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a4纸, 还是温热的。
她转头，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墙面上几个开关。
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重回到座位上。
梁司月投入极了，一口气做完了选择题的部分才回过神来，哦，自己在柳逾白的办公室呢。
让她自己嘴欠么。
说不定她这时候还在午睡，这就是一场怪诞的梦呢。
柳逾白吩咐：“订两份餐送进来。”
半小时，打包好的食物送到了。
她可能适合被分进“治愈强迫症”这个类目里面。
她抬眼一看，还好还好，柳逾白压根没在看她，而正全神贯注地阅读一份文件。
剩得比较多，收拾的时候，难免有种浪费的心疼，于是真诚地建议：“下次可以只点一份，反正柳先生几乎不吃，我又不能吃太多……”
她能在他面前睡着，是不是说明，她潜意识里很信任他，对他毫无戒备。
柳逾白已将椅子朝着一旁转去，斜坐着，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滑动触摸屏点开邮箱。
“……我出门没带作业。”
柳逾白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她，“我又没让人把东西收走。”
凉柔的微风吹得她思绪很是迟钝，因此，当柳逾白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甚至延迟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可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做……”
笔记本还是掀开的，他歪着脑袋，鼻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了一副半框的眼镜。
柳逾白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她跟一板一眼的小学生似的，老师让把手背好，她都会乖乖遵守的那种。
因为柳总这人，虽有些怪癖，但公与私界限分明，此前哪怕是他交往过的女友，都没有工作时间叫来办公室的先例；此外，他决不会在自己办公室里吃任何食物，包括水果，更别提外卖。
睁眼发现自己背上盖了件衣服，是之前挂在办公室衣架上的一件防风外套，那上面有和上回那大衣里衬，如出一辙的清淡香味。
睡着的时候，是人警戒最薄弱的时候。
但不刺探、打听，不意味不能在心里面偷偷八卦，她实在好奇极了，里面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会让原则性极强的柳总，饭都不愿意出去吃……
柳逾白问她：“吃过中饭没有？”
应是价格不菲的高档餐厅，打包盒都是特制的，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严丝合缝的，汤汁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抬头一看，梁司月的第一张a4纸已经做完了。
倒不是因为她心里有一堆的溢美之词用来称赞他的外貌，而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
腿麻了才醒的。
梁司月严重怀疑他抓重点的能力，赶紧解释，“我是说，假如。”
柳逾白将大班桌一侧的文件挪了挪，给她空出来好大的空间, 叫她自己从旁边搬一张椅子, 坐过来写。
见柳逾白拿起手机真要联系司机，梁司月选择认输，并且决定放弃思考“为什么”, 可能有钱人都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理解的怪癖吧。
她做题很有自己的习惯，草稿纸从不乱写乱画，而是标注题号，一题一题往下打草稿，用完一张再换另一张。
梁司月打开盛装米饭的盒子，将筷子递给柳逾白。
研究了一小会儿，终于将窗户打开。
梁司月本能很抗拒去深思这个问题，干脆什么也不想，单纯欣赏这一副好皮囊。
莫莉走过去，将外卖袋放在柳逾白手边，询问他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场景之诡异，宛如放学回家写作业的小学生，与她当班主任的老父亲。
“回去拿。”
梁司月搬了一把椅子，在柳逾白的对面坐下, 问他借了中性笔和空白纸张。
层高，楼下车流的声音都不听见，外面吹进来被昨晚雨水洗净的微风。
“东西放这儿就行了，有事我叫你。”
这窗户是电动开启的。
“啊什么啊, 你还有大半年就高考了，还不好好做作业。”
柳逾白伸手，指了指窗户，“去把窗户打开。”
起初，梁司月还略感别扭, 但当一题一题往下做，也就沉浸进去, 完全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梁司月撑着脑袋坐起来，抬头一看，对面柳逾白也睡着了。
梁司月仍然深感莫名, “真的要写？”
她跟着柳逾白工作了这么多年，绝少有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时候，今天怪事频出，应当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梁司月觉察到他在看她了，停了动作，有一些不好意思，眼角余光注视着他，待他转过目光之后，她才又继续。
