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梁司月稍微缓了一会儿才从方才的情绪抽离出来，然后没有犹豫地答道：“现在这个结局，可能是作者的一时善念，也可能是向市场妥协，我觉得过于圆满，缺少一点回味的余地，结局断在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们回家’那里，可能是最合适的。”
“对啊对啊！”
梁司月做不到真能完全无视这些非议，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这角色得来的太轻松，且知道柳逾白就是这部电影的最大资方之后，她更觉得心虚。
去的人并不多，候场的走廊里，稀稀拉拉的四五个女生，瞧着都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
“好多了。”
梁司月很少有觉得委屈的时候，被副导演骂也只想憋着劲下一条一遍过。
“嗯。昨天晚上发了烧，现在已经退了。”
而梁司月手里一杯晶莹剔透的果酒，小口抿着, 尚只去了三分之一。她原本是故意的, 好多跟他说两句话，哪里知道大人喝酒的方式就是如此简单干脆。
柳逾白顿了顿，走到她面前去，手臂撑在吧台上，低头瞧她：“有话想跟我说？”
包房里重回到方才轻松的氛围。
柳逾白起身，稍稍地理了一下袖子，无意识地朝着梁司月那里看了一眼。
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以这样平等且随意的态度与他交谈。
纱帘外天光很亮，看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梁司月笑了，她太了解池乔了，她这么高兴根本不是因为可能有机会拍戏，而是通过袁蓓间接地和沈黛有了联系。
她酝酿了一会儿，很快入戏。
小琪换好衣服，很快出门了。
柳逾白笑了声，走之前，忽地抬手，随意地在她脑袋顶上摸了一把。
吃了小琪弄来的退烧药，第二天早上烧退了，虽然是放假，但她一点也不想出去，只想躲在酒店里昏天黑地睡上两天。
梁司月缓缓地眨一眨眼, 发挥自己还不纯熟的演技，非常坚决地倒打一耙，“不是柳先生先看的我吗？我还以为柳先生找我有事。”
池乔捧着脸嘿嘿笑，“如果我也去当演员，是不是就有机会认识黛姐了。好想给黛姐做配，演她的丫鬟也好呢……”
她虽然上过表演课，但毕竟没有正式的表演经历，电影调度复杂，机位多，连如何和各个机位进行沟通和配合，都需要导演和摄影手把手教。
但她也不能为难小琪，只好说：“帮我带一包果汁糖，uha的，白葡萄味……”
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敲门声。
梁司月回去之后，一周后收到通知，何讷选了她当女主角。
梁司月捏着手机，看对话只一回合就结束，实在不甘心，想了想，又发送一条：“但我觉得太顺利了，您是不是给我买的角色？”
梁司月不知道为什么，鼻尖突然一酸。
渐渐，剧组里也有些谣言传到梁司月的耳朵里，说她是带资进组的，演技这么生嫩还能担纲女一号。
池乔最近没活动，已经放假回家了，跟父母在一起。
很快，有人过来叫名字，大家依次进去，一人平均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大家不是一个公司的，没交流面试感想，各自面完就离开了。
何讷叫她先试演一段。
这是一段独白，很长，她选择用比较平淡的语气念白，没有掺杂激烈的情绪。
小琪说：“我去趟市中心大超市买点东西带回来，小月你有想吃的么？”
不知道是因为一直紧绷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还是白天拍一场夏天的戏时着了凉，梁司月入夜就开始发烧。
“那柳先生送出去的资源不是打了水漂？”
这里面有梁司月从荧幕里见过的，已经出道了的女演员，也有从未见过的新鲜面孔，她们共同特点是都很漂亮，且漂亮得有特色。
“试镜没过才真是打了水漂。”
柳逾白顿了一下，回答她：“我妈住在南城，回来陪她过节。”
何讷两手交握，手肘撑在桌上，全程听得认真，没有打断她。
生病了也没办法放纵，实在委屈极了。
要演的这段，是女主角向男二号，也即当时的男友，陈述自己做暗娼的妈妈自杀前的一段往事。
