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坚冰破
瞳兮咬咬牙,强撑着病体开了门。天政帝的眼睛忽然就睁大了,正要迈步上前,却被瞳兮的动作阻止了。
瞳兮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床顶,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活着。
每日但凡宫外有什么进贡的好东西,全如流水一样涌进彤辉宫,连曈兮以前为救灾捐的首饰等等都流了回来。玄纁还神秘兮兮地说,曈兮捐的东西都被天政帝找人拍走了,知道她手边的每一件物事都是好的,她舍不得,所以现在又送了回来。
“皇上,她们两人同时落水你会就谁?这十月的湖水可是已经冷彻骨了,这停光楼下有潜流,可不是那么好救人的,万眉儿怀有身孕,只怕一下去即使救了上来,孩子也保不住了。”慕昭文哈哈大笑起来。
瞳兮心跳加速,本以为他是发怒自己乱闯,哪知却是为了自己的话。
到秋天,天政帝甚至恢复了令狐进的官职,重新命为礼部尚书,瞳兮的兄弟些都放了回来,就算不是任原官职,那也是一些很有前途的位置。瞳兮知道天政帝这是做了多大的牺牲,他明明是要连根拔除所有的氏族,却还是恢复了令狐氏往日的荣耀,甚至还更甚,只因再没人能同令狐一族一较高下。
只是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瞳兮低头不看天政帝,只能看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移近。
天政帝放开万眉儿,跳入湖水中,本已经快要抓住瞳兮的手了,却被她轻轻地滑了开去。
“皇上。”瞳兮怯怯地道。
无论翠花怎么挑拨恐吓,她都无动于衷,知道骆清风上了一道折子,说天政朝宫人岁增,房御弥广,愁穷四海,弊国伤和,靡费极多,而妇人幽闭深宫,情实可知,指责皇帝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朕一人之淫乐。
瞳兮想着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处心积虑地设计让独孤思琴去害万眉儿的孩子,那慕昭文便不会查到一切,她的孩子也就不会死。
可是天政帝回头看到的却是慕昭文的长剑贯穿了瞳兮的胸口,缓缓地将她推下湖,湖水立时被染成了红色。
“皇上果然有信,只一个人前来。”慕昭文得意地笑着。
事情过了这么久,瞳兮欣赏的伤疤再厚也经不起天政帝这般软磨硬泡,她有时候透过窗户便能看到天政帝独自站在载兮楼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彤辉宫,经常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今日被翠花这般取笑,又见她有了孩子,心底的死水总算有了些波澜。
只是他这般不肯正面回答,越发让瞳兮心存猜忌。
“既然这般,朕倒是可以原谅你那幅画,你给朕从实招来,来个御前听审。”天政帝笑着吓唬瞳兮。
“别伤她。”天政帝急切地叫了出来。“只要你放了眉儿,朕什么都答应你。”
齐云一下子就呆愣住了,“娘娘……”
瞳兮顿时又气又羞,想不到天政帝强逼了自己以后,还说出遮住下流的话来。
瞳兮摇摇头,这院子她可从没来过。
天政帝担心的眼神瞬时扫向了万眉儿。
瞳兮还是不说话,这个问题她可不担心,虽然足不出户,自然有人告诉她消息,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在万眉儿和独孤思琴先后离开后,都陆陆续续地被各种原因处理了去,有阴毒被贬的,有牵扯进万氏和独孤氏一案被打入冷宫的,也有自动学瞳兮请求出家的,总之,天政帝从瞳兮落水以后再没有招幸过妃嫔。
瞳兮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出来,她只觉得自己是咎由自取,而天政帝也是罪有应得,这个孩子似乎不肯原谅他的父母。
秋意本就冰凉,只是瞳兮和万眉儿脖子上的那柄剑却更为冰凉,执剑的人却正式慕昭文。瞳兮侧头看着慕昭文脸上那种古怪的笑容,本想出声发问,却奈何发不出任何声音。
曈兮脸一红,“翠花你不许再说这些,否则以后本宫就不见你了。”曈兮不得不端起架子来。
瞳兮转了身,生气地将门关上,留下翠花在院子里傻笑。
