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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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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揉了揉眼,发觉脑子里晕晕的,头也很疼,喉咙里涌出一股子药味,伸手捂住了脖子,砸吧砸吧嘴,口腔里有些腥……俯身差点吐了出来。

    当初把我从宫里运出来的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冒险做这事儿。

    我被他瞅得头皮一阵发麻,灰溜溜地低着头,瞧着这地也没出路,拎着小包袱,垂眼转身就想往回溜走。

    一席袍子在风中猎猎轻动,色泽依旧是白,没有一点装饰,片片梨花飘落,坠在肩上,他脸上流露出的悲伤,猛地一下,震得我心头凉澈。

    胡思乱想也猜不到什么。

    我擦一把冷汗,扶着竹子哆哆嗦嗦地起身了,衣袍脏兮兮还有几处被划烂了,隐约露出了里面的单衣。

    我刚刚答应他什么来着……留……下来?

    如果说想要害我,犯不着这么煞费苦功,宫里年年死的人多了去了,还不如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几刀子,直接把我扔进井里好得多。

    他眼角弯弯,一笑。

    还以为一夜之间就练成绝世神功呢。

    震惊……

    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那树杈,还真是某人栽的。

    “算了。”我被他完全打败了,犹豫了半天,最终小良心过意不起,还是把包袱卸了,“等你病好了我再走,别总说你要死了没多久日子活了这种话。”

    怪了,芳华不是说没有路下山么,难不成他在说谎?

    我只觉得眼前花了一片,这个秋风扫落叶啊,翻天覆地,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总之是晕极了。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气上来了,浑身暖乎乎的,紧接着狠狠撞了什么东西,却也不觉得疼。坡上的落叶小石子滚落而至,就这么迎面扑了我一脸。我侧头呸了一口,挣扎着拿袖子梧住大半个脸,背部被一个什么东西抵住了,冰凉滑溜溜,我胆战心惊,手往后面一探,扭头一看,原来是长在半坡上的竹子……

    于是我便履行了承诺,端茶倒水当起了老妈子的活儿,专门伺候起他来了。至于皇上那里,我总想留个字条让旁人给我捎过去。可一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为何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芳华的居处,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以后回去亲自与他说,这会儿把芳华照顾好,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只是可惜了这身衣裳。

    他点头又摇头。

    我做了一个梦。

    那人似乎时间颇为紧促,这树明显栽得有些不负责任。

    怪了,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

    我倏地转身,撩着袍子,兴匆匆地往坡上爬去,进了宅子,合上门。些许个动作一气呵成啊。

    这地方,好是好。

    我重新钻进那片竹林,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瞎溜达了一遭后却有些糊涂了……这路该怎么走……刚匆忙胡乱转悠也忘了做记号了。

    我心里头一紧。

    他却用一种很受伤的表情看着我说:“你居然舍得把我给你的衣服划成这样,都糟蹋成片儿了。”

    只可惜……多了一个人……

    昨儿明明在芳华那处,我是什么时候被抱进来……

    “你这是想去哪儿?”他依旧锲而不舍地问着,只是声音轻了许多。

    他悄然摇手拒绝了我的搀扶,颓废地坐在了地上,鬓旁的青丝顺势垂落至肩头,更衬得一席白衫分外清冽,他拿袖子捂住了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咳得很厉害。

    他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一定是寂寞的。

    这个人,明明能弹琴能喝酒能画画,活得好好的,为何总咒自己死啊。

    他他他病就好了么,昨夜咳得有气无力的,这会儿还穿得这般单薄,怎么就有这等闲情赏花作画。

    瞧我这窝囊性子。

    梦里有人一遍一遍的叫我勺儿,语哽咽催人泪下,令人魂牵梦绕只叫人断肠。

    我陪着他傻笑了半天,才醒悟了过来。

    我狐疑了,朝掌心吹了一口气,提起手又往床沿上拍去。

    我无语了,怨恨地蹬了他一眼。

    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预料中的惊天动地的轰塌声倒是没有,只有一记闷响和呻|吟。我抱着手,直跳脚……

    我呆了,一时间只觉得股寒气直往脊梁上窜,脚僵硬着,身子却忍不住抖了几下,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后缩,腿软得没力气,而脚下的黄泥土却意外的潮湿,只觉得很滑,我没站稳往后一踉跄,翻着袍子便滚了下去……

