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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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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笑轩

    沈文肃性刚而廉,抚吾省,丁忧归,不名一钱,开一笑轩纸铺,写字度日。写对联一,兼装潢,钱四百枚。写团扇、折扇、小楷每柄四百枚,行书二百枚。无论何人皆写,但用单款书姓名三字,不知者颇疑其矫。

    及起任为两江总督,座师某废居金陵,文肃往见之,送镪一百两,曰:“不腆之仪,为先生寿。以后师生晤面,闲谈文艺则可,乞勿关说公事。”既有知县某,营署一优缺,贿属其座师往求情,文肃默然不言。送出后,即悬牌辕门曰:“某令敢如此钻营,非奏参不足以警其馀。”某令本可轮委,反因此一求,革职归矣。自是闻者悚惕,无敢效尤焉。

    又文肃在家奉旨办台北事时,杀一藩署不法书吏。总督李鹤年不悦,奏劾之,列四款,极其诋丑云。

    水灾风灾

    有友自京来者,告余曰:“光绪十五年春,河南某县天雨人面豆甚多,眉目口鼻如画,遂有郑州水灾。”既都城外某村,亦雨是豆。至明年夏,遂大水两处,淹死人民殆七八万。

    十六年四月某日,河南商水县大风,片刻吹倒民房万馀间。有人见之,初来时仿佛一女人在前,旁引二龙,中多怪物。过去无恙,忽然回吹,屋宇尽倾,真一大灾也。

    毒死活佛

    宣宗朝有西域僧进贡,自称曰活佛,能谈人休咎,偶亦有中者,于是人惊以为神。宣宗以其诚心慕化,万里来朝,待礼有加厚。而活佛倚势挟术,无恶不作,纵其从者百数十,强取人财物,肆淫人妇女,官吏无奈之何。

    宣宗忧甚,谓大臣曰:“今不杀,则其为害日甚;杀之,恐阻向化者之心。且恐四夷闻之,谓中国残虐贡使,从此或萌他意,亦未可知。其将何法以处之?”诸臣莫对。

    戴文端进曰:“至此不得不用暗术以除其害,请皇上用一色翡翠鼻烟壶二,西域最忌天花恶疮,可遍觅其痂,研为末,甲壶贮鼻烟,乙壶贮痴末,分别暗记。召活佛至,谓之曰:『中国最患卑湿,非食此不足以解之。』皇上先自食,以示其法。彼必不疑,即以乙壶赐之。并谕其与从者同食。如是则天花恶疮齐发,未有不死者。”依计而行,而活佛自此不活矣。后西域闻之,但谓不宜于水土,而害人之活佛,皆畏而不敢至,遂永除此患矣。

    文端真能通权达变,用术以保民也。而说者谓居心太毒,过矣!

    曾文正不交权贵

    咸丰末,肃顺当国,内外官争趋炎附势,倚为泰山。甚或进重金,营善地,几不可以数计。即无此诸弊,而书札往来,无人无之。及得罪,籍其家,搜出私书一箱,内惟曾文正无一字。

    太后太息,褒为第一正人。于是天下督抚皆命其考察,凭一言以为黜陟。而私书中颇有功臣名。太后谓:“当此威权盛时,通札在所不免。”命尽焚之,以安其心。真天地包涵之德也。

    善远小人

    梅河帅为吏部司官掌印时,邻寓某以举人捐知府,名次在后,谋先人得缺,谓掌印官可上下其手,无因至前,极其趋奉。

    河帅素贫,某来必问薪米给否,河帅知有所为,必应曰:“给。”既因亲戚事,需银数百两,遍向知交告贷。某知之,送银五百两至,河帅婉谢不受,然不能不感其意。

    逾年,放惠州知府,掌印职权,不在手矣。赴任乏资,故意往拜某,告贷。某托辞他出,不见。走札往告,亦不复一字。人问:何自取辱若是?河帅笑曰:“特试之耳,彼果重交情,必慨然答应,异时不得不图厚报。如其为谋缺之故,则今不掌印,必不肯借。既不肯借,则我心释然,彼将来亦不能责怪于我,两情从此断也。”