瞳兮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能看到天政帝跪着顶水盆,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瞳兮只觉得这一幕太过滑稽好笑,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本宫何德何能,皇上要纳妃,本宫也没有阻止。”瞳兮心里觉得委屈,只怕这话是天政帝自己想说却不好说,所以托了薛嬷嬷来试探,“嬷嬷如果不放心,本宫可以割掉这三千烦恼丝,从此青灯伴古佛。”
他的吻仿佛蝴蝶采花一般热情而轻佻,瞳兮本来兼顾的新房,遇上他就跟豆腐做的似地,瞳兮羞红着脸奋力地挣扎,却仿佛风助火势,惹得身上的人呼吸越来越重,看他势如破竹的样子,瞳兮只觉得自己是一头待宰的羊羔,被他一刀一刀地凌迟,破解着自己的羞耻心,随着他在风浪里起伏。良久他才肯放过她,刺入那致命的一刀。
瞳兮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恶心,身体仿佛也感应到了似的,做出了相应的反应,瞳兮赶紧捂了捂嘴巴,没有看到慕昭文眼里的复杂。
虽然梦假,但是情确是真的,瞳兮从不敢回忆那一天,以天政帝的聪慧如何能不知道那事是万眉儿做的,瞳兮只是要再提醒提醒他而已,提醒他万眉儿的恶毒。
所以瞳兮觉得自己的猜测一点儿没错,在这些事情的面前,天政帝选择牺牲的一定是自己,只是最让瞳兮心寒的便是,天政帝明明会武功,慕昭文即使把刀架在她们的脖子上,他也不该是那种束手就缚的人,只怕,只怕他根本就是胸有成竹,他要的便是慕昭文对万眉儿的惊吓,要的便是朝中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对万眉儿一往情深,这一切都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慕昭文的剑锋又往万眉儿那里移了几寸,“别吵,否则我先杀了你。”
瞳兮懒懒地接过来,如今仿佛进去了冬眠一般,成天除了睡还是睡,那封信上写的不过是慕昭文相邀瞳兮去太液池赏景,可是那地点却让瞳兮瞪大了眼睛,正是那艘画舫。
“放开眉儿,朕跟她换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也是当过母亲的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天政帝防毒再也保持不了。
朝廷上也吵翻了天,万氏只当是天政帝因为万眉儿的死而悲伤过度,但是于独孤氏来说,确实少了保护伞,两族之间吵得不可开交,到天政帝病好起来,收拾残局的时候,两族令污秽肮脏的事已经被他们自己吐得差不多了。骆清风率先带领新一派的言官开始发难,随着时间的推移,万氏和独孤氏皆度崩瓦解,那已经是次年初夏的事了。
薛嬷嬷回头看了瞳兮一眼,那一眼里有太多的责怪和不满,仿佛在怪瞳兮太过无情,“娘娘连皇上的心里都能去,紫宸宫又能算什么。”薛嬷嬷的话和她的眼神一样犀利。
瞳兮不开口,心里说不担心却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如何能放下脸面去求天政帝,难道她去求了,天政帝就能不纳妃?这不过是另一轮残酷游戏的开始,瞳兮有些厌倦了。
天政帝正要去拉她的手,她却缩了回去,“臣妾这就回宫面壁。”瞳兮头也不回地踏出船舱上了自己的小舟,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反正她现在一无所有,她所拥有的全部被天政帝无情地毁了。
“瞳儿,朕以前最恨你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朕在逼你,可是现在朕倒觉得比起你冷淡的表情,朕算是爱死你的痛不欲生了。”
瞳兮闭幕不说话,只听得外面雷声阵阵,屋檐滴下的水打在檐下的花盆上,噼啪作响。
只是天政帝明明有机会救自己,他却选择了救万眉儿,瞳兮不是不明白天政帝的打算,他那是怕万眉儿死在慕昭文的手里就无法挑起万氏和独孤氏火拼了。
天政帝并没回头,“你还知道要来?”
“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公道,要一个原因,为什么,为什么你狠得下心?”慕昭文究竟还是放不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那么温柔地拥着她的男人会那么无情。
瞳兮转过头不看薛嬷嬷,这一切的因果报应谁能说得清又逃得开,天政帝杀了慕昭文的孩子,慕昭文害了自己的孩子,她不还是在遭受报应么?