这部电影，讲述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孩，在做暗娼的母亲自杀身亡之后，因缺少经济来源，不得已赖上隔壁大她九岁的邻居。两人同姓“杨”，对外便以兄妹相称，在对抗与和解的过程中，两人产生了相依为命的亲情。但后来，这份亲情渐渐变质，两人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期许，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隐藏这份违逆的感情，并逐渐走上不同的道路……
梁司月感觉自己对柳逾白的表达方式已经渐渐脱敏了，一点也没有危机感, 反而清楚柳逾白就嘴上说说而已, 如果她真的试镜失败，说不定柳逾白还会出钱叫她带资进组呢。
“没有。”她小声地说。
贝斯绮点了一杯酒，一转头发现梁司月正看着她, 一脸的笑意清甜, 她也跟着笑了，略感莫名地问：“怎么啦？”
那是十月初，国庆假期刚刚过去，梁司月跟工作室给她配的助理小琪一起去指定地方试镜。
何讷看似严肃，实则不是多严厉的人，他愿意承担这部分的时间成本，因为多数情况，梁司月都是一教就会，并很快能给出恰如其分的表演，并通过她的天赋，反过来激发他的创作灵感。
梁司月感觉自己像是一根拧到极点的发条。
她走到床边的行李箱前，给自己找了一件开衫披上。
聊了两句，池乔那头的氛围实在叫她羡慕，于是找个理由结束对话，切出去刷了一下微博，感觉又困了，再度睡去。
这一段，梁司月在读原著的时候也殊为动容，想象过如果是自己，应该会怎么演。
心虚的结果就是逼自己逼得很紧，上戏下戏都在捧着剧本研读。
她正在刷牙，看到助理发来的消息，还有点懵，反应过来，几下吐干净泡沫，漱口，然后先从通讯里里翻出来柳逾白的对话框，跟他报喜：“我通过试镜了。”
梁司月拿下何讷导演的新片《极夜》女主角的过程很顺利，顺利到她一直怀疑是不是柳逾白花钱给她买的。
池乔过来兴奋地抱住梁司月，说方才袁蓓跟她聊了好久。
“……火锅。”
电影大多数的镜头都不在影视城完成，剧组在南城的一个老居民区里搭了实景，以求最大程度展现一种破败、真实而伧俗的氛围。
梁司月再度变作个沸腾的茶壶，而还站在吧台前的贝斯绮，则惊讶得失去了表情管理——这样的柳总，是她从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梁司月和着果酒咽下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她睡得很沉，醒来时估计敲门声响了有一阵了，因为很重很急促。
陪梁司月在一直待在剧组的，只有助理小琪。剧组封闭拍摄，其他人一律不得前来探班。
小琪哑然失笑，“不好带呀，而且你感冒了，吃辣的容易扁桃体发炎，影响拍摄。”
这部电影虽然主题是爱情，但何讷有野心，对原著做了大幅度的改动，加入了一些原创的市井角色，想通过第二条线，展现旧时光的一去不复。
片刻，柳逾白回过来一个“好”。
小琪原想在酒店陪她的，被她放了假。
柳逾白挑了挑眉, 没继续顺着这话往下聊，转而问她, 对试镜何讷的新戏女主角有没有把握。
小琪看她无精打采地蜷在被子里，不大放心，拿了温度计来，再给她量了一次，确定体温是正常的。
她抽了抽鼻子，或许是声音大得有点明显，下一瞬，柳逾白就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地将她往自己跟前一带。
她也正看着他，目光说不清什么意味，短短对视一秒钟之后，她就垂下了目光，继续去喝她的果酒。
等她演完，他也没评价什么，稍稍地点了点头，又问她：“你对原著故事结局怎么看？”
“……”
何讷拍戏喜欢尽量运用自然光源，对细节又十分吹毛求疵，他们很多场戏都是在夜里拍的，稍有不满意就得重来，常常一场戏拍到凌晨一两点，第二天为了赶稍纵即逝的晨光，五点不到就得起床化妆。
现在是贝斯绮挨着她坐，她目光必须越过她才能看见柳逾白，不过这也没什么。
他明显不想多谈这个问题，走了进来，在挨着行李箱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好些了吗？”
梁司月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及大腿长的，宽松的白色t恤，她一贯是拿它当睡衣穿的，也就不会在里面额外多穿一些什么。
虽然根本没留心偷听到的内容，只在注意某人说话的语调、音色，以及拿余光去捕捉他脸上微微变化的表情。
