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早起，梁司月准备给梁国志打电话，商量这件事。
开年后不久，梁司月重返北城拍戏，不久就接到梁国志的电话，说外婆发生了一点意外：
各个单元的磨合越来越默契，后续总体比较顺利。
他很注重演员戏里的情绪和张力, 和镜头语言的美学价值。
“没有。在酒店外面，出来透透气。”
梁国志现在在ela电竞俱乐部当司机，比在柳文藻手下舒坦得多，虽然钱拿得少了许多，但没那么多糟心事，更不用看潘兰兰的脸色。
老实说，梁司月不是特别能听懂何导这一套一套的理论，完全是以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的状态进入拍摄的。
何讷这样很有个人视听风格的大导演, 和那种拍垃圾小烂片的三流导演, 工作方法完全以及拍摄标准完全不同。
片刻，她丢下剧本，说想出去透透气。
何导对此亦有自己的解释：女主角情感层面并没有真正接纳过男主角之外的人，人对于自己抗拒的记忆会有一个保护机制，因此意识会对自身与男二号亲密关系的细节进行模糊，甚至于直接抹除。
这下，是她预感到柳逾白要挂电话了，不由自主地喊道：“柳先生……”
梁司月将事情简要陈述一遍，问柳逾白，如果是他的话，可不可以帮忙跟何讷请假。
莫莉说，帮她申请了提前预付片酬，最迟三天就能到账，这钱，可以拿去给外婆转院或是在崇城租房。
晚上在酒店休息，原该好好揣摩过两天就要开拍的高难度对手戏，梁司月拿着剧本，蜷坐在椅子里，看不进去。
梁司月想把外婆立刻就接过来。
后面的床戏也是一样，拍摄房间玻璃的反射，镜头的焦点是床边的台灯。
莫莉很快回复：柳总过两天来北城有个应酬，你到时候亲自跟他说吧。
附带一个吐舌头的调皮表情。
拿起手机一看，微信多了两条消息，是清晨六点钟左右，莫莉发来的。
走到半途，她从厚厚的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柳逾白拨了一个电话。
尝试几次之后，渐入佳境，差不多前后脚的两场吻戏，很快拍完了。
“还有什么事？”
林孟夏以前拍过一两部戏, 不至于完全抓瞎。但是他之前拍的戏只是小成本，和何讷这样的大导演合作，同样是第一次。
他的分镜设计是，河边那场，摄影师会切一个大全景，镜头穿过芦苇荡，焦点落在远处城市高楼施工的射灯上，画面的右下角是汽车的后视镜，两个人的互动就通过后视镜来展现。
原本, 原著里，女主角和男二号比较重要的吻戏有三场, 第一场是初中时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何讷觉得不符合年龄和心理状态, 在修改剧本的时候就直接删掉了。
梁司月自己没法请假，只能考虑说服梁国志能不能想想办法，至少过去探望一下，找个合适的护工——尾椎骨折要卧床休息一两周，舅舅那边估计谁都不会愿意陪护。
但是马上就要拍一场非常重要的戏，是她跟陈鹤林老师最难拍的对手戏之一。
梁司月原本烦闷的心情，在和柳逾白通过电话之后，稍稍得到了缓解，还没走到便利店，就折返回去了。
所以，这两场戏他要做一个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处理。
半晌，仰头将剧本往自己脸上一盖，叹了声气。
梁司月和林孟夏是剧组的难兄难弟。
尤其深沉黑暗的夜空和一丁点光源的对比，“极夜”那种绝望，却又让人不甘心泯灭最后一丝希望的氛围，一下子就出来了。
北方的初春真冷，一下就能把手冻僵。
而情绪和张力，这个东西，一般都很玄。
之前梁司月和林孟夏特意被何导叫过去讲了一下戏, 因为何导临时调整了这两场戏的分镜。
梁司月离开房间，下楼，出了酒店大堂。她记得附近有一家便利店，虽然没什么想买的，还是往那个方向走去。
梁司月形容不出来，看到这两条消息时的情绪。
柳逾白语气没什么情绪，言辞也毫不委婉：“先前还怕别人说你带资进组，现在就开始要求特殊待遇？”
小琪可能也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一直等她到酒店里，确认她没什么事才回自己房间。
梁司月演艺生涯刚刚起步，得罪何讷这样级别导演，是自毁前程。
梁司月说：“原本在青木还有一两个粉丝的，退团这么久，早就脱|光了，现在谁认识我。”
这两天她没有戏，都是陈鹤林老师的。
柳逾白评价她，看来对娱乐圈适应得不错，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女主角和男主角的感情是无望的、渺茫的，但相处时的细节是真实的；相对而言，和男二号的身份关系是真实的，但感情却是比较虚无缥缈。