紫宸宫是天政帝的寝宫,他一向不喜欢宫妃涉足,所以瞳兮进宫这许久,也从没涉足过。“嬷嬷,这不是本宫该来的地方。”瞳兮止住了脚步,不肯上前。
瞳兮点点头,经薛嬷嬷引了去的确是紫宸宫,天政帝今日出城检阅军队去了,并不在宫中,所以瞳兮才肯出来走走,否则无论她去任何地方,总能“巧遇”天政帝,他也不说话,就远远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越发得难受。
瞳兮回到彤辉宫的时候,却拿不准天政帝的心意,也不知道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本已躺在了床上,想着却还是不对,这当口她是决不能失去天政帝的支持的。
“娘娘,皇上来了。”齐云在瞳兮耳畔轻轻道。
天政帝的话越来越露骨,让瞳兮更气的调头不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最后会到这种地步,他居然会这般厚颜,明明她根本就不想理他。
秋意渐渐地弄了起来,老天爷慷慨地散着漫天金片,瞳兮开始畏寒,所以早早地传了狐裘边的宫装,天政帝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过问彤辉宫的人和事了,齐云那甚至听闻尚衣局已经在感知皇后的礼服了,还是天政帝亲自过问的。
天政帝连眼角都没扫向瞳兮一眼,只是看了看万眉儿,仿佛在安慰她没事似地。
“瞳儿,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朕?”天政帝忽然叹息一声,“朕到宁愿你跟翠花一样彪悍,手叉着腰罚朕跪着顶水盆。”
瞳兮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什么破瓶子啊,那可是长治久安。”瞳兮嗔了天政帝一眼。
瞳兮万万没想到当年的那株梅树还在。
很快瞳兮和万眉儿就听到了天政帝上楼的脚步,见他独身一人到来。
瞳兮刚恢复意思,齐云喂了她一碗米浆,刚扶她躺下休息,外面却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在深秋可是极为反常的,瞳兮含着泪只当是老天爷也在感伤她的孩子。
曈兮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所以又回了屋子,从她拒绝天政帝开始,天政帝就在彤辉宫外命人搭了一座高楼,他每日就在里面起居,这样便能方便日日看着曈兮。所以曈兮已经甚少出屋子了。
瞳兮的脸瞬间就白了。他果然是在维护着万眉儿,那万眉儿这般害她他反过头来却责备自己在动歪脑筋,为了万眉儿有了身孕,他就不惜让自己禁足,让她百般羞辱自己,自己的父亲兄弟全都被天政帝清除了干净,可是反观万眉儿,她的父亲兄弟哪一个不是春风得意,瞳兮只觉得自己傻,只怕天政帝心里一直都是念着万眉儿的,她的父亲又是天政帝半个老师,这事何等的感情。
“嗯,也不知道怎么了,成天没有精神只想睡觉,我就不留你了。”瞳兮心里发闷。又加上昨夜的不开心,根本没有心思招呼慕昭文,也没留意她的心思。
瞳兮虽然开心,却不肯显山露。
“娘娘可有兴致陪老奴走一走?”
天政帝的眼冷冷地扫过瞳兮,仿佛在责备她自作自受,瞳兮身后的万眉儿开始剧烈的挣扎,仿佛在说这不关她的事。
可是她必须去,去看看慕昭文究竟知道多少,她又想做什么。
瞳兮的脸瞬间惨白,“你有孩子了?”
“瞳儿……”天政帝摇着瞳兮的手,本想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却哪知身子一摇,倒了下去。
可是独孤思琴也未必不会告诉慕昭文这事,而借她的手出点天政帝的另一个孩子。虽然有众多的可是,但是瞳兮一旦想到可能就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便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天政帝。
瞳兮本以为薛嬷嬷要把自己带到天政帝的寝宫看看什么,哪知她却带自己三弯两绕到了紫宸宫内一个极端隐蔽的院子里,院子的门匾上只刻了一个“禁”字。
瞳兮喘息着不敢看天政帝,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将瞳兮抱到附近竹屋的小院子里,搁在榻上。
“昭文,你这是听谁说的,朕怎么会杀死我们的孩子。”天政帝的声音温柔地道,仿佛慕昭文是被奸人所蒙蔽一般。
瞳兮看到此处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薛嬷嬷的主意,原来她并不是受天政帝所托。
天政帝的神色里顿时蒙上了一层焦急,却不敢出声,只是无言地安慰着万眉儿,“你想要什么?”
天政帝没有吭声,眼看着慕昭文的剑锋在万眉儿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万眉儿几乎惊恐得要晕了过去。
“这里这么多年都是奴婢一个人负责打扫,皇上从不准其他人进来。”薛嬷嬷继续道,“娘娘不知道这皇宫里的孩子有多可怜,别说他们的父皇他们很少见到,就连自己的亲身母亲都少见,你知道皇上见他母亲最后一面的时候是怎样的吗?”
