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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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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镇偏远,已到农村。

    一日一日,枯枝冒新芽,一夕之间草色遍野,浅紫二月兰压了半重天。

    陈知遇拈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号码,“去y市的同学,遇到什么情况,打这个号码。每晚7点群里汇报坐标。大家注意人身安全。”

    “不知道早点往镇上去?你同学等你半天,你没点集体意识?”

    真发起问卷来,才发现这事儿远不如想象的容易。如今还留在农村的,多是已上了年纪的老人,语言不通,文化程度不高,加之问卷题目设计得曲高和寡,比划半天,简直鸡同鸭讲……苏南无法,只得逐题逐题地拆分讲解。

    四下空旷,风声略过耳畔,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喊。

    这心情无人分享,她独自品尝。

    ……

    头上漫天星斗,田里栖着虫鸣。

    想这一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陈知遇把她腿抬起来,摸出手机照着,往脚掌心看了一眼。

    周三,陈知遇没如往常一样打开ppt,立在讲台上,扬一扬手里一份文件,“刘老师要占两节课,让你们去实地做问卷调查。”

    “天黑了,等了半天没人。我看见您的车过去了,喊了,您没听见。”

    田对岸有棵参天古木,树枝上系着红布条,在风里招摆。

    “脚崴了。”

    她不自觉缩了一下,“都是泥……”却被他抓得更紧。

    他火气撒不出去,嘴上越发不饶人,“你怎么不顶个斗笠直接下田插秧呢?”

    问卷还剩下5份,苏南给自己打气,沿着小河堤岸一路小跑,往下一家去。

    晴天,他给她看刚刚淘换来的茶叶,碧螺春,阳光下茶色清透,只泡两道。

    人生何来绝对?

    一望无际的绿色,延伸到地平线,汇入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

    苏南伸出手臂,攀着他肩膀,微一使力,爬上他的背。他颠了一下,稳稳背上,踏着荒草,往路上走去。

    她不自觉敛了笑容,急忙解释:“手机掉进田里……哦,问卷……”她往旁边书包瞥去一眼,“问卷没事……”

    下了车,捏着手机,沿道路缓缓往前,视线扫过黑沉的湖面,森森树影,还有风里摇晃的芦苇杆。

    课代表说两人约定了6点在镇上碰头,再坐出租车一道赶回市内。6点没等到人,给苏南打了个电话,没人接。等到6点半,这回干脆是暂时无法接通。她心里没个主意,一边打电话一边等,等到7点,正打算跟陈知遇汇报这件事。

    他仍然收到花,不知哪个不知名的追求孜孜不倦,只是不再拘泥于玫瑰,桔梗、百合、蔷薇、依米兰……花样繁多。全扔给了她。

    “……”

    苏南赤脚坐在田边,手臂上,裤腿上,半边身体全裹着泥水,手里捏着一支同样泥糊糊的手机。

    最后,留给她的是y市g镇,整个省都排得上号的贫困地区。

    “晚安”两字,反反复复看上十遍,才觉得一天踏实下来。

    40分钟,陈知遇抵达村委会,然而村委会已经下班,黑灯瞎火。

    刘老师教调查研究方法,恰好逢上自己的研究课题要做调研,需要去两个城市,共计23个市辖区、乡镇发放问卷。是个真枪实弹演练的好机会,便准备让学生实地操作,熟悉流程。

    只有你以为每一次已准备好时,猝然发生的意外、惊喜、机遇。

    狂奔而去。

    雨天,他说这天气适合喝酒,陈年的,绍兴黄酒最好。然而还有一堆资料要看,当老师没意思。

    进入四月,桃红柳绿,是旦城最好的季节。

    苏南与村委会的负责人接上头,对方派了个女书记,骑一辆电动车,在田间道路穿行。

    她闷着头,没敢辩驳。

    宿舍里单辟了一个角落,各颜各色堆在一起。只是鲜切花保质期短,没到两天便蔫了。

    早上,教室里只他们两人,开设备时,听他打呵欠说昨晚睡得迟。问他又连夜追漫画了?他瞪了一眼:胡说。

    一怔,片刻,有些无措地别过目光,咬了咬唇。

    他脚步一顿,喘了口气,向着那儿喊了一声:“苏南?”

