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八月太阳很大,我的墨镜几乎不离身。不过印象也只到此而已,等我发现自己已经把全部短袖的衣服收在柜子里时,已经又是接近圣诞节了。
我甚至不知道这座墓园是在卡加利的哪里,只知道它墓园是绿色的。
我空空地摇了摇头。很坚持的留在原地。
很好笑的是,十二月的圣诞节并没有白雪,马路一片空当。小马沉稳的驾著车,我则是贴著玻璃,不介意回忆开始拥上来。眼睛酸酸的,却也只是酸酸的,想到飘雪的一举一动,会想哭,但是还有想笑的时候。
餐厅的工作还是天天那样持续繁忙,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失去一个人,似乎像在湖面丢了一颗石头,涟漪不小,却终究会平复。
我只能说,很多回忆,我还想要去触摸,还不愿意放掉。
想到这心头一酸,眼泪又开始狂飙,如果他只是睡著了该有多好,如果隔天他就会醒来该有多好……明明只是像睡著一般啊,为什么竟是天人永隔。明明像沉睡,却再也不会醒,这一想,我哭的更伤心。
很漂亮的那种翠绿,大家都穿著黑色的,包括我,其实我连怎么挑出全身套黑的衣服都不清楚,是下意识吧?
怎么,……不会醒了?
而的确,能说的,该说的,全都说了。只是,挥之不去……
处理了能打包的,我们把家具这一类的留给飘雪的父母处理。然后看看时间跟汽车公司人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从电视旁边的柜子小抽屉拿出飘雪放在里面好久好久没有动的车钥匙。
有时候走在路上,我会突然之间的停住脚步,愣个三秒钟,完全空白的。感觉有人在背后叫我,回头当然是除了人来人往的行人,没有我熟悉的脸孔。
回忆很不客气的开始打击我,不把我打死不罢休般。
其实不是很真实的,在餐厅工作大家还是互相吐口水,没事有事被客人刁难,不然就是被平空冒出一杯我连听都没听过的饮料搞的人仰马翻。
走了……
小马带来了很多很多的箱子还有duck tape,然后我们两个开始把飘雪的衣服一件一件从他衣橱里拿出来,放进去箱子。满箱,胶布一拉,刷,一声,封死。随著一箱又一箱的盒子封死,我觉得我的心也越来越空了。
谁来告诉我,怎么停止哭泣…
你问我怎么还没辞去餐厅的工作?
身边的员工,包括老板都在忙碌个半死的这一刻停下来。气氛有点尴尬的漫延,不过最多也那十几秒。因为我就会被再度从点单机里吐出来点单淹没,而其他人也是,再度卷入忙碌里。
等到整个人反应过来,小马已经在外面等著我下班。
毫无预警的,我迅速红了眼框,死握著领带,开始发抖。
两点二十五分,汽车公司的人员到了。简单的把合约拿给我们,让夏伯父签了名,然后从我手上拿走车钥匙。
行尸走肉不知道是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隆重的仿佛我参加的是谁的葬礼,是谁的?我一时还会忘记,直到我们站著,围著飘雪的棺木。一切才真的都回来。
就像飘雪说的,我的人生还长,我还要走下去,帮我自己,也帮他看看这世界。所以我愣住空白的时间越来越少,真的打从心底的笑容开始慢慢的多。圣诞节,也让我在餐厅一片忙碌中渡过,根本没时间悲伤。
怎么停止想念?
一切都结束了。
收拾遗物。
“我说过,我想留些什么给你。”
“洛心……”小马随即跟在我后面,拍著我的背,只能默默地看著我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
“什么?什么是after eight?飘雪,你听过没…………”我简直是下意识的转头对著空荡的旁边问。
他们问过我跟小马要不要,如果要就留下来给我们。小马本身有车因此拒绝,而我呢?我只是很平静的拒绝,理由我不会开车。
车子飞奔著,卡加利的夜,总是有点悲伤。
我默默的收著,接著我看见了飘雪的领带吊架。
他闭著眼睛,脸庞很消瘦的……看起来像睡著了,一瞬间,我以为他真的只是睡著了,并不是死亡。不是。
小马抬头看我的样子似乎被吓到了,他伸手想抽掉我手上的领带。但是我紧紧拉著,用尽全身力气拉著。
小马接过车钥匙,“你回楼上等……等吧,等等汽车公司的人就要来了。”他大概怕我崩溃,回头想劝我上楼。
我闭起眼睛任凭眼泪开始狂飙。
而我想这是最残忍的,真的,如果说看他躺在那知道他不会再醒来是第一,这就是第二。
小马他们想尽了很多方法把这团哀愁抹掉,不过连他们自己都还没从震惊里回覆,更何况是完全成空洞状态我的。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它发动了。
当然会啊。随便一瞥就是大雪纷飞,巴不得走在路上就这样被车撞死一了百了。不过日子还是得过,不是吗?
我哽不住胸口那股气,弯身抱头痛哭。小马走到我旁边,搀扶著我离开。啜泣著,我听见很多人啜泣著。
而究竟是不是这样,我并不清楚。某部分的我想留下这台装满回忆的车子,某部分的我又怕去碰触到他。所以我选择了一个最简单明了的理由拒绝,其他的不想再多做思考。
然后吐了第一次,我的堤防有了缺口,接下来的打包过程可以说是草木皆兵,随便一片回忆,哪怕是一块vcd,一个杯子,甚至一本书,都会让我跑到厕所大吐一翻,只是没像第一次那么利害了。顶多呕个几口胃酸,就会停止。
我的一切像是静止了一样,从医院到举行哀掉会(丧里),里里外外我都好像死了。我还是会笑,看到饭也能吃下去,听小马讲不太好像的冷笑话也笑的出来,再餐厅也能准确无误的调出一杯杯五颜六色的饮料。
有关他的,真的,结束了。
飘雪真的走了……
我终于克制不了的冲进厕所,呜咽一声,开始狂吐。大呕特呕,呕到像要把五脏六府吐出来。我想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吐出来,洗刷干净,看能不能洗掉回忆,能不能洗到悲哀,再装回去。我呕到完全空掉,直到干咳,却还是无法停止那一股一股涌上来的什么。
红色的煞车灯亮起,再来是转左灯,然后熄灭;我听见油门的声音,我努力睁大眼睛,不管眼泪是不是已经续满而且开始往下飙。我睁著眼睛,看著那台黑色的车子离开停车场,转入大马路,然后,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路上。
跟著夏伯伯还有小马到了楼下停车场,我找到飘雪的车位,看见那台蒙上灰尘的黑色bmw能吐的,能哭的,都在那三十七楼发泄完了。而伤心是不能比较的,因此我看到这台黑色的车子时,除了红了的眼睛,颤抖的手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
我想我的一切,包括眼泪还有那股一抽一扯的痛,都是在丧礼那天回来的。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到那里的,只记得那是一座很大的墓园。
这辆车经过夏伯父伯母的决定,是要卖了。
玻璃片盖著,他就在那里面,很沉静,像睡著了般。我走过去,将我的白玫瑰放在上面,然后杵立著,没办法将我的目光移开。
真的走了。
我的情绪被消失的车子带走,已经空掉的身体更空了,呼吸之间,感觉胸口很空,空到疼痛。
然后一切都回来了。我拿著飘雪以前给我的钥匙,带著他父母还有小马回到他的公寓。
我却知道,我快死掉了。
你问我难不难过,想不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