那抹明黄色就站在那里。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天政帝握着瞳兮的手,含笑念着,“朕投了你李子,你送朕琼玖,嗯?”他的尾音稍稍的提高,瞳兮被他那磁哑的嗓音羞得脚趾头都红了。
“胡说,明明就是鸳鸯。”瞳兮恼怒地从他手上抢过香囊,看到天政帝脸上戏谑的笑容才知道他是故意的,瞳兮什么都好,唯独女红一项,十分的蹩脚,平日很少动针线,这还算是头一遭。
“让朕等了这么久,朕生辰你就送那么个破瓶子?”天政帝虽然虎着脸,可是瞳兮也听出了他并不是真的在生气。
“你闯入了朕的禁地,却还要嚷着青灯伴古佛,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嬷嬷先退下吧。”
“嘿嘿,这折子还是皇上让清风写的。”翠花有些羡慕地看着瞳兮,“想不到皇上也有这样的,要是我先遇上皇上,肯定不让给你。”翠花打趣道。
至于天政帝的病是为谁染得,瞳兮只当他是做戏,等的不过是万氏和独孤氏火拼,心下一点儿也不在乎和愧疚,瞳兮已经习惯性地把天政帝所有的事情都往坏了想。
瞳兮赶紧拉了拉已经零零碎碎的衣襟,遮住自己的春光,天政帝则仿佛一只偷腥的猫儿坐在瞳兮的一侧为她理了理被汗水侵湿的鬓发,“怨不得这么多人愿意死在牡丹花下,真是做鬼也风流的。”
翻了年到了天政七年春,瞳兮还是没有消气,只是朝廷上早为天政帝后宫无妃无子嗣而着急了,今年又是大选的年份,所以各地已经开始自护地挑选起修女准备往宫里送了。
“告诉我原因。”慕昭文快速地抽剑在瞳兮的身上也划了一道,血开始缓缓地渗出,从她孩子莫名地死后,她就天天练习着挥剑,等着有一天能手刃仇人。
最后更有甚者,那摔碎的求子观音,天政帝也命人重新挑了一块更好的和玉,让人刻了,请了高僧大德开光祈福,又送到了彤辉宫。曈兮自己看了,便有砸开的冲动。
瞳兮如今才想明白,她一心想做皇后为的是什么,不过是给众人看,给她的父母看,只是现在一切都没人分享了。瞳兮流着泪想,自己虽然贵为贵妃,她的父亲致仕,携母亲归乡,她都没能去送一送,反而还要在这里曲意逢迎。
“皇上看来是更喜欢纯元夫人了?”慕昭文说话的同时,手也推向了万眉儿。
瞳兮也静了下来,红着脸道:“这是琼玖。”
薛嬷嬷凝视了瞳兮片刻,“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摆手道:“娘娘不必扶奴婢,如果娘娘不答应奴婢的请求,奴婢便永跪不起,到了阴间也才有脸见德妃娘娘。”
这期间翠花进宫看了瞳兮许多次,瞳兮见着她几乎有些怕了。“娘娘,你怎么把皇后那印玺给辞啦?”翠花大惊小怪地道。
翠花叹息一声,“听说那皇后的礼服还是皇上亲自设计的,而且听尚衣局说,在那位出事之前就已经在做皇后礼服了,那尺寸可是皇上亲口告诉尚衣局的,如今看来,正是你的尺寸。”
只是瞳兮却没想到她会遇上这种情景,她一上船就被人从背后击晕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是在小太液池畔的停光楼。这里几乎早就被废弃了,因为离各个宫都远,风景又不算秀丽,所以宫里的贵人都不爱到此处,渐渐的就荒废了。
瞳兮吐吐舌头,知道这位在生气,轻轻地靠近天政帝,拉了拉他的衣袖。
瞳兮惊愕地拔腿就想跑,哪知却被天政帝眼明手快的推倒在地上。
瞳兮本就怕天政帝心里有疙瘩,所以原原本本地说了,从那山贼如何踩点撞了她,她又如何不小心丢失了当票,再到山上的种种,她问心无愧,自然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天政帝满脸的胡渣儿,眼睛血红血红,该是很多天没有睡过觉了。瞳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可是怎么也等不起来,“我的孩子呢?”瞳兮嘶哑地问着,却发不出声音。
“朕还是不喜欢他这般惦记你。”天政帝咬了瞳兮的耳垂。
瞳兮啐了她一口,碎花又继续道:“娘娘得给我赏赐。”