    后河帅抚浙,某寓临安,窘甚,虽一往拜河帅,自顾赧然,不敢有所干求矣。然则欲远绝小人者,不可无智术。河帅此举,真足为法也。

    黄鹤楼预兆

    沈文忠兆霖最信扶鸾。少时,虔诚问终身事,乩盘大书六字曰:“过黄鹤楼必凶。”遂谨记于心。从不肯至武昌,即或当经其地,必绕道而过。

    又信鬼神,闻某道士道法甚高,乞其画一小符,日夕佩之以辟邪,后任陕甘总督,往某处查办事件,经一村落,忽见一楼,书“黄鹤楼”三字,大惊,自知必死。

    翌日早起,阴云密布,幕友仆从皆言:“今日天必雨,不可行。”文忠不听,乘轿,前至两山间。骤雨如注,山水陡涨一丈馀。无路可避,遂溺死轿中。友仆俱隔十馀里,未受此祸。后其子颇疑人谋害,幸一轿夫挂在树杪未死,提得文忠常用一小箱,总督印在内,有一纸,书过黄鹤楼原委,并属后事。其子阅之,疑乃释焉。

    汤文端

    汤文端父在乡市开肆,除夕收账还,有金三十,忽见两夫妇抱头大哭,声甚哀,问之,曰:“为债主所逼,欲嫁妻以偿之。”曰:“嫁则嫁之,何哀如是?”曰:“夫妇素和睦,不得已出此,实不忍分离。”曰:“所负若干?”曰:“三十金。”曰:“可毋嫁,我为君偿。”探囊付之,某夫妇感甚,因问其家世,知姓汤,有一子名金钊,已游庠。谨记之,以图厚报。

    时一女,年十三四,有殊色。浙抚某,欲进美女以媚和珅,遍访西施、郑旦,物色得之,重金买送至京。和珅大悦,宠冠诸姬。期生一子,愈喜,惟其言是昕。此女受父母嘱,思报汤德,屡向珅言之。是岁大比,珅即以关节交浙江主考某。榜发,巍然解首,文端不知也。入都,未二日,珅使人持名片,送银三百两至,适他出,仍持回。仆嘱司阍者:明日至相府领。此时文端若往见,则会元状头俱可得。

    文端归,知珅欲罗致之。笑曰:“吾岂趋附权势者?”夜即雇车,天明出都,不入闱。珅败后,方应礼部试。此等举动,真有汤临川风。然文端第谓珅欲收天下士,而不知其实听妇人言,欲报旧德也。

    造汽船

    江南候补府董某,工算法,有巧思,谓洋人火轮船特用机器耳。遂构思数年,得其法,不运火而运水,名之曰汽船。备列准式,上之沈文肃,且谓愿出家资五千两试造一舰,以观其有用与否。文肃复助银一千两,令往上海自造。数月成,以水激轮,驶至江南,但稍缓,不及火轮之速。然绝无师承,凭空造出,俨能运行,斯亦奇也。而忌之者争訾其无用,文肃适薨,无人信任,不得再造,以遂其志。

    考洋夷初犯中国,仅用夹板船,后始有火轮船。道光末,其船尚小,不过备往来送文书之用。今方大而且坚,盖造成非一朝一夕之故。且非造一二舰便可用,必屡更屡造,由渐而精也。予闻洋夷初造铁甲船,数寸厚,用极大炮轰试,穿则毁去再造,加厚数寸,再轰再穿,再加再造,必至轰不穿始止,故其船坚难破。可见洋人肯费工本,肯需时月,不在一造即能用,在屡造求精,以收其效。

    今董君汽船不能驶行,则诚属无用。若其弊仅在于缓,则由初造未精之故。使造一,行不速,则造二,以至于十,未有不渐精而行渐速者。夷船用火,尚虞焚烧失事。汽船用水,则万无他虑。而媢嫉者争毁訾之,惜哉!若外夷遇此奇技,肯令其废而不造乎?