她只见过百科照片里的何讷，本人好像比照片里显得要更严肃些，个头不高的一个中年男人，理着板寸，戴一副眼镜。在他身旁，还坐了几个人，估计是副导演、编剧或是摄影师之类的。
柳逾白和贝斯绮认识多年，聊任何话题都随意且寻常，虽然大部分都是工作，事关工作室的运营。
然而没一会儿，柳逾白看了一眼手表，结束了与贝斯绮的交谈。
动作不轻不重的，跟安抚玩具被抢的小孩儿一样。
他穿一件白色的圆领毛衣，很休闲的样式，身上没有一点仆仆之色。
原本，大一学生是不被准许去拍戏的，但有何讷保驾护航，很容易就征得了院里的特许。
柳逾白拿起杯子喝一口酒, 半是严肃半是玩笑的语气告诉她：“要是试镜没通过，你就还是回青木当你的偶像去。”
她盯着“对方正在输入”，下一秒，屏幕左边跳出来柳逾白的回复，仅仅一个字，好像再多一个就会耗费他的流量一样：“呵。”
好吧，这一点她并不确定, 她只是在脑海里幻想了那么一秒钟。
现在是真真实实觉得委屈，因为为了表现女主角前期削瘦、影响不良的形象，她每一顿必须严格控制摄入的热量，进组这么久以来，就没好好放开吃过。
梁司月坐在原地，看着柳逾白留下了带给贝斯绮的礼物，就和袁蓓一道准备离开了。
他径直踏进房间，反手将房门关上，问道：“小琪说你感冒了。”
但其他人就不见得有这样的耐心，尤其是饰演男主角的实力演员陈鹤林的助理团队，明里暗里的，总会抱怨梁司月耽误陈鹤林的时间。
梁司月续上了第二杯果酒，继续偷偷享受一种隐秘的、小小的喜悦。
梁司月认输了，丢下手机，换上衣服，跟室友去教室上课。
寿星的请求柳逾白当然不会拒绝, 便又回到凳子上坐下。
“你还可以再没出息一点。”
t恤面料虽然足够厚，但此时此刻，还是让她感觉到不自在，一条胳膊抱在胸前，转身往里走。
反将了他一军。
“……”
柳逾白喝完一杯马提尼便准备离开吧台了。
“所以，你们刚才一起聊了那么半天，不会就在聊沈黛吧？”
在十二月初，梁司月生平第一次进组，拍自己演艺生涯的第一部 电影。
梁司月从床上爬起来，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到床上，将枕头垫高，拿出手机来，给池乔发消息。
门外，柳逾白神色几分焦急，待看见她，明显地深呼吸一次，将情绪压下去。
梁司月进组之后，每天的感觉只有累，和力不从心。
梁司月微笑摇摇头，转过头去, 继续小口抿着自己的果酒。
梁司月以为是小琪回来了，爬起来靸上拖鞋，一边走一边问：“谁呀？”
何讷点点头，也没跟她聊更多的，叫她再拍两张照片，留个底。
“晴姐才跟我说了工作安排, 我还没看过剧本。”
梁司月整个呆住，过了一下才走过去把门打开。
“柳先生怎么来南城了？”
她一个底层的签约小艺人，两人却没想叫她回避，她于是心安理得地偷听。
梁司月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
袁蓓有位朋友的电视剧马上开机，有个配角还没定下合适的人选，袁蓓见池乔大眼睛小虎牙，还有两个甜甜的小梨涡，那古灵精怪的劲儿和那角色很契合，便想介绍她去试镜。
“今天新年，也不出去玩。”他淡淡的语气，没有问责，很是温和，仿佛关心大过于其他。
进组以后，所有的时间都熬在南城，直到元旦前，何导通知剧组放两天假，让大家调整一下状态。
外头沉默了一霎，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答她：“我。”
梁司月头一回试镜，可能也是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见到这些人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压力。她读完原著，感觉自己可以驾驭女主这个角色，也因此不乏信心。
大家起身相送，梁司月也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远远地站在最后面，跟着大家说了句压根不会被听见的“路上小心”。
“小月你知道吗？”池乔一时半会儿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沈黛出道就拿影后的那部片子，袁蓓就是当时的选角导演。”
他侧过头去，往她脸上看，笑了声，“怎么跟个留守儿童一样。”
而就在这时, 终于唱到尽兴的贝斯绮过来了，邀请柳逾白跟他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