“不要,不要抓我,你走开,你走开,皇上救救我……”瞳兮入睡没多久就凄厉地叫了起来,然后被天政帝拍着脸唤醒。
瞳兮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留住天政帝的,只是却一直任性妄为下去。仿佛是笃定了天政帝的心一般,只是现在恐怕再也容不得她继续下去了。
“瞳儿,瞳儿,怎么了?”天政帝焦急地唤着瞳兮。
“没做什么,生辰我也没送你什么贺礼,今天就算给你补上,皇上不是喜欢杀人么,昭文就给你表演表演,你说我们从哪一个人开始好呢?”慕昭文的剑向瞳兮逼近了一分,“从位份最高的贵妃开始,好不好?”慕昭文仿佛孩子要糖一般问着天政帝。
“朕不该由着你的小性子的,让朕白白等了这么久……”天政帝的脸越靠越近,眸色越来越深。
瞳兮赶紧亲自扶了她起身。
哪知天政帝却冷冷的推开了自己,“瞳儿,朕早就说过,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动这些歪脑筋,所以朕才让你禁足。”
又过了片刻,“娘娘,皇上就站在门外。怎么也不肯进屋,你就任皇上这么淋着么?娘娘昏迷的时候,皇上三天三夜没合眼,今天早晨晕了过去,这才刚醒就又来淋雨,娘娘你就这么狠心吗?皇上,皇上他不知道你怀了孩子啊。”齐云开始呜咽。
“娘娘没事吧?那万眉儿也欺人太甚了。”慕昭文开始为瞳兮打抱不平。
薛嬷嬷静了静心神,又领了瞳兮往内走,在这禁园的花圃里只有一种花,那就是赵粉,瞳兮看着满片的赵粉,仿佛被雷击了一般,这个时候牡丹花早就开过了,却没想到这里还有。
天政帝从她的口型却明白了她在说什么,脸顿时惨白,“瞳儿,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因为朕不想让眉儿的手上沾满血腥,朕的母亲就是因为这样而内疚,才会终日郁郁,生朕的弟弟时才会难产而死,朕不想历史重演。”天政帝有些悲痛地道。
“娘娘,昭夫人今儿托人送来一封信。”玄纁轻轻地走到瞳兮的身边。
“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
“瞳儿,你终于醒了。”天政帝呜咽着声音。
“瞳儿,朕是不是该杀了你?”天政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怒意。
翠花见瞳兮爱理不理自己,又赶紧道:“你就不怕他给了别人,让其他人钻了空子?”
“昭文,你这是做什么。”天政帝的脸上并没有仓皇,仿佛是闲庭信步而至,无波无澜地冷颜旁观慕昭文的表演。
哪知他真从屋里翻了一个瓷水盆出来,装了水顶在头上。
他拿出来一瞧,却是一块浅黑色的玉石,“这是什么?”
瞳兮也来了劲了,“那你倒是去顶啊!”瞳兮忍不住嗔了天政帝一句。
“皇上就是为了这株梅树才把这片地方圈了起来,筑了禁园。那会子一天都不得安生,先是兴致勃勃地种了花,引了水,可没多久就恨得牙痒痒,把那赵粉种了铲,铲了种,每次都唉声叹气,到底还是舍不得那朵赵粉,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三年,现在才算消停了。”
瞳兮只听见四周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处处呼唤着,“皇上,皇上……”瞳兮已经不再关心这些,天政帝的死活全天下都在操心,她的孩子却没有任何人在乎。此刻她忽然能设身处地为慕昭文想了,也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特别是在玄纁告诉她,万眉儿小产死了,而幕后的黑手正是独孤思琴,是她挑拨慕昭文害了万眉儿,万眉儿受了惊吓,回宫没多久就小产死了,手法和当初慕昭文流产一模一样。
瞳兮想着那日慕昭文来彤辉宫的情形,只是胸闷恶心,当时自己不觉得有时很么,只怕她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可笑瞳兮在剑刺入体的那一刻,才醒悟,发觉慕昭文痛恨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瞳兮只觉得那孩子的影子在这一声声“瞳儿”中越走越远,又看到另一个孩子越走越近。
