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而沈随的父母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一直没什么动静。
夏啾啾抓着头，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
“不过你放心，”看着顾岚的样子，杨薇立刻道：“我会把脚本写完再走，高考完，我就回来。”
和外面的喧闹相比，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可怕，四杯茶茶香袅袅，几个人都有些紧张。
“我可能，”沈随踌躇着：“不会签吧。”
她曾经学过再重来和她一无所知，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个全新的事物，于是她选择沉默不语。
顾母说着，炮火全部对准了顾岚：“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可你不看看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你爸脑瘫，你弟弟还小，我一个人养着这个家，我养得起你吗？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
她忍不住提了声音：“阿姨，顾岚不是出去玩的，她是和我们去签一个出版的合同，想多赚点钱……”
看着宋哲的信息，杨薇整个人气炸了。
夏啾啾没敢说话，垂下眼眸，这个态度已经是答案。杨薇脸色难看道：“他肯定告诉了宋哲。宋哲这人从来不会考虑别人，顾岚……”
“哪怕它和你们对世界的认知相悖，可是努力追求梦想，从来不是错。”
“赚钱？赚什么钱？我和你们说，这社会上的骗子很多的，就你们这样子，能赚什么钱？”
然而画画不一样，过去她从来都没接触过。
顾岚描绘着未来，夏啾啾听着，心里骤然升起了一种向往。
确切说，是顾岚她妈正在抓着另外两个女人哭诉，旁边的教导处主任站着劝慰。
周边一片寂静，顾母就盯着她，等待着，等待着她像之前那些时候一样屈服。
她太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其实进步这么快，固然有老师的教导、有自己的努力，可是还有的，是她当年也曾经高考过，曾经读完了整个大学。
夏啾啾听出杨薇声音里带着微消的余怒，也就沉默着没说话。
“没事。”
可夏啾啾只是个普通人，她的犹豫同他一样。
“我……我没基础啊。”
“我就想画画，”她思索着道：“可是我也想考个好大学。”
“嗯嗯，”大叔点着头，招呼着夏啾啾坐下，逐渐缓过气来，语调也平和了许多：“之前咱们也微博上聊过了，我姓杨，叫杨铭。你们叫我杨哥就行了。”
一行人到了约定好的地点，是一个正在举办签售会的书城。
此刻人山人海人满为患，四个人找到了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后，便被单独领到了后面一个办公室。
杨薇踌躇着，最后还是说出这句来。她似乎有那么些不甘心，低着头道：“我还是想回去好好高考。”
“你还知道回来？！”
旁边顾岚收回了话题，巴巴看着夏啾啾：“那你呢，夏啾啾？”
顾岚被自己的手稿砸在脸上，她捏着拳头，闭上眼睛。
“顾岚，你给我说，最后一次。”
他其实很期望，夏啾啾刚才能毅然回答一句“好，我去考艺考”。如果夏啾啾说了这句话，他感觉自己也会升腾起无限勇气。
她可以，她就算不是天才，可是时代变了，她可以以画为生。
“张老师……”听到教导主任张旭这么说，顾母哭得更厉害了：“您说得对啊，这孩子真的太不懂事了。”
“不能降解，特别长久？”夏啾啾有些迷惑，杨薇点点头：“对，又假又长久。”
“我们来签合同的事儿，你们和谁说了？”
“可是，妈，”顾岚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勇敢：“我做我喜欢的事，我不觉得，我错了。”
“我没错。”
后面半截路，顾岚一直没说话。
杨薇在旁边毫不犹豫拆台。
杨薇和沈随异口同声开口，三个人将视线落在夏啾啾身上，杨薇脸色巨变：“你告诉江淮安了？”
场面有些尴尬，就这个时候，顾岚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就变了脸色。
夏啾啾看过去，发现上面写着“妈妈”。顾岚看着手机迟疑，然而那电话却一直在响，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电话。
“我……”
“没事。”杨薇平静出声：“大少爷脾气耍惯了，以为所有人都要供着他。”
说着，顾岚挂了电话，然后抬起头来，看了周边一圈。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衬衫的大叔匆匆走了进来。