小琪给她拿羽绒服：“北城比南方冷多了，衣服穿好，千万千万别冻感冒。”
为了升华视觉语言，他调整了一下这两场戏的运镜。
能这么高效，这么及时地雪中送炭，谁疏通的关系不做他想。
几天后，梁司月和林孟夏的吻戏开拍。
这就导致, 梁司月和他，永远是剧组最常被导演额外关照（梁司月称之为留堂）的对象。
何导拍戏，时常会给演员看过的那条，和没过的那些之间的区别，方便演员揣摩学习，更快适应他的拍摄节奏。
她将挂断，又被柳逾白叫住。
好在，柳逾白很快就接了，问她有什么事。
梁司月笑了，一边听着他的声音，一边抬头往上看，看见枝桠顶上，深蓝色天空中很漂亮的一轮弯月。
好在，梁司月和林孟夏的领悟力都不算差，他们所欠缺的只是经验, 和个人表演与灯光、机位相配合的默契。
沉默了一会儿，他只交代一句：“好好拍戏。”
梁司月摇摇头。
而且刚进组时，何导就有言在先，在他的剧组，除了奔丧、老婆要生了，或是生病了得去看病这种大事，或者要么洪灾地震这样的不可抗因素，一律不给请假。谁要是轧戏，或者中途赶其他商业通告，那这是跟他的最后一次合作了。
这两场戏，最开始的构思，是很常规的拍法, 该说台词就说台词，该配合特写就配合特写。
第二条消息，是莫莉嘱咐她：一般演员谁临时遇到经济上的困难，是可以走这个特殊流程的，但毕竟是私底下的人情往来，剧组财务进账出账都有很规范的流程，不能一直开这个口子，所以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对任何人声张，包括助理。
“没……”梁司月意识到自己纯粹只是不想挂电话，这迫使她觉得必须早点结束谈话，“我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你还在片场？”
这下，就给柳逾白找到管她的说头了，她住的那酒店24小时有人蹲守偷|拍，还敢随随便便跑出来。
梁司月计划着，这部戏结束，片酬到手以后，就可以将外婆接到身边这件事提上日程了，最迟今年下半年就能办妥。
比较重要的是后面两场吻戏，一个是女主角升学宴当天, 在河边男二号强吻告白；另一个, 是女角和男二号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
然而当她等着他补充点什么的时候，他却没有说话了。
——换言之，他们可以不用真的亲上去，也就不用在可以预料的无止尽的尴尬和ng之中，纠结应该亲得真实一点，还是应该更唯美一点。
往常这种时候，她都会在片场蹲点偷师，但今天整整一天心绪不宁。
不得不说，那两个基本静止不动，镜头推远的大全景画面，确实非常有感觉。
但用来安置阿婆绰绰有余了。
大表嫂怪罪外婆没有看管好，不由分说一顿埋怨，情绪一激动更是直接出手，将外婆一把搡得摔倒在地，摔得尾椎骨折。
大表哥的孩子在客厅玩儿，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一缸热茶，烫得手臂上燎起一串水泡。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南城的部分，在二月中旬左右拍完了，剩下的要转场去北城。
小琪在一旁整理备忘事项，听到这声叹息，忙问：“小月，怎么了？”
悟不到的, 怎么都悟不到；能悟到的, 则很容易就给到他想要的东西。
由于去掉了中景和特写镜头，梁司月和林孟夏可以省下克服尴尬的时间，专注于揣摩人物的心理，给予镜头最精准的情绪反馈，并且通过台词语气和语调的微妙变化进行阐释。
梁司月毕竟新人，片酬不高，都没达到七位数。
过去一趟体验非常糟糕，大表嫂跟大表哥在闹离婚，家里鸡飞狗跳的，过年都没个消停。
梁司月五味杂陈地回复莫莉：我知道了，谢谢莫莉姐。也帮我跟柳总传达一下谢意。
这让她一下难住了。
但何导在拍摄的过程中，新鲜想法越来越多，觉得最初的分镜十分平庸，真照着这么拍，就真正沦落为庸俗的四角恋了。
“剧组有人跟何导请过假吗？”
一句话点出梁司月的隐忧，也是她犹豫半天的原因，经柳逾白一说，她更觉得不妥了，叹声气说：“还是不请了，我再自己想想办法吧。打扰您了。”
“前几天有个演员扁桃体发炎，请假去看了半天医生——怎么了？小月你不舒服吗？”
中间过了一个春节，剧组放了五天的假，梁司月回家和梁国志一起过的。
依然是给她特殊待遇，但这个特殊待遇，比起请假害得整个剧组都要跟着调整进度，就低调得多了。
但好在她对女主角的心理分析，跟何导是完全一致的。
这两场戏，梁司月和林孟夏也被叫去看了。
时间虽然紧张，梁司月还是抽出一天的时间，去给外婆拜了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