瞳兮禁足的第二日,慕昭文却来了彤辉宫,瞳兮没想到自己如今这般落魄,慕昭文却还愿意同自己来往,心里对她的猜忌又少了几分,因为她是在想不出自己如今对慕昭文有何利用价值。
“可是我不甘心,我的孩子也不甘心,你既然杀了我最爱的人,那便要让你也付出同样的代价,让你也受受那夜不能寐,烈火煎心的苦楚。”慕昭文的剑握得越来越稳。
瞳兮心底哑然,才明白自己是看低了慕昭文,想不到自己不过也是她的刀子而已,她无势无力,怎么可能查出结果,如果不是自己一心探查,又让玄纁故意露出破绽让独孤思琴知道,恐怕慕昭文现在也不知道答案。
天政帝在一瞬间便扑向了万眉儿所在的左边,险险地将她抓在手里,拉了回来,她的脚本已经完全离开了地面,幸好天政帝及时拉住她,万眉儿一得救就扑在天政帝怀里哭泣。
瞳兮几乎是犯了红眼病地看着翠花,她现在觉得翠花极其可恶,她独自里的孩子也极其碍眼,瞳兮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腹部。
薛嬷嬷完全不用瞳兮回答,便强势地继续道,“正是德妃娘娘难产的那天,皇上本事兴高采烈去看他的弟弟妹妹的,哪知看到的却是娘娘雪崩而死的一幕,整个床都染成了鲜红色。我们谁也没有看到皇上打开了门就站在门口。”薛嬷嬷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娘娘死的时候嘴里喊得全是报应报应。”
哪知这是翠花却打开了门,“想要孩子,自己一个人可办不到。”她哈哈大笑离去,也不怕瞳兮责怪。反正后面有个撑腰的。
瞳兮也是抬头看着那楼里半歪着的牌匾上,写着“停光楼”三个字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瞳兮发现自己四肢被绑,身后却还坐着一个人,和自己一般遭遇,从她身上发出的味道瞳兮就能辨认出正是万眉儿,她们两人都被绑了手脚,塞了嘴巴,发不出成形的声音来。
瞳兮被他这句话哄得浑身酥麻,“皇上明知臣妾不是那种人,为何还要让臣妾禁足?”其实瞳兮倒不是不想被禁足,正好逃了嫌疑,又逼得独孤思琴自己动手,以防独孤思琴也想把自己当刀子使,可是她却压不住那口气,总觉得天政帝是在帮万眉儿。
瞳兮身子晃了晃,强忍着不适跪了起来,“臣妾惶恐,臣妾戴罪之身,本不该出宫,请皇上责罚。”瞳兮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瞳兮踏入雨中,跪了下去,一副你不走,我便不起的意思,只是她刚刚醒过来,哪里经得住这种折腾。
“皇上疼爱你,你自然是不用着急的。”翠花扶了曈兮去院子里赏花,眼睛还带着调笑地往彤辉宫附近新建的一座高楼“载兮楼”望去。
至于每日曈兮用的血燕又供应了起来,还是天政帝亲自掏腰包,用的私库的钱。
瞳兮是知道牡丹的金贵和小气的,如果不是极端用心,极难养活这赵粉,却没想到天政帝不仅养活了,还养得这般好。
瞳兮就着她的眼睛往后看,就看到天政帝冷着脸站在自己的身后,脸色跟以往一样冰冷,只是整个人都清瘦了些,所以看起来更为疏离。
天政帝则一边顶着水盆,一边吻着瞳兮的泪,“瞳儿,瞳儿……”
“娘娘,你说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两个人彼此折磨?这新一届的秀女就要入宫了,你就不着急。这两年你过得舒坦,皇上为你独守空闺,可是信任毕竟新鲜貌美,你就愿意这样过下去?”翠花每逢有什么大事总要往宫里挤。
“娘娘还记得这禁园吗?”薛嬷嬷突然出声,问得瞳兮一愣一愣的。
薛嬷嬷脸色泛白地道:“是老奴自作主张,可是……”薛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天政帝出声阻喝。