    予观今之士大夫,莫不以谈洋务为能,卒之纸上空言,一无所用。而朝廷访求谙洋务者,又皆采其虚名,而不究其实艺。所以数十年讲求机器,竟无一能收实效也。如董君者,真奇才异能之士,乃反抑弃之,使不得展其所长。吁,天下事可知矣!

    予又闻洋夷筑炮台,如造铁甲船法。今中国筑炮台成,便无事,试问其能当大炮不至攻破否?则皆茫然不知。故法夷在福建,自马江出口,沿途炮台,尽轰破。未有用至三四炮者,岂非筑之草草哉?予谓筑一炮台,须用大炮轰试,轰破后,则细审其受病在何处,加精在何处。再筑再试,非轰四五炮,不破不止。如是,则何畏外夷之炮攻也?予与梅河帅尝谈论此法,河帅亦谓非此则筑之必不坚。然非当事者不惜金钱,不急望成功,认真办事,不侵蚀,丝毫不能矣。

    黄忠壮纯熙

    曾文正,湘乡人。创立湘军,精锐冠一时,扫荡东南诸寇,皆资其力。而邑中人富贵亦甲天下,自提督、总兵以下,家资至巨万者,未可以指屈。然自是有势人动虐贫弱,民不聊生矣。为是县宰者,多逡巡畏慑,一听势要所指使。而乡愚冤抑,遂无路可伸。虽文正有严谕乡绅之书,其谁遵之?

    都昌黄公纯熙,乃一强项令,宰是县,独不侮鳏寡,不畏强御,一以曲直断案。有某提督夫人,使仆强占某姓田地过多,某姓屡讼不直。黄公至,传两造讯问。夫人恐仆不胜,亲上公堂对质。黄公责其不应侵占人业,夫人始犹婉辞饰辨,继则倚势肆骂。黄公拍案大怒曰:“汝谓一妇人,便可恃夫官,藐国法乎?”即命役掌责两嘴二十,谓敢再骂再责。夫人始惧,不敢言。旋命还某姓所侵田,如不成,先办汝罪,再详办汝夫功名。夫人始知黄公利害,不敢不遵断结案。

    又有某甲为文正至戚,强取某乙妻为妾。某乙来控,立即拘某甲到案研审。曾沅圃制军时在家,某甲弟知必获罪,跪求制军关说,制军不忍却其情,亲往县拜会。黄公知欲说情,拒不见。谓今日有数大案,急待审决,无暇会客,迟日再答谢,制军无奈何而归。黄公立提某甲严鞫,按律详办。自是一邑势要闻之,皆惕惕,不敢如从前倚福作威,凌孤虐寡,藐视县官,不遵国宪矣。

    未几,丁内艰,寄居长沙。骆文忠由湖南巡抚升四川总督,奉旨剿石逆,素知黄公事,谓能治势要,即能办大贼,亲往其寓拜会。黄公力辞:“官卑室陋,不敢屈辱制军。”言未己,文忠已步至庭中矣。不得已出见。文忠曰:“欲屈公同往平贼,幸毋拒!”黄公力言素不谙将略,再三恳辞。文忠曰:“已出奏保荐,非公不能同办此贼,乌得辞?”黄公曰:“蒙制军特达之知,焉敢固执?但事有万难从者,兵皆制军左右亲信,又皆提镇等官,以一微员统之,岂能指挥如意?则不惟无功,必至败事,故不得不辞。”文忠曰:“给公一札,提镇以下,不用命者斩之,何如?”黄公曰:“如是,则可遵命矣。”遂墨经就道,统兵五千,调度有方,身先士卒,所至贼皆披靡。自近川境至成都,大小数十战,杀贼十馀万,贼见“黄”字旗皆胆落。