“我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夏啾啾几次想搭腔，但看见顾岚的神色，根本不敢说话。
顾母盯着她：“你以后再也不准画画，好好高考，考个好大学，读会计系，考公务员，你这辈子就这样了，知道吗？”
作为看着夏啾啾一路走过来的人，杨薇太清楚高一遇见夏啾啾的时候，她是什么水平了。
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它容纳异类，它与顾母的时代，早已截然不同。
顾岚颤抖着，看着画稿上正在欢快抓着蝴蝶的小狗。
以为这所有的羞辱、不理解、谩骂，都能忍耐过去。
顾母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们读书就好好读书，总是想这些不该想的，画画能有什么前途？能靠画画赚钱的，几万几千人里能有一个吗？那一个就能是你吗？”
顾岚面上有些失望，但也没强求，低落着声音道：“挺好的。”
大家理解点头，顾岚将目光落到杨薇身上：“杨薇，你呢？”
“我……也不会。”
然而顾岚始终说不出口，她看着地上的纸，看着底稿，想起这些时间里，网上那么多人的鼓励和认可。
顾岚颤抖出声来，顾母眉头渐松，然而也就是这时候，她听到顾岚艰难开口。
她看向顾岚：“你……”
而另外三个则全然是因为年纪问题，哪怕是沈随，也是第一次单独做这样的事，还是在三个女孩子面前，总觉得自己不能有任何做错的地方，于是打起精神，十分警惕。
“冷静不下来，完全冷静不下来，”顾岚摇着头：“我感觉我现在要飞。”
然而她努力了，她反复尝试。
夏啾啾这辈子没这么正儿八经和人去谈过合同，她第一次，紧张。
堤坝冲开缺口，余下洪流奔涌而出。顾岚抬起头，认真看着顾母。
夏啾啾在旁边看得着急，想要插嘴，却被杨薇拉住。
虽然成绩不好，虽然混着过日子，可是始终还是记得一些。她一面学，一面回忆，多少有点印象。
她以为自己可以忍。
教务处里很热闹，何琳琳、沈随她妈、顾岚她妈正在聊天。
“是可以改，”杨铭点点头：“可是也不至于改动太大。你们想好如何平衡学业和画画，合同的事儿不着急，你们想清楚了再签。考上大学继续画，也没什么。”
“看人家都这么喊……”
他看上去接近四十岁，头发已经秃了一半，脖子上挂着个工作牌，额头上全是汗珠。
夏啾啾闭嘴了，感觉自己和时代有了鸿沟。
“我画画没错，我追求梦想没错。你不该为我梦想买单，那我自己买。”
“好的。”其他三个人看着合同，夏啾啾就负责和杨铭聊天。杨铭健谈，很快就摸清楚了夏啾啾一行人的底，把自己想知道的信息知道以后，点头道：“挺好的，就是学业忙了点。”
顾岚母亲一面诉苦一面苦，整个人全然是一个怨妇模样。四个人到的时候，顾岚走在最前面，看到这样的场景，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妈。”
回去路上，四个人商量着这份合同。顾岚夸张道：“一千万包装费用，咱们这是要发啊。一千万，我这辈子都赚不到！”
旁边三个人淡淡瞟了顾岚一眼，杨薇提醒顾岚：“冷静点，有梦想一点。”
夏啾啾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有些犹豫道：“没事儿吧？”
顾岚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接了电话。然而电话通了那一瞬间，就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顾岚，你在哪里？！你居然逃课！你给我回来！”
她的母亲再经不起任何风雨，她要稳定，要平稳，要将生活圈在自己认知范围里。
“她知道什么错？！”顾母嘶吼出声：“她不知道错，她永远不知道我这个妈当得有多辛苦，她从来都不会体谅我，就知道画画、画画。”
四个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学校，然后到了教务处。
可顾岚母亲不是这样，她将所有期望都压在顾岚身上，顾岚逃课这件事，对她来说完全是不可饶恕。
杨铭一走，四个人就拿着合同往外回去。
夏啾啾在旁边笑起来：“顾岚一定会签这份合同。”
顾岚抿着唇不说话，里面传来女人的咒骂声，好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沙哑道：“好，我回来。”
大家拘谨点头，杨铭看着这些半大的孩子，眼睛里带了笑：“平时学业紧张吗？”
这是夏啾啾微博名字，所有人将目光落到夏啾啾身上，夏啾啾硬着头皮站起来，点头道：“我是猫小夏，这些都是我们团队的。”
“是啊，”顾岚毫不犹豫：“我觉得这合同挺好的，你们呢？”
夏啾啾就是这么静静看着，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她能清晰触碰到顾岚那份执着，那份对于画画狂热的喜欢和爱。