饭后血糖升高，容易犯困。
很让人费解。
她摘下笔帽之前, 最后再看了一眼柳逾白，以求判定这究竟是不是什么搞笑的整蛊活动。
也别光直播做作业，拓展一下业务，吃播也未尝不可。
四个菜，主菜是虾和牛肉，此外一道素菜，一碗鸡汤。
“……”梁司月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莫莉出去之后，梁司月合上笔盖，将试卷和草稿叠放，立起来在桌面上磕了磕，理整齐。
当梁司月用着柳逾白的笔记本, 在网上搜索去年某省的数学真题，并按下“打印”选项的时候，她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荒诞的一天。
一般而言，能有资格直接打到她这一台分机上的人不多，只有柳逾白本人，以及各部门的领导。而倘若不是有什么急事，现在大家更习惯通过邮件或是企业内部的即时通讯软件进行沟通。
几分钟后。
字是方方正正的，从不连笔；落笔之前明显会思考一下，因此错字也少，排列起来整齐又清爽。
莫莉迟疑地推开门，眼前所见实在比她脑补的糟糕画面还要叫她费解：两人分坐于大班桌的两侧，一个批阅文件，一个不知道伏案在写什么。
于是她问：“我可以继续吃么？”
碰到一道难度不大，但是计算量很大的大题，她算着算着，打了个呵欠。
他接得很是不情愿，蹙眉看着这铺了一桌面的饭菜。
总之，内容不见得对，却是骗取卷面分的一把好手。
可能正因为她行为守序，思想上却有某种程度连她自己都未觉察的不驯服，逗她玩儿才特别有意思。
对梁司月而言，今天一整天都挺魔幻，也就不用分辨被柳逾白看着做作业，还是跟他面对面吃外卖这两件事，哪一个更魔幻。
那么，这个情况放在他身上是否亦然？
然而，柳逾白大手一挥，就让她马上有了“下次”，“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考虑，晚上想吃点什么。”
梁司月心里叹一声，这个人，毛病怎么这么多啊，“……柳先生觉得菜色不合口味？”
梁司月简直震惊于柳逾白这语气里的理直气壮，“我没有听懂, 柳先生叫我来……做作业？”
梁司月一一取出打包盒。
“因为我叫你来的。”
做助理这个行业，就不能对老板的私事过分关注。
梁司月：“……”
莫莉难得的迟疑了一下，才说：“……好的。”
偶尔的，向她投去一眼。
柳逾白手背撑着下颔，另一手点按着触摸屏，淡淡地笑了一下。
梁司月趴在桌上，好几次去看天空，又好几次，忍不住地转头去看熟睡中的男人。
莫莉的工位就在办公室的外间。
莫莉提着过去敲门，本是做好了给他们留出一些时间缓冲的准备，哪知道话音刚落，门内柳逾白便说：“进来。”
这好像是她被动习得的一项技能。
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儿，然而还是一路朝着瞌睡的深渊滑去。
“那边。”柳逾白又说。
因此，电话只响了一声她便立即接起。
这也就意味着，分机一响便有比较重要或是紧急的情况。
在她慌忙想要转过目光之前，柳逾白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问她：“几点了。”
让她困惑的是，那窗户合得严严实实，不像是能打开的样子。
跟柳逾白吃饭有好几回了，无论哪一回他都胃口欠佳，好像将世界上所有的美食都堆呈在他面前，也不足以取悦他。
她在那里摸索了半天，听得身后柳逾白说了句：“笨。”
瞧了她片刻，正准备拿取下一份文件，瞥见桌上电子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要到下午两点了。
试卷才做了一半，梁司月挺放不下，吃过饭，也没等柳逾白开口，她自觉地又将其拿过来，继续。
“我的表述不够清楚？哪一句听不懂？”
这副表情，简直仿佛是她逼迫他似的。
这人，做什么都有一股傻头傻脑的认真劲儿，包括吃东西，整盒的米饭切成一格一格，一定要吃完上一格，才会去动下一格。
“位子都给你腾出来了。”
然而柳逾白神色认真得很。
……好吧。
梁司月这才抬头，目光自卷面上挪开时甚有一些恋恋不舍，“没有。”
敞开的窗户时而有风吹入，天空一碧如洗。
很神奇，能让旁观的人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挂断电话，莫莉紧跟着便去联系柳逾白常会光顾的餐厅。
今天亦是如此，一盒米饭，不过下去浅浅的一层，他便放了筷子。
柳逾白将文件和笔记本电脑往旁边挪了挪，扫出来大片空间，把外卖袋子推到梁司月面前，示意她自己拆。
细看，才发现他眼下淡淡的一圈乌青。
小时候还跟外婆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的时候, 表姐和表哥成天疯赶打闹，屋子隔音又不好，久而久之, 她就学会了屏蔽这些干扰。
梁司月跳下椅子走过去。
做作业而已, 又不是要她的命。
她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埋头，继续做题。
然而，这一回梁司月却不准备迁就他了，总不能每次跟他吃饭自己都吃不饱吧。
柳逾白在文件末尾签了字，合上钢笔。
片刻的静默，仿佛风都停息了一样——不知道是她的主观感知，还是事实。
“下次？”
公司隔段时间便会统计体重，梁司月不敢多吃，即便再喜欢这几道菜，还是有意地控制了摄入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