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点了一支烟，低头抽了几口。
梁司月不想让柳逾白觉得这顿饭已经结束，没有放下餐叉, 缓慢卷着通心粉, 偶尔小口抿着白莫斯卡托葡萄起泡酒, 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话题。
这回柳逾白沉默了好久，神情如此为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事关公司存亡的大政方针。
“因为我就没打算遮遮掩掩。”
柳逾白还是以兄长身份帮衬两句：“要是你们公司公关搞不定，我这能帮忙。”
她第一次体会到，有个助理真好。
费解得跟，就不敢贸然开口吸引火力“送人头”了。
剧组重要的部门领导、几个主要演员基本都在，见柳逾白现身很是受宠若惊。
梁司月顿一下，点点头跳下车。
不过说到底，柳逾白对她的照顾只是顺手之劳，如果他有一天不再照顾她了，也是再正常不过。
及至杀青当天，柳逾白在微博上看见剧组发的杀青照，各式各样的凑了个九宫格。
这在圈里并不罕见，有些明星名气很大，其身边工作人员都自觉高人一等，出去做商业活动，对节目组或者举办方对接的工作人员吆三喝四，颐指气使。
借过去给演员们敬酒的机会，柳逾白走到她身旁，伸手搡一搡，她压根没反应的。
“你一直跟我来兄友弟恭这一套，我能不知道吗？我只是不解，有什么可羡慕的？羡慕我每回吃饭，都能讨老头一顿教训？”
之前有部戏，他在选角的时候接触过陈鹤林，知道他本人是个醉心表演，对人情世故不大上心的人，不太可能是他授意助理这么做，极有可能是助理狐假虎威。
柳逾白一时没出声。
说是周洵的事业，与她家中地位息息相关也不为过。
梁司月闻到他身上烟草的味道，混着薄薄的寒气。
周洵无奈道：“妈，这事都发生超过一天了，现在才辟谣没有意义。我已经跟团队和沈黛沟通过，决定不发声，沉寂一段时间……”
柳逾白再搡，等她再要打，他一把将其手腕钳住。
停车场, 那辆接她过来的商务车正侯在那儿，莫莉也在上面。
“不知道。可能像大哥你说的，迟来叛逆期？反正为她我可以对抗全……”
“哥，你不知道我一直挺羡慕你……”
车开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梁司月依次跟莫莉和柳逾白打了招呼，就准备下车了。
几次之后, 她实在想不出还可以说什么，只好放下了叉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消化着心里生出的淡淡遗憾，向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吃好啦。”
他在图片里发现，莫莉专门发照片给他确认过样式才下单的花束——粉白两色搭配的花毛茛，确实送到了剧组，但自始至终没在梁司月手里，而是被林孟夏拿着。
第六天。
周洵跟沈黛的事，双方都未发声，十天半个月过去，热度也就消散了，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新八卦。
小琪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莫莉也在，就没多担心。
最后，柳总终于下了命令：“给她订束花送过去。”
自然是为了沈黛。
“行了，”柳逾白说，“我勉为其难收留你一晚上。”
然而，飞机晚点一小时，等柳逾白抵达酒店，那庆功宴已接近尾声。
他不好自己当面把人带出来，就嘱咐莫莉，让小琪来做这件事。
哪知道，她却就势往他那边翻了个身，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臂以蛮力绕过去，搭在他胳膊上，然后沉甸甸的脑袋几经晃动、顶靠、调整之后，停了下来，好像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走过来，上了车，先将烟灭了，掷了外套在后排座位上，然后在梁司月旁边的位上坐下。
路上，柳逾白问他，怎么这么不小心，恰好被娱记给拍到。
“没呢，今天晚上剧组开庆功宴——何导不是邀请了您么，您说没空，我就没有排进行程里面。然后，部分演员可能还得在北城留几天，以防需要补拍镜头。”
柳逾白依然当没看到。