“我亦不知道我身往何处——”
杨薇“噗嗤”笑出声来，觉得这时候的夏啾啾傻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明明知道自己家庭情况怎样，明明知道自己要给母亲分担负担，明明知道自己母亲已经脆弱到随时濒临崩溃边缘，应该好好听他的话，考个大学、读会计系，毕业后考税务局当公务员，或者当个会计。
“嗯……”夏啾啾心里紧张，看着合同道：“所以这个更新量是不是可以改一下？”
想想，她伸出手去，搭在杨薇肩膀上，拍了拍自己的肩，颇有几分男子汉气息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还行。”
然而她思索着，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没有。”
杨铭笑起来，四个人和杨铭又说了一阵子，问清楚了一些合同细节后，助理再次进来，将杨铭带了出去。
“我没有。”
夏啾啾和杨薇在一旁看着，夏啾啾心里骤然就疼了起来。顾岚这么生机勃勃一个人成了这样子，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顾母抬起头来，嘶吼出声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我挣钱供你养你，就是让你去逃课的吗？”
“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我的路我自己选，你没钱给我买画笔，那我自己挣。你抚育我艰难，那我打工、我借钱、我求人、我画画，我自己赚钱养自己。”
顾岚没说话，她张了张口。
顾母一面说，一面从桌子上抓起顾岚的手稿，劈头盖脸给她砸了过去：“你整天上课就搞这些，你以为你是谁？哦，你初中获了几个奖，那些骗你钱的老师说几句你有才华，你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天才了？天才，我养得起你吗？你养得起自己吗？”
“其实叫你们过来，也只是想和你们仔细聊一下，毕竟我不仅仅只是签一部作品，还是签你们几个人，想知道一下你们的性格，平时怎么创作、未来的打算、创作时间之类的。”
“说得仿佛你文化课有基础一样。”
旁边沈随静静看着夏啾啾，眼里带了些苦涩。
这话大家并不意外。沈随本来也就只是闲来无事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与其说是喜欢漫画，更毋宁说是喜欢这个漫画里的世界观。换一个漫画，或许他就不喜欢了。
夏啾啾没说话。
张旭和顾母你一言我一语讨伐着顾岚，顾岚站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动也不动。
夏啾啾有些不好意思，顾岚有点愁：“知道什么是塑料姐妹花吗？”
顾母一面砸一面骂，旁边人都被她这暴躁的反应惊呆了，连张旭都忍不住开口：“那个，顾岚已经知道错了……”
对方将合同拿出来，一共四份，交到了几个人手里。
他一面进来一面喝水，大口灌了几口水后，扭过头来道：“谁是猫小夏？”
杨铭熟门熟路介绍：“这份是经纪合同，这一份是出版合同。不管你们签不签这份经纪合同，你们网上的漫画我是肯定要签的。两份合同你们仔细看一下，有什么问题问我，如果有需要，你们带回去也行。”
“可我奋力追逐我想要的，只要跑得比别人快，总能拿到什么。”
她想说，好。
夏啾啾硬撑着头皮，看了顾岚和杨薇一眼。她怕说不行，对方就不签了。
而且他本来也是天之骄子，没有像杨薇要发泄的理由。
顾岚闭上眼睛：“我没事。咱们被人告了，都通知了家长。我妈来学校了，在学校等我，你们估计也这样。”
她神色是平静的，甚至有那么几分绝望，没有平日里半点生气。
她果断将宋哲所有信息删除，微信拖黑，关机扔进了书包里。
“那，”沈随在旁边轻轻开口：“你为什么不参加艺考呢？”
“是啊，”旁边教导处主任帮腔，满脸正直道：“顾岚，你也不想想你家什么条件，你妈什么情况，每天就这么混日子，你对得起你妈吗？”
“塑料姐妹花，真情不分家！”
屈服于她的狂躁、屈服于她的爱。
于是她就看见顾母将那些画纸、手稿、夏啾啾买给顾岚的笔刷，一样又一样砸过去。
漫天纷飞的画稿里，那个姑娘捏着拳头，低着头，倔强又绝望。
这话出来，夏啾啾就愣了，顾岚如醍醐灌顶，兴奋道：“对啊夏啾啾，你参加艺考啊，到时候咱们就天天画画。你和我一起签约，我拿到了钱，就能给我妈一个交代，我也去参加艺考，咱们还能考同一所大学……”
夏啾啾在旁边捏着小拳头喊，顾岚和杨薇幽幽看了过来：“你为什么要喊这个？”
的确是这样，只是逃课这件事，宋家和夏家都看得开。宋家直接都没来人，夏家让何琳琳去学校里报个道，何琳琳还在家里化妆，根本没赶到。
“毕竟，这是一个，只要成为10，就成完成梦想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