翠花走后没几日,彤辉宫却来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客人,却是天政帝的薛嬷嬷。这薛嬷嬷在天政帝的母妃去世后没多久就几乎成了隐居状态,一直在佛堂念经,天政帝尊她如同半个母亲一般。
瞳兮不知道慕昭文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那画舫系的地方本就偏僻,四周有树木遮挡,平素很少有人去那个地方。瞳兮本以为只有她和天政帝喜欢那儿,哪知慕昭文也知道,难道那里也曾是天政帝和慕昭文的爱巢?瞳兮只觉得讽刺和悲哀。
“别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也很快就会有答案了。”慕昭文的声音变得十分诡异,瞳兮觉得她处处透着癫狂。
不过令狐进究竟还是明白天政帝的心思,所以复官没多久就以病请辞,天政帝多番挽留也无效。只在京城赐了他宅子,让他安心养老,为的也是瞳兮以后如果想见父母也有个地方。
从瞳兮将齐云撵了出去,到玄纁和束帛都进来劝她搭理搭理皇上,已经是三更了,瞳兮从窗户上的玻璃块中往外看,果然还见到天政帝站在雨中,直直地望着她的屋子。
“可是为什么你要亲自动手,为什么,你大可以叫万眉儿来动手啊!”慕昭文疯狂地吼着,也许孩子去了都没能让她那般痛苦,可是在知道天政帝才是那个凶手的时候,她就再也保持不了清醒了,什么出宫,什么走马江湖都不在乎了,她只要一个答案。
“不,告诉我原因。”慕昭文坚持着,拖着瞳兮和万眉儿后退,眼看就要跌落湖里,那楼上的扶栏年久失修,早就欲掉不掉了。
天政帝终于从瞳兮的腰上摸出了一个香囊来,“这事绣的什么,野鸭子?”他对着月光看了看,皱着眉。
“就请娘娘跟奴婢进去看看吧,皇上是绝不会责怪娘娘得。”薛嬷嬷的话不容瞳兮反驳,仿佛如果瞳兮拒绝的话,她扛也要把自己扛进去。
天政帝终于停了步子,“朕只想要眉儿一个人的孩子,兄弟相残的痛苦朕再也不想让朕的孩子来承受。”
两人缠绵了好一阵子,瞳兮猜得到了机会休憩了片刻,只是她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人一旦有了欲望就难免会犯错。
翠花摸摸肚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了,我也算是对得起骆家的列祖列宗了。”说罢还奇怪地看了看瞳兮,觉得她有些对不起皇甫氏。
万氏和独孤氏一倒台,天政帝封瞳兮为皇后的旨意就颁了下来,瞳兮却托病不受。
“是啊,也不知道皇上将我的孩子杀死的时候,又是个什么说法,我杀了贵妃是死罪,皇上杀了自己的孩子又是什么罪呢?”慕昭文有些疯狂地盯着天政帝。
瞳兮自然能听出薛嬷嬷的弦外之音,“嬷嬷今日是想对瞳兮说什么?”
薛嬷嬷和瞳兮都跪了下去。“嬷嬷。你年岁也大了,也该出宫享享清福了,朕让人在东华街给你买栋房子,你还有什么亲人都接来住吧。”
瞳兮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只是觉得薛嬷嬷太过夸张,所以脸上难免泛起讽刺的笑容。
薛嬷嬷本还要说什么,哪知脸色突然一变,顿时收敛了神色。
所以他才需要时间与慕昭文周旋,瞳兮如今才明白也许她能查出来慕昭文的孩子是天政帝动的手,不过是天政帝故意放出的消息,所以那个丫头在这么挂卑贱的时候才会松口,天政帝恐怕早就在为独孤思琴提供线索了,瞳兮觉得这事完全是她自作自受,所以慕昭文才会知道这么秘密。
瞳兮只觉得浑身怒气上翻,“只怕他知道了也不肯要。”瞳兮咬牙切齿地道,硬生生地撑起身子,“姑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御前的菩萨,你还是跟着你的皇上去吧。”
慕昭文忽然大笑了起来,“难道贵妃也会冤枉皇上么。如果不是贵妃查了出来,我跟着那些蛛丝马迹找到了答案,皇上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从还爱没了后,你不敢来昭阳宫看我,可昭阳宫处处得到的照顾只多没少,皇上不是内疚么?”