    后追贼数万至某县围之。不料逆首石达开,帅十万兵至,内外夹攻,众寡不敌,力战,骂贼而死。文忠闻之,为之流涕数日,奏赠道衔,谥忠壮,恤典从丰。吁!以严于治豪强,便识其精于治军事。文忠可谓有知人之鉴,而忠壮亦果能不负所知,二公俱人杰也哉。

    。

    缴馀银

    苏公廷魁为河督,某处河决,与河南巡抚某,奏请银一百万陻塞。苏公亲督工,买料俱亲经手。工毕,馀银三十万。某抚欲瓜分,苏公不肯,奏缴还部。某抚未遂其欲,恨甚,阴媒孽其短,奏弹之。

    向来河工告成,无不浮冒虚报者,外得十分之七,大小瓜分,以三分贿部,遂不驳。今苏公缴还馀银,除此陋规,部中亦恨。遂苛责其奏中不合例数条,同参,竟革职归。

    后任公道鎔为河南巡抚,亦值某处河决,其请银缴银,与苏公同。前则巡抚贪,后则河督贪,亦如苏公被奏劾,革职去。

    盖河工积弊,以夸张其事,多请公款为能事;开报虚数,各饱私橐为长策。而二公于污秽之中,独欲显其清廉,宜乎犯众忌而不得安于其位也!

    丁稚璜制军

    丁制军初以翰林家居。苗匪糜烂贵州,其乡人数千忽变,勾通苗匪数万,将为乱,无头目,猝围制军第,请为王,不从则全家尽杀。制军念徒死无益于国,姑诺之以为后图。遂欣然曰:“予以一翰林,置之闲处而不用,恨清朝已极。久思窃据一方,惜无辅我之人。今诸君有是意,适如我愿。但有一言,既奉我为王,当从我令,如不肯从,断断不为。”众皆连声答曰:“从!从!”遂刑牛马,告天地,誓曰:“王不爱惜士卒,敢轻杀戳者,有如皎日;众不遵奉号令,敢行暴逆者,明神殛之。”听誓后,皆以为真肯为王,信之,遇事任其指挥。

    而制军已阴遣亲信人,告知省垣大吏,用诡计以歼之。越日,谓众曰:“此去省垣甚近,城中兵甚少,攻破省垣,先有巢穴,然后可图大举。某武官,某文官,与我结为兄弟,久恨清朝待之薄,久有反志。久与我通私信,但无机会可乘。若密约为内应,城可立破矣。”众皆曰:“善!”即遣人往,得回书曰:“王谋甚妙,明夜当如约。但须王亲会一面,以定计策。不然,恐有伪。”制军以书遍示众人,言不欲亲往,众皆怂恿之。至明日黄昏,遂入城。而大吏各门设伏已定,即伪回报曰:“事已谐矣,夜半当私开五门纳众人。诸君可分数千为一队,由五门齐入。我与某武官在某门等候。”众信之。至子刻,分布入城,则尽陷伏中,枪炮轰击,无一脱者。

    毙此数万匪后,其势稍衰。曾中丞璧光得肃清全境者,此一役为之阶也。或曰不宜设誓,未免失信。然不闻要盟,无质,神弗临乎!非此不足以坚其心,制军可谓通权达变矣。

    老童生献策

    发逆窜天津,势甚张。僧王兵至,虽屡破之,然尚有贼三十万,退据连镇,为数县交界地。欲围之,则兵少不能合围;欲攻之,则固守不出。无奈之何,时时忧其窜逸。

    有一老童生,年七十馀,画图献策曰:“今之计,宜用远围长困法。王所恃者马队,而贼马队亦甚多。逸而四出,击东则走西,击南则走北,蹂躏直隶一省,害恐甚于明之流寇。请远围之,周回三百里为率,坚筑土墙。连镇地形稍洼,四面稍高,墙成,则难以冲突。然近筑,贼必惊觉,功难成;远筑,贼必不以为意,功易就。贼三十万,每月约需粮十万石,数月则数十万石。计三百里内,无此粮食。墙成后,勿与战。但严兵分守,以长围之,不出数月,粮尽援绝,无有不毙者。不然,直省平原广路,无山川以阻之,无关险以扼之,贼一走数百里,疲于奔追,岂旦夕所能扑灭哉?”