    于是在我蹙眉的一小段时间里,他的视线却缓缓下移,看到了我背着的包袱,一脸的若有所思。

    芳华曾说过,这儿人烟罕至,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人,捎来所需的物品且带人下山,我若是想下山,还得等山下的人上来一起带我走才成。

    幸好有这根竹子,不然这么往下摔,不小残也大瘫了。

    我懊恼得直拿手挠头,可望着他笑得这么开心,怔了一下后,自己的嘴角却也禁不住上扬了。

    我又斜了一眼他,他此时坐在地上的寂寞模样,与眉宇间的惆怅令我心都颤了起来……话到嘴边便绕成了,“走。等你好了我再走。”

    出去。

    靠,身后这坡从哪儿冒出来的。

    听得我……心颤。

    ……还不如回宫探个究竟。

    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开得绚烂。梨树旁立着一个木案,一个人径自站着捻着笔,俯身似乎在作画,一席玄衣映得脸格外温润如玉,白皙的手光是拿笔的姿势都很销魂。

    这么清冷的地方,他怎就呆的这么有滋有味。

    “哎哟,随便走走,”我把包袱往肩上一甩,一脸壮志凌云与视死如归的小气魄,“车到山前必有路。”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就说我不是那英年早逝的命儿……

    怎么不想走了。

    我这是滚下山,有本事你划个试看看……

    满院的竹飘香……碧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也清雅宁静……

    一道夹杂着着两分清冽,七分柔情还有一分颤抖声音从身后扬起。听得我心里一抖,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开了。

    我诧异了。

    一股子白烟冒了出来,手触到的地方灼烫极了。我低头看,只见床沿上被我扶着的位置赫然印有手指痕迹,五根状似手指的缺口牢牢深陷木头里,不像是人雕刻的,因为任何高人的刀功都没这么好,而且这手印摸起来润泽极了。

    他抬头望着我,明睁温柔。

    说来也怪,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不但没骨折,身上还没一点儿酸疼,吸一口气,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这会儿只觉得浑身舒畅极了。

    我心里一软,本想问他为何栽那树把路给堵了,到底有何居心可不知怎地话一出口却莫名其妙的变成可另一句:“你药吃了没?”

    走……

    后来,我才知道……他笑得这么幸福,是认定了他的病再也好不了,而我会在他身边守完他这一辈子,虽然他所谓的一辈子只剩下这寥寥无几的小段日子。

    宫里有奸人想方设法把我从皇宫弄到芳华的宅门处。而他又千方百计骗我,不让我回宫。难不成芳华与奸人是一伙的?可……又不太像,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人啊。

    这年头带啥也不能忘带吃的……若是时间够还真想把厨房蒸笼里正蒸着的肉夹馒头包十来个上路,一边赶路一边咬一口那可真正是美味啊。想当初我被人迷晕劫走,途中这叫一个饿啊,那奸人可其奸,只顾着自己咬馒头,压根就不顾我死活,被迷晕的人难道就不能吃东西啊……

    他极专注地望着我,低头笑了一下,眉宇间满是苦涩,轻声说,“你可知道,我己经没才多少时日寻你们了。”

    讨厌。

    呸。

    我一怔,竟像被他盯得,站住了,动不得分毫。

    或者又是那条……

    我低头掀起袍子,左看右看正纳闷着,还来不及细想,抬眼间胡乱朝前方一望,就被吸引住了。

    一阵习惯性的沉默后,他半晌才迟迟开了口,“反正我是要死的,一个人呆在这儿,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还要吃药做什么。”

    我是相当地震惊哇,抬起手,怔了怔,望望那个手痕再瞅向自己的小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怪事儿了……

    外头阳光和煦,靠窗户的桌子上摆着两三叠袍子,干净柔软……几缕光撒在上面,月牙白的袍子上仿若镀了一层金边。

    “你就算要从那树杈堆里爬过去,也要离开我么。”

    痛死人了。手麻麻红了一大片,那木板倒是没有一点儿事……

    这间宅子里就住了我和他二人,宅前的空地都被药草占了,也没见他在后院种地,饲养家禽。我也来了大半个月了,糟蹋了不少吃的。这些天来,不仅没见他断我粮食,反倒每日大鱼大肉的供着我。倘若真像他说的那般,几个月才会有人上山,那岂不是熬不到半个月我就得被饿死了。

    我讪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打扰了你许久,那个……”

    一株株树杂乱无章地立着,其中有的枝叶茂盛有些树杈还是枯的,这会儿全数聚集在一起,一看上去就象是人为栽在这儿的。

    阳光从苍穹上洒了下来,我仰头转了一圈,这四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所至之处偶尔传来簌簌枯叶的声音,等等……簌簌的声音?!

