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时间的距离（二）
程如墨住的地方离江城大学不算太近，两人提前一小时出门，几趟地铁转下来，到酒店时间差不多刚好。
程如墨和陆岐然照着单子上别人的数目一人挂了个人情，往里走的时候，程如墨笑说：“结婚还是有好处的，好比说要是现在我俩是合法夫妻了，份子就只用随一份了。”
陆岐然摇了摇头，“留长了好看，”顿了一会儿，又说，“黑色也好看。”
程如墨沉默下来，总觉得陆岐然这话似乎别有深意，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再次看向白苏身旁那女人——她穿着一条齐脚踝的长裙，浅咖色，材质轻盈，仿佛云烟。头发蓬松挽了起来，露出优雅的脖颈。她脸上笑意温和，跟着白苏款款走来，浑身散发着一股旁人难以企及的自信。
赵忱这才注意到正在一旁尴尬站着的程如墨，忙站起来说，“哎呀对不住……你是，程如墨？”
“黑色更好看。”陆岐然将水杯搁下，“染发剂对身体不好。”
程如墨心脏顿时如失控一般，一路飞快地往下沉。
一个名字顿时从脑海中跳出来，而坐在对面的赵忱，用一个热情洋溢的称呼验证了她的猜想：“然嫂！”
程如墨觉得陆岐然说得有道理，稍稍松了口气。这口气正松到一半，便又听见白苏的声音了，“大家久等了，这位老同学远道而来，着实不容易。”
有人立即附和：“是啊，我就是冲这这个来的，不然劳动节路上多堵啊，谁愿意费这个心思。”
陆岐然摇头，“你答应我，今后别染了。”
“瞎聊，”陆岐然看她一眼，“他这人嘴有点碎，你别介意。”
她刚一屁股坐下，陆岐然却站起身，笑了笑说，“我去趟洗手间。”
程如墨这会儿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口，本来觉得大厅里冷气开得太足了，这时候手心里偏偏起了一层冷汗。她毕业论文答辩，或是第一次求职面试时都没这么紧张过，忍不住深深呼吸几次，时不时端起杯子来喝口茶。
“记性不好，见谅见谅，”班导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记得你那时候戴着眼镜是吧？这么大一个黑框，”班导比划了一下，“还老是坐在后面，又不爱发言，不过你论文写得真不错……”
赵忱往旁边挪了个位置，挨着白苏坐下，整个身体转过去与她交谈起来。程如墨只喝着茶，再不说话。
班导致辞之后，很快便开席了。趁着上菜的当口，赵忱说，“然哥，你不是说有要事宣布吗？”
人渐渐多起来，旁边那桌也坐得七七八八。又坐了一会儿，程如墨忽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清甜的声音：“路上堵车，来晚了。”
陆岐然瞧出她紧张了，低声笑说：“宣布关系不是宣战，放松点。”
程如墨看向那人，脸色不由一沉——这就是当时她打听陆岐然是否单身的那人，陆岐然的室友赵忱。
“你不说我还忘了，”程如墨指了指墙上的悬挂式空调，“这破空调去年坏了还没修，也不知道修不修得好。”她将桌上的水杯递给陆岐然，“你吃饭了没？”
陆岐然便将程如墨手松开了，笑了笑说，“那就再等等吧。”
程如墨立即转身朝那边看过去，站在白苏身旁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疑问的念头还没来得及闪过，她忽感觉陆岐然将她手松开了。她立即朝陆岐然看去——他眉头紧锁，脸上闲适的笑意顷刻间变成了压抑的沉肃。
两人一进去，老远便有人朝他们这边喊起来：“然哥！”
“车上吃了。”陆岐然一边喝水一边仔细看她，“你头发好像比上次见长点了。”
陆岐然笑说：“送进火葬场了我都能认得——老赵，你把人座位抢了。”
过了一会儿，陆岐然回来了。他也不回刚刚自己坐的位置，而是走到程如墨身旁，对座上那女同学说：“能不能跟我换个位子？”
赵忱赶紧让座，“你坐你坐！我到旁边坐去。”
同时，她更坚信一点：你所逃避的，生活必然会用十倍惨烈的方式让你去面对。
“程如墨。”程如墨笑说。
“怎么听你的口气，就只有这点好处了？”
程如墨笑起来，“难为您还记得。”
“风云人物待遇就是不一样。”程如墨压低声音笑说，跟着他一块儿走过去。
陆岐然笑了笑，清了清嗓，伸出手将程如墨的手悄悄握住了，正要拉着她站起来，白苏忽扬起手机说：“然哥你稍等会儿，还有个老同学要来，刚给我发短信，已经到门口了，我出去迎迎她，等人到齐了你再宣布？”
“哎呀可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听说你在崇城电视台工作是吧……”班导又将目光转到程如墨身上，看了几秒，说，“你是程……”