    老童献后即出,左右皆笑其迂腐,谓年七十,尚不能博一秀才,岂能知天下事?僧王则反复思之,觉其言甚有理。又细阅其图,谓筑由某处起,某处止;某处为某县地,命某官筑;某处有险隘,守兵不必多;某处平衍,宜用重兵,防其逸出。一一指示,三百里内了如指掌。遂依其计,下令各县,分界兴筑。以兵保护,刻日蒇事,误期者军前正法,皆悚惧不敢不遵。

    起工时,贼探知,果笑僧王无智谋,筑此何益?不十日,工成。贼见四围无逃路,始惧。屡屡冲突,欲窜出,而僧王以可窜之路,用重兵守之,不能窜。数月粮尽,杀马而食,贼心慌乱。而僧王射书城中曰:“一人斩一头降者,免死。”逾十日,曰:“一人斩两头者,免死。”又逾十日,曰:“一人斩一头目与一兵卒降者,始受降。”又逾十日,虽提二头至,不受矣。于是贼内乱,纷纷杀人归降,仅留老长发数千不降就擒。三十万贼降外,无一脱者,用老童生也。然则何地无才,何人可轻量?患在当事者不肯虚心访用耳。

    后捻匪创乱,专事焚劫,不据城郭,官兵来则走,去则至,大类明之流寇。胡文忠谓欲平此贼,宜用一军专剿,而命直隶、河南,山东、湖北、安徽各督抚分界堵截,窜入何省界,则治何省督抚罪,庶责无可委,奔逃无路,而贼可歼灭矣,未行其言而卒。

    李合肥帅兵进剿,奏用其策。五省督抚,各至其界,筑长墙以拒守,贼遂穷蹙。死者死,杀者杀,扑灭无遗矣。

    文忠之策,盖与老童生同也。明困流寇于车箱峡,粮绝路穷,为陈奇瑜所误,放之出,遂蔓延不可复制。然后叹我朝中兴诸将,和衷共济,得善即从,故能奏此大功,实高胜国诸臣万万也。

    天津洋务

    咸丰十年,英夷犯天津。蒙古王僧格林沁守大沽口,轰沉其大火轮四,伤其精锐数千人,大创去。旋伐西山大树,在大沽口外遍下梅花桩,至数十里,轮船万不能入。十一年,英夷复率数十大舰入犯,至则无可施其技。相持未一月,忽由北塘上岸,离天津仅五六十里,僧王方知,帅兵往御。则炮火不敌,大败而退。胜保率大兵往御,亦败去,遂攻破京城。文宗驾幸热河,使大臣讲和,要挟百端,天下最要镇、市尽许之通商,从此遍入腹地为患,有不可胜言矣。

    后见天津人,问登岸之由,曰:北塘外有浮地一百二十里,视之为沙洲,实则可通舟楫。时有人献计于僧王,谓此地宜筑炮台,屯重兵,以防不测。僧王曰:“外夷非中国人,安知此?”不从。忽有本地汉奸,夜半乘小艇至英船,告之,遂由此入。其洋枪之利,中国兵士素所未经,故一败不能制。吁,以僧王之忠勇,而能加之以智谋,断不致都城失守。此乃关天下盛衰之大局,殆天欲外夷荼毒中国,故不启其衷耶?有海张五者,姓张,居第五,通外夷言,此次讲和,颇资其力,以英船自海来,故人呼曰“海张五”。初善烹饪,为某大吏宰夫,近骤起家至数百万金。当时天津人所谓汉奸者,仿佛是指此人,然今记忆不确,未敢竟言之。