    “那是不走了?”

    离宅之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这鬼地方,简直是人不见人影,鸟不见鸟影。

    从这突然冒出来的一条路就不难看出……芳华这个家伙在说谎。

    我声音哑着,还未来得及开口。

    我痞子一样披着衣衫,穿起鞋子,摔门而出,兴冲冲跑出来后才发觉我压根无事可做。

    难道是我的错觉……

    我捏着袖子摸了一把脸,发都湿了粘在脸颊上,枕头上有些潮湿,凑近闻了一闻,有些汗味,浑身也是汗涔涔的。

    开阔是开阔了。

    我把包袱打了个结,夹下腋窝下,把门推开了。

    我望着那床沿上的五指印记,再看看自己快残了的手,一脸无奈的苦闷样。

    我揉了揉腰,顺势撑着身子扶着翠竹喘气儿,那股本聚集在胸口的热气缓缓散去……

    “你莫又用话来搪塞我。”他却硬生生打断了我的话,声音里带坚韧,“这些年来你们一个又一个离我而去……”

    想着芳华先前与我说的话,不免心里一沉,浑身不是滋味。

    哎呀,好烦啊。我搔了搔头,小蹙眉头,神情庄重,目前最要紧的就是……

    我深吸一气,趴在床底下,手往里一摸终于让我掏出了块麻布。我定下心别开脸,捏着臭麻布的一角,抖了抖,摊开铺好,转身在衣柜里找了些衣袍,又从枕头下面掏出两块半的馒头,拿布捂好。

    空气也很新鲜。

    我扯一根草叼在嘴里,手揣在袖子里,起身左顾方盼,纵身钻进竹林里,拨开稀疏的的竹,漫无目的地走着……

    是这……

    试图掀着被子下床,却没料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昏目眩,脚也使不上力气。我勉强披好衣袍,闭上眼,蹙起眉手扶着床沿,刚想再试着迈一步,结果一股热流从胸里蔓延开来,直冲上脑子,一时间便呆立住了,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儿,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道是手从酸麻到热,知觉一点点在恢复,不由得握紧了床。

    我怔住了转身望着他,他静止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远远地望着我。

    此地不宜久留……

    我颓了,手撑在膝盖上,坐在屋檐下,发一会儿呆。

    原来……

    我好奇了,探了只手,往里拨着,好不容易树间透了个缝隙,隐约能见一条小道,似乎是通往山脚……

    我头皮发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只觉得脚上重量加大了,于是怔住了,也斜一眼,低头,却见一条青色的蛇压着我脚上慢悠悠地滑过,绿幽幽的身子,滑溜溜的……

    我拨来那恼人的树林,俯身望前一探,眼前一片开阔了起来……

    只是我被掳出宫也有些时日了,皇上该着急了吧。再者我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久,宫里一定没少闹腾,不知道小李子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却没有动,脸色惨白,神情非常寂寥。

    怎么回事儿,昨夜在芳华房里我没喝水也不记得有吃过药啊。

    这会儿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没料到这神仙般的人,说起谎来眼皮都不到眨一下。

    “为何你总是想要离开我。”

    我突然间睁开了眼,视线里模糊了一阵,然后依然是见到了熟悉的房梁与抖下来的些许灰尘。我勉强支撑身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原以为对方是想借芳华之手除去我,而芳华这个人并没有因我与皇上的旧事而故意刁难我,反倒待我也很上心。他人品德行都是一级棒,脾气性子更是好到没话说,压根就看不出有害我的意思,不但折腾不了我,这几日反倒是被我欺负着。我瞅他既然没有害我的意思也就没打算匆忙离去。况且他又与我说没有下山的路,我这么冒冒失夫一顿乱走还不如安安静静的等着皇上来救我,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了。

    此人乃芳华……

    他把我留在这儿是为了什么……

    我想着想着,原本还算喜形于色的小脸,这会儿却完全跨下来了。

    可他的表情,真得很孤单。

    此时此刻,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在甚么……

    但我仍旧坚守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

    这样的男子,为何会有人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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