桌旁的人急忙给两人让座，陆岐然先坐下了，程如墨正要挨着他坐下，有一个人抢先一步坐过去了，伸出手臂一把搭在陆岐然肩上，笑说，“老陆，还记得我吗？”
陆岐然倚在门口，笑说：“就怕带不回来了。”
白苏的目光立即如刀锋一般扫过来，程如墨假装没看到，低声对坐下来的陆岐然说：“你这么拂她面子，她这会儿肯定要杀了我。”
程如墨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问陆岐然：“带得出去吧？”
陆岐然低笑一声，“我要是挨她坐着，你肯定想杀了我。”
第二天程如墨早早起来收拾化妆，她穿一件浅橙色无袖雪纺上衣，底下是九分的铅笔裤，脚上穿着与衣服同色系的浅口高跟鞋，妆化得自然清透，显得气色非常好。
吻了一会儿，便有了些情热的意思。程如墨伸手轻轻将他推开了，说：“挨这么紧，热。”
程如墨淡淡笑了笑，“你好。”
白苏状似无意地看了程如墨一眼，笑说，“那就谢谢你了忱哥。”
桌上的人立即打起招呼，程如墨没有回头，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这会儿陆岐然已经到沙发上坐着了，程如墨转过身去望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之间，还横亘着许多问题，无一不敏感禁忌讳莫如深，她不知道从何提起，更不用谈去解决。虽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好比海里的暗礁，表面上看着没事，一不留神撞上去，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赵忱笑说：“赶紧去赶紧去！胃口都给吊起来了，不满足好奇心这饭都吃不下。”
白苏走到桌旁，与人一一握起手来，“聚一次真不容易，上回我们有些还聚过，但要不是借着班导的号召，恐怕永远没机会聚得这么齐了。”
陆岐然目光扫过来，打算开口，程如墨却微微摇头制止了，自己往旁边挪了几个位子坐下来。
程如墨忍俊不禁，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你刚刚和赵忱说什么呢，把他乐得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
陆岐然笑，“还没到真热的时候呢。”
程如墨笑起来，“果然男人都偏好黑长直这款——我现在发色不好看？”
一桌人一边不咸不淡聊着，一边等着白苏回来。
程如墨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泛起一阵怏怏的滋味，好像现在才觉出当时苦涩的味道来——虽然还未成形，好歹是条人命，还是她跟陆岐然的。
陆岐然伸手将她手握住，“她肯定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坐了半个小时，不是相安无事吗？”
“放松不了，你说万一到时候白苏冲上来吃了我怎么办啊？”
“何老师，祝您生日快乐。”陆岐然笑着与他握手。
“记得，当然记得——你们先进去坐吧，你们那届在靠着舞台那边的第三桌，往里头走就看见了。”
陆岐然低头看着她，半晌没说话，末了低声说：“还会有的。”
左右的两个女同学立即跟她搭讪，程如墨便加入她们的话题，间或朝陆岐然那边望去——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话题，赵忱说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女同学笑了笑，爽朗答应，便拉起包坐到白苏旁边去了。
程如墨闻言忽心里一动，抬眼看着陆岐然，小声说，“你说，我上回流产会不会跟这个也有关系？”
程如墨便有些后悔自己提到了这茬，总觉自己有些翻旧账的意思，便笑了笑说，“我也就随口一提，你别多心。”
程如墨忙捉了一缕，低头看去，“真的？是不是该剪了？我上次剪头发还是两个多月前。”
一进大厅便看见班导正站在门口迎客，他今日穿着件唐装，头发虽是斑白，但梳得油光水滑，加之笑容满面，显得精神矍铄。
程如墨立即摆手，“没事儿你坐吧，正好你跟陆岐然叙叙旧。”
陆岐然笑起来，“把我当修理工了。”
陆岐然跟程如墨走上前去，班导望见陆岐然了，立即惊喜地伸出手，“陆岐然！我没认错吧？”
赵忱笑说，“我都后悔上次没去了，”他站起身给白苏让座，“你坐我这位子吧。”
“肯定还有别的，比如要是灯泡坏了，饮水机水喝完了，地板起包房顶漏水了，肯定就轮不到我来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