    外夷制西瓜大炮,其形浑圆,内包数十小炮,至地则裂,一小炮可毙十馀人,英人善用此炮,升至船桅杪,指定某方开放,可及五六里之外。初次开此炮数十至僧王营,落地皆不裂,人疑有神助。数年后,军移他处,废营中尚有此炮,人不动,如故,动则裂。有数人不知,动之,立皆轰毙,莫测其故。将谓无神助,则当日僧营中数万兵皆轰死,何能击败英夷?若谓有神助,何以英夷再至,僧王便抵敌不住,卒破京城,毒流天下?然或曰:传者之误乎?而亲对予言者,乃封疆大吏,目击其事,决非夸诞者比,不可解也。

    春雷不响

    林文忠赦入关,授陕甘总督。路过某处,汉人为回人所欺凌,以争渡事,志在杀尽汉人,而回人反拥众遮诉曰:“汉人侮虐我辈已极,向来官府俱右汉而左回。仰公威名久矣,其仍袒护汉乎?抑为我回申雪乎?”文忠和颜答之曰:“余初至,未知端绪,俟到暑后查访。或系回曲即办回,果系汉曲即办汉,断不偏袒。”

    回人初恐文忠即带兵剿杀,见其辞色如此,心遂安。本欲作乱,又畏文忠声威,不敢遽动。文忠深知其曲折。人亦谓文忠必为国除乱端,然到任月馀无动静。于是人向署前书四大字曰:“春雷不响”。文忠出,见之,若为勿见也者。

    未几,文忠忽书四大字对之曰:“秋霜必严”。人见而喜,始知文忠早解百姓意矣。盖文忠作事沉默,必出万全而后动。

    某渡为往来孔道,设津吏弹压,彼岸居回人,此岸居汉人。一日,密札津吏曰:“可速离此地,并谕汉人走避他处。”先飞一檄,贵回人罪曰:“前在本部院前,尚敢如此要挟,则平日之猖狂可知。若不加诛戮,则从此无王法矣。”顷刻车驰卒奔,如飘风骤雨之急至。回人见数月不动声色,皆无防备,仓卒不知所为,尽被擒杀,约万馀人,皆其中之桀骜凶猛者。回人闻之,皆股僳,不敢萌乱心。

    若非文忠,则回匪之变不在十年后矣。然后叹迅雷不及掩耳之法,为千古制服乱臣贼子要诀。彼出于孟浪与出于迟疑者,非徒不能靖祸,适以酿祸也。呜呼!名臣作用,岂不高人万万哉!

    小诸葛

    道光十年后,天下承平,营务废驰,兵不习武,将不知兵。十九年,禁洋烟令下,林文忠为两广总督,知英夷必不听命,必与广东为难。即练勇十万,亲教以坐作进退之法。沿海布置,自虎门至澳门,节节筑炮台,坚固不可破。英夷各违命,即开战,击沉其数大兵舰,杀戮其数千人,诱擒其驸马义律一人,当时皆呼为小诸葛。

    英夷受创甚,大惧,情愿献出洋土二万箱,值二千万,在海上烧毁。谓以后再不贩入中国,求立议字,以息事通商。惟内有查出后“货尽充公,人尽正法”八字,英夷不肯从。谓一国中难保无匪人,设一人私带,未及发觉,岂不贻累同船之人?查出后,货物充公,带者正法则可。而文忠持之益坚,英夷无奈之何。遂有汉奸教之至天津,行贿某某,拿文忠治罪。又教之扰浙江、扰江南,恐吓大吏,要挟皇上,文忠遂得罪。而夷患不可制,毒流天下后世矣。

    论者皆谓文忠持之太过,使稍宽缓,必无此祸。不知彼国洋货上船时,岂有查不清之理?倘立法不严,必有徼幸以尝试之者,既经察出,或妄指一人以承罪者,即或未入口时,先勾汉奸,以小船运去者,根株不断,后祸方长。故必使之互相稽察,恐累及他人,而后能塞其源耳。此文忠杜绝后患之深意也,夫岂浅见者所能窥哉?至后日之变,非文忠所及料也。使天津大吏不贪贿,浙江、江苏督抚皆调度有方,堵御海口,不以庸懦畏怯误国家事,则英夷必穷蹙无路,