到了一楼, 柳逾白指了指外面停车场的方向，自己则拐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莫莉：“柳总，司月还有一天就杀青了。”
少不得，柳逾白要跟他们喝几杯以示庆贺。
她放了报告，准备走，柳逾白叫住她，随口一问的语气：“何讷剧组都解散回家了？”
周洵跟着耸耸肩，无奈一笑，气倒是消了大半。
莫莉其实有些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明明老板吩咐她接梁司月过来吃饭那会儿还好端端的。
他目光在场子里逡巡，瞧见不远处演员那一桌上，某人不知是不是喝醉，已经趴在了桌沿上。
他叫小琪过来，询问：“她喝了多少酒？怎么其他演员没醉，就她一个人醉了？”
车厢里一股酒味，柳逾白被臭得受不了，叫司机打开两侧窗户透气。
第二天，莫莉又说：“柳总，司月还有六天就杀青了。”
“你……”
这种心态，跟读书的时候，丢了第一名的位置之后，发现班主任的特殊关注也变少了时的失落，好像是一样的，又好像不一样。
在车上坐了一会儿，车子仍没有出发, 梁司月有些疑惑：“是还在等柳总么？”
柳逾白一脸震惊——不知怎的，臭烘烘的梁司月就抱住了他，整个钻进他怀里，醉得格外酣甜。
让她想到最初认识的那个柳逾白, 疏离冷淡而不可接近。
况且，她自己都被劝了不少酒。
梁司月猜测他可能是去找李垚。
她检查微信，怕漏过重要消息，事实只有池乔“吃瓜”的吐槽。
待周洵系好安全带，柳逾白问他去哪儿。
柳逾白面无表情，当没听到。
柳逾白轻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这回是来真的？”
“对呀。”
柳逾白次日回柳家的时候，家里热闹极了。
梁司月只是笑了笑。
想了想，又强调一句：“别说我送的。”
在酒店房间里泡脚的时候，小琪过来说明天的安排，要拍哪一场、几点起床化妆等等。
她会觉得委屈，仅仅只是因为，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没人敢劝制片人的酒，因此只喝了一轮，柳逾白便放了杯子，跟何讷约了明天单独吃饭，便离开了包厢。
第二天下午，莫莉过来送一份报告，却见老板正左右摇动着真皮椅，发呆。
柳逾白没有为难小琪。
梁司月点了一份青口奶油通心粉，柳逾白点的是红酒牛排。
拉开门的瞬间，沉默一路的柳逾白终于出声，听起来像是句叮嘱，但却没头没脑的：“好好拍戏。少看点八卦。”
“周千越不也是您投资的艺人么，我掉的资源他拿去，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小琪原本就在纠结是不是该带梁司月走，正好大老板发话，顺水推舟。
莫莉看一眼手表, 笑说：“你们吃得好快，我以为还要一会儿。”
周洵在这番控诉里尴尬极了，想替自己辩解两句，潘兰兰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反而掏手机要直接跟周洵的经纪人对话，要求他赶紧联系公关团队辟谣。
莫莉却笑说：“主要是送你。”
这种场合，她也没什么更好的辙，联系剧组工作人员吧，人家不见得愿意为此得罪陈鹤林，圈里最讲究所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求助其他演员吧，没到陈鹤林这个“咖位”的，谁敢随便发话。
和面对旁人的强悍理智不同，潘兰兰面对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亲生儿子，称得上是声泪俱下。
周洵原地顿了一下，走了过来。
“你们不住在这里？”
不但不该有，连想都不该想。
梁司月精神十分涣散，似听非听，她知道不用她记，明天小琪自会来叫早，安排好一切行程。
她和莫莉费力将梁司月扶到了停车的地方，柳逾白接应了一把，将人胳膊环过肩膀，半搂着，轻轻巧巧地便拖进了车里，扔在了座椅上。
周洵大受打击的表情，笑说：“我在你这儿评价也太低了。”
柳逾白听了几耳就进厨房去了，把东西交给郑妈，寒暄几句就走了。
“不用。”周洵笑说，“就这样吧，不破不立。往后我就好好演戏了，不演出点成绩，沈黛不会答应公开。”
梁司月了然，“正好顺路？”
柳逾白看他一眼，笑了声，“你的叛逆期是不是来得有点晚。”
车子正要起步，望见周洵一脸愠色地摔门而出，便摇下窗，喊他一声。
