬腕看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多。
杜柏钦也动了气：“蓁宁，够了，香嘉上要替他顶罪，这也是香家商议的结果——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吗——”
蓁宁一身黑色套裙，低调坐在角落。
杜柏钦手撑住沙发，声音掩盖在氧气面罩后，有些模糊不清：“蓁宁——”
对她总是束手无策，杜柏钦只好低唤她名字：“蓁宁。”
那美艳夫人惊叫一声，随即被香老先生制止，她低着头用手绢默默地掩擦拭眼泪。
这幢四层高灰色塔楼，前身是皇家法院和塞克思四季裁判署。
蓁宁自从走进这里看到香嘉上，心里早已有了最坏的准备。
杜柏钦若无其事地带过：“我刚醒来，呼吸不好，说正事。”
司三再次走了进来：“殿下刚醒了，已经知道蓁宁小姐来了。”
蓁宁迟疑了几秒，还是狠下心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她抬头看了香嘉上一眼，他的目光也恰好投射到她的角落，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他的神色很平静，甚至有一丝丝的暖意。
杜柏钦刚刚起来，穿了一件黑色衣服坐在沙发上，纯棉的衬衣领子都睡得塌塌起皱了，他的人神色也是有些疲疲塌塌的，身前站着两个泛鹿的家臣，躬身在他跟前端水，他接过水杯吞下药片，将白色的量杯递给一旁的人，才抬眼望了她一眼。
杜柏钦以前从不会在这个时间休息。
佣人彩姐上前替她换下外套，一边说：“司先生已经知道束小姐回来了，他现在在殿下跟前，特地让我们先出来伺候束小姐。”
司三也没有阻拦，只温和地低声禀报：“一楼书房的休息室。”
蓁宁被她勒得几乎要透不过起来，再也无法忍受，抬腿狠狠地一脚踢他的膝盖，一直紧紧地拽着她的杜柏钦完全无力防备，他竟然受不住她这精准的一击，晃一下向后仰身摔倒在了地毯上。
蓁宁浅浅地笑了一下：“彩姐。”
蓁宁兀自推门进去。
房间依然是石沉大海的安静。
杜柏钦使用了近十年的一间书房——泛鹿庄园的心脏、墨国国防第二机密要地、防长私人办公厅——无论哪种头衔，这间书房拥有着神秘而充满历史的沉重感扑面而来，一整排及墙上的深棕色书架，幽暗空旷圆桌会议厅，灯光熄灭，空无一人，显得异常的冷寂。
蓁宁再也不耐烦，直接站起来往里边走去：“他在哪里？”
蓁宁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再无一丝雀跃念想，只觉得心底已经枯竭，再无任何多余情绪。
蓁宁看着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杜柏钦咬着牙将她死死抱住，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了在她身上，手上却一丝一毫不肯放松，只怕下一个松手她就再也消失不见，他气喘得有些混乱：“蓁宁……”
蓁宁心紧了紧，脚步不自觉地变轻，她深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蓁宁站起来，直接说：“司先生，我想见见他。”
随从并没有走远，见状立刻走上来，将立在一旁的氧气机推过来，接上氧气面罩，半跪在地上低声道：“殿下……”
语罢他扶住了沙发欲站起来。
她奋力要挣开他的手，杜柏钦将她手腕捏得纹丝不动。
蓁宁仍站在门口。
她无奈地答：“那我等等。”
香家为了阻止的国家的石油出口议案，派出截击柏钦杜沃尔殿下的车辆，负此事全责的是香氏二公子。
他坚持了许久，一直坐得挺直的身体也开始渐渐失去力气，不得不倚在了沙发上。
司三客气寒暄几句，又招呼佣人着好好伺候，告辞转身出去了。
蓁宁客气地答：“不用忙，我一下就走。”
杜柏钦动了动，侍从摘下了氧气面罩，他这才说话，声音染了几分倦意：“蓁宁，你一定要为了别人才肯来见我？”
蓁宁站在门口：“我有事同你说。”
她直接往门外走去。
踏进书房的一刹那，蓁宁也不禁放缓了脚步——只觉满心的燥热都化成了幽凉。
蓁宁终于不耐烦：“杜柏钦，放手，我要走了。”
司三很快匆忙而来，见到她躬身而道：“蓁宁小姐。”
蓁宁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位穿白衣褐绿长裤的侍从跪在他跟前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捧着输氧导管，仿佛房中的一切都不存在。
候在门外的保镖迎上前来，护送着她往外走。
诉讼人没有出席，一切事宜都交由专业律师团代为处理，对面的被告席上，三位律师沉着地翻着诉讼材料，一名穿黑色西装的男青年，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竟是香嘉上。
坐在蓁宁这一排的，还有一位穿着军装的女士，手上提着一个名牌的橙色公文包，那是杜柏钦办公厅的首席秘书长。