    左边田埂上一道灰蒙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阴天,他说,今儿雾霾指数爆表,防霾口罩不顶用,已经在网上下单防毒面具,你要吗,咱们开团,第二个半价。

    苏南视线与他对上,立即低下头去。

    杂草绊着裤脚。

    手指上的泥快干了,轻轻一抠便落。

    苦差事,但有补贴,旅费和餐费报销,此外一份问卷能拿到30块钱的酬劳。

    半干的泥混着半干的血,半指长一道伤口。

    她目光有些失焦,在陈知遇停在在自己身旁时,才渐渐清晰起来,笑了笑,“陈……”

    她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依然上课,依然被压着进行各种稀奇古怪的“培训”,之前攒的那些资料交了差,她又被安排着攒新的资料,周六雷打不动发去邮件,他雷打不动回复一个“妥”。

    “苏南!”

    挨条挨条消息蹦出来,陈知遇对着名单一个一个核对,最后……

    脚踝被他握住,微凉的手指轻轻用力,“这儿?”

    陈知遇目光沉沉,隐隐似有怒气。

    隐秘苦涩,像嚼着茶叶,到最后总有回甘。

    中午在书记家吃了顿饭,下午书记有事,苏南只能自己步行走访。

    中午,学生一窝蜂涌出教室,他问,像不像监狱放风?

    一抬目光,却是落在苏南脸上。

    “嗯……田埂土松了,我急着回电话,没注意,一踩上去就往下滑,脚陷进泥里崴了一下,不知道踩着什么,脚掌也疼……还好水里没蚂蟥,我最怕那个了……”

    陈知遇飞快往表单上瞥了一下,记下地址,安抚课代表:“你现在镇上找个正规酒店住下,不要乱跑。”

    心急如焚的滋味,算一算,已有多年未曾体会过了。

    心里一个咯噔,按捺住情绪问详细情况。

    他把自己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一看她手里还捏着一支,“……”一把夺过来,也往口袋里一揣。拾起旁边地上的书包,往她肩上一挂,背过身弯下腰,“上来。”

    天已经黑了,沿路大片空旷的田野,黑暗之中,几星灯火。

    出发时间最晚周五下午,每组学生有两天时间。为求稳妥,陈知遇和刘老师各在一市市中心坐镇指挥。

    她愣着。

    翻出跟苏南一组的刘老师课代表,拨了个电话,刚“喂”了一声,那端便传来课代表泫然欲泣的声音:“陈老师,我联系不上苏南了!”

    陈知遇喘了口气,好半晌才压抑住火气,“站不起来了?”

    和苏南同行的是刘老师的课代表,两人发挥苦中作乐精神,一人分了20份问卷,各自负责一片,准备着咬一咬周六一天完成,周日就能去y市的市中心逛一逛。

    “不知道喊人?”

    陈知遇在群里嘱咐各位同学晚上留在酒店不要随意外出,自己迅速下楼取车,开往g镇。

    没苏南的。

    她“嘶”了一声。

    晚上,他说:滚去睡觉。晚安。

    “你没带脑子?”

    片刻,怯生生的,“陈老师?”

    “怎么肿这么厉害。”

    暮色一重一重压下来。

    路旁稀疏立着路灯,好些已经坏了,成群飞虫聚在光下,嗡嗡地往灯泡上扑。

    他蹲下身,把她腿扳过来。

    他不耐烦,“快点!”

    傍晚,操场上学生抡上球拍,他负手而立:这网球打得跟拍蚊子一样。

    7点,陈知遇往调研群里发了条消息:分享地址签到。

    刘老师进门说明详细要求,最后委派了苏南和他那门课程的课代表负责统筹。调研两人一组,负责一个区,40份问卷,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苏南作为课代表,自然得发挥精神,让其他同学挑完了,自己负责剩下的。

    人不是靠着点儿“不可预料”,来给自己平庸无趣的生活增添注脚么。

    “少说两句,憋不死你。”

    乖乖抿住嘴,“哦。”

    安排好课代表,又给村委会拨了个电话。村委会说是苏南6点半到村委会去了一趟,给付了酬劳,之后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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