瞳兮一边笑着,一边流泪,为她那即将被她遗忘的孩子流泪。
“姑姑,我要歇息了,你走吧。”瞳兮觉得自己生无可恋,只盼着能为玄纁和束帛找个好的归宿,便一切都放下了,至于齐云,让她趁早回到天政帝的身边,岂不也是为了她好。
何况万眉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天政帝的骨肉,瞳兮觉得天政帝一定不会动万眉儿的,说不定让自己禁足就是为了不碍万眉儿的眼,又或者天政帝是在保护万眉儿,免得自己动手除掉她?瞳兮摇摇头,一时又被自己的思绪搅得心寒起来。
“你要什么?”瞳兮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有些事你可以任性一时,却不能任性一辈子,为了自己幸福,也为了他的幸福,总要做出退步的。
“请娘娘为我腹中的孩子赐名。”翠花的脸因为提到自己的孩子,顿时熠熠生辉起来。
这明显就是睁眼说瞎话,天政帝宫里的宫女只有岁减没有岁增的,翠花还乐滋滋地来讨赏,“看吧,我家相公写的折子,皇上立马就批了,还下了罪已诏,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再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秀女进宫了。”
“娘娘还记得那株金钱绿萼吗?皇上第一次见娘娘,就是在这紫宸宫附近,就在这株梅树下。”
曈兮狠狠地瞪了翠花一眼,她赶紧闭嘴。
“让朕搜一搜,是不是还藏了其他礼物。”天政帝的手开始在瞳兮的身上胡乱地摸着,让她脸红气喘地笑着闪躲。“没有,没有。”瞳兮被他扰的咯咯地笑。
瞳兮则满脸是泪滴坐起身来,颤抖地抱着天政帝,“我。我又梦见那个山贼……”瞳兮呜咽着,今日刚好万眉儿提起了那幅画,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夜她做这个噩梦只怕也是顺理成章的。
“皇上,不要……”瞳兮总算肯开口了。天政帝只是热切地用吻封了她的口,动作虽然温柔,但是却强硬,瞳兮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任他在这片赵粉的花圃旁恣意妄为。
“娘娘是喜欢这赵粉的吧?皇上也喜欢,他以前本喜欢蓝田玉,可是从天政一年娘娘入宫后,皇上就喜欢这赵粉了,这里的花全是皇上一个人打理的,找了多少办法为的不过是延长花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爱的人你便视若珍宝,什么都帮她铺垫好,你不爱的人,你就可以随便伤害?”慕昭文讽刺地笑着,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每日里还巴巴地遣了江得启来,让瞳兮翻阅彤史,瞳兮只觉得好笑和讽刺,可是心里的气终究平舒了一些。
万眉儿的父亲不是泛泛之辈,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万眉儿是被独孤思琴害死的,他似乎不会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和独孤氏拼个你死我活的。
所以瞳兮悄悄唤了齐云,让她为自己掩饰,然后她划了小舟往太液池去,当她踏入画舫的时候,才松了口气,天政帝果然在那儿。
“朕说过这里不准任何人进来,乱入者杀。”天政帝的声音格外阴冷。
“朕就想把你藏在宫里,不给任何人看。”天政帝继续咬着瞳兮的手指。
瞳兮进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头发已经发白,丝毫不似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子,面容慈祥,只那眼睛大约还有着当年的犀利,瞳兮见到她真有点儿丑媳妇见婆婆的意思,心里略微坎坷,甚至担心她不喜欢自己。
薛嬷嬷忽然抬起头,甚至有些痛恨地看着瞳兮,“所以皇上怕你的手也沾上血腥,怕你也……娘娘是天政朝的才女,一进宫就鹤立鸡群,你心思多,所以哪一次皇上不是先于你,帮你把对手除去,连那昭夫人的孩子他为了你都能狠下心,娘娘见过这样的皇上吗?奴婢就没见过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瞳兮被他的手抬着下颚,不得不与他对视。
瞳兮心里咯噔一下,本以为薛嬷嬷要求自己原谅天政帝,她的心还在犹豫,哪知薛嬷嬷道:“请娘娘劝皇上广纳妃嫔,皇上需要子嗣,咱们景轩皇朝也需要子嗣,娘娘就想要当那千古罪人吗?”
瞳兮转头向上,闭上眼睛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天政帝立马跑了上来,将她往屋里抱。“瞳儿,你是要朕死了才肯原谅朕是不是?”天政帝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瞳兮只觉得有几滴滴在她的唇边咸咸的。瞳兮屋里与他争执,只觉得头晕晕的,意思开始模糊起来,到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政帝倒再也没有来过,听说是病了,病得格外的厉害。
“朕无所谓,只是不知道这出戏是个什么说法。”天政帝颇有闲心地扶起倒在地上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你杀的可是当朝贵妃,你杀了她便难逃死罪,你可想明白了?”
万眉儿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想不到天政帝会这么在乎她,只有瞳兮觉得越发刺骨的冰凉,仿佛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他甚至提都不提自己。
“虽然难看了一点儿,大不了朕放在怀里。不挂在身上好了。”天政帝又从瞳兮手里抢了过去,摸了摸香囊,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的似乎并不是花瓣。
“娘娘身体欠佳,还是卧床休息吧。昭文还是不打扰了。”慕昭文才刚坐下就起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