蓁宁看了一眼四周，他的侍卫已经自动消失不见。
蓁宁终于回头，看到那个黑色的瘦削身影依然坐在地上，背对着她的方向，一手撑在地毯上，一手按在胸前。
那两位侍从眼光看看她，又看看杜柏钦，似有犹豫，并没有马上走。
杜柏钦低声咳嗽，声音还带着刚醒来沙哑：“站那么远？”
杜柏钦抬头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我仰着头难受。”
杜柏钦凝视他，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牵牵嘴角道：“打也打过了，可以了吧。”
由于国防大臣遭袭是国家绝密机密,因此案件的审理也恪守严格的保密制度,蓁宁在一个小时之前抵达了国家最高法院审理，由杜家的保镖陪同着,经历了重重的安全检查和身份验证,才进入了这个审判庭。
杜柏钦看了她好一会儿，不得不回答：“他也姓香，没有分别。”
黑色庄重的审判庭,除了法官和律师，旁听者只有寥寥几个，蓁宁看了一眼，前席一位穿铁灰西装的先生,年过半百，头发斑白，神色严肃，那是香家老爷子，香氏现任的控股董事长，香学普爵爷，他身边坐着一位打扮富贵的夫人，面有忧色，不时看着对面的被告席。
杜柏钦推开了氧气面罩站起来，仓促地走了几步，在门口拉住了她的手。
蓁宁冷淡地答：“不用了。”
蓁宁在大厅的沙发中坐下来，泛鹿上下待她依旧熟稔热忱，仿佛她不过是出门喝了个下午茶回来，反倒令她全身不自在。
蓁宁愤怒地挣扎，压低了声音叫：“放开！”
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幅模样，蓁宁欲结束谈话：“你不能直接起诉真凶吗？”
法庭调查听证和辩论的漫长过程，香嘉上始终一言不发。
蓁宁原本以为不过是泛鹿的普通佣人，这时又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两人气度不俗，对待杜柏钦的神色极为恭敬，看起来是他的贴身侍卫，脸孔有点生。
蓁宁小心翼翼地呼吸，使自己心里的疼痛不那么明显：“你每天都得这样吸氧？”
蓁宁手搭在把手上，没有转头：“你没事吧？”
蓁宁置若罔闻，脚步并不停。
司三忙请她坐，然后抱歉地说：“殿下在休息。”
法官一敲法锤，宣布合议庭退庭评议，庭审结束。
车辆驶进庭院前的走廊，女佣已经守在大厅前，为首的第一位年纪略长，面上有笑语气喜悦：“束小姐，你回来了。”
蓁宁不满地说：“山上遇袭是不假，但你也不能栽赃好人！”
杜柏钦脸色幽白，声音比平时更低微：“蓁宁，你特地来泛鹿，就是为了指责我？”
蓁宁想了想，迟疑了几秒，还是淡淡地说：“泛鹿庄园。”
杜柏钦勉强地站着，客气地说：“既然来了，吃饭再走吧。”
司三自然而然地说：“蓁宁小姐可要上楼坐坐？您的房间一直收拾着。”
伊奢见她进来，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杜柏钦点点头，侍从将面罩覆盖在他脸上，他皱着眉头吸了几口。
蓁宁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杜柏钦坚持着说：“蓁宁……咳咳、你难得来……”
二月底的最后一天。
蓁宁站起来说：“你如果可以处理，他就不用坐十年牢吧，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杜柏钦吸了一口氧气，低低地说：“蓁宁，我也是已经被逼到没有退路了。”
干漾山的枪击案件开庭审理。
蓁宁感觉到身后的人沉沉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手指更是没有什么温度。
蓁宁急忙摇头。
车子经过白帆绿水的透蓝湖泊，碧波倒映山林，沿路花木枝修剪得精心别致。
杜柏钦咳嗽着说：“法庭已经有了结果。”
书记官走下来，律师忙着签署文件，庭内有些短暂的交谈。
书房深处的休息室门半开着，透出晕黄的灯光，有低低闷哑的咳嗽声传出。
女佣躬身上来斟茶，蓁宁客气道谢，并拢了腿坐得笔直。
杜柏钦说：“也未必。”
映入眼前的又是熟悉的美景。
蓁宁穿过大厅，熟悉地左转，看到一楼书房外的偏厅，随扈警卫照旧戒备森严。
彩姐忙说：“束小姐，先进屋里坐。”
蓁宁走进来，站在他的前面：“为什么是他？”
只是这一记眼光，深潭一般的眼眸，冰冷的光芒依旧，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才泛起了些许暖意。
蓁宁坐入汽车中，前排的司机问：“束小姐，去哪儿？”
蓁宁忿忿地答：“当然有分别，又不是他做的！”
蓁宁最近心浮气躁的，忍不住追问：“他在哪儿？”
法官很快宣布开庭。
蓁宁嘲讽地道：“这就是你们墨撒兰的法律？”
司三迟疑了一下：“您还要稍等一会，殿下请束小姐去餐厅吃点东西。”
他又开始白着脸咳嗽，示意身前的人给他吸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