而自北城一见之后，柳逾白没再联系梁司月。
他倒不是有意凑这热闹，不过因为过去给郑妈送从北城带回来的礼物，恰巧碰上潘兰兰和周洵的争吵。
他外套搭在臂间，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毛衣，衣袖挽上几寸，露出手腕。人是背光而立的，只有时暗时明的火星，投一点微薄的光线在他脸上，照亮清冷的眉眼。
柳逾白让小琪回房间去，梁司月他带走了。
她想到今晚的柳逾白，意识到那时的委屈，是一种“失宠”的感觉。
而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没地方去，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他话里语气很是颓唐。
再转头去看，梁司月歪着脑袋，整个人仿佛已经神志全无。
她只能猜测，方才两人吃饭的时候，是不是起了口角之争。
这些很有“柳逾白”特质的气息，连绵不绝地钻进她的鼻腔里，害得她莫名其妙地觉察到了一种委屈：不高兴见到她，就不要喊她出来这顿饭好了；反正，她今天累得要命，也并不是非要见到他不可。
在揣摩老板心思这方面，莫莉一贯是富贵险中求的，只犹豫了一瞬，就笑说：“现在给您订机票的话，正好能赶上。”
然而，以梁司月的性格，怎么也不像是敢跟柳总吵架的。
柳逾白这才看她一眼, 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便走去收银台那边买单。
“柳总，司月还有两天就杀青了。”
“住市区。”
她发现，柳逾白今天也似乎心情不好。丢出去的话题，都被他三言两语的打发掉。
周洵笑了笑，他不好说，羡慕柳逾白受害者的立场，羡慕他毫无道德包袱，是以可以随心所欲。
一路气氛沉寂得过分，没有谁尝试开口，包括莫莉。
柳逾白伸手搡她，她却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
今天，他们两个人好像是在比谁更没胃口一样, 各自都只吃了几口。
小琪离开之后，梁司月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不然，为什么作家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文思泉涌呢。
柳逾白打断他，不让他把这句酸透了的话说完，顿了顿，说道：“你倒也不完全一无是处。”至少敢作敢当。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为了方便用餐, 他们从吧台转移到了餐桌。
这天莫莉过来汇报工作，临走时提醒了一句：“柳总，司月还有一周就杀青了。”
柳逾白语气其实没多大严厉，小琪却还是快被大老板的严肃神色吓得要哭了，“我们剧组，演员里面陈鹤林老师是最有话语权的，陈老师今天嗓子不舒服，没来，就派了助理过来，代替他打声招呼，再顺道给大家敬杯酒。但是这个助理，逮着小月上次跟陈老师单独排练这件事不放，一直劝小月喝酒，最开始是我代喝的，但他没完没了的，小月想赶紧平息事态，就自己喝了。林孟夏也帮着挡了一些，但小月酒量浅，就还是喝醉了……”
又等了几分钟，梁司月看见外面柳逾白过来了。
这种情况下，心底真正的情绪很容易沿着意识的深井爬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瓦解人的理性。
她转头看向窗外，转移注意力，不想让这种情绪进一步蔓延。
潘兰兰懊恼周洵这么做自毁前程，她对周洵寄予了无限期望——柳泽眼看是指望不上了，唯独，周洵成为叫人骄傲的孩子，她才能在柳文藻面前抬得起头来。
就没有回，手机调为飞行模式以后，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充电，然后熄灭了床头灯，房间就彻底暗下来。
她上了车, 跟莫莉打了声招呼。
“不辟谣不就等于默认？你们团队做什么吃的，分析过你的演艺价值和商业价值会受多大损失？跟你一直打擂台的周千越，就等着你出错呢……”
但他们也就只敢欺负“咖位”小的，遇见名气更大、资历更深的艺人，又是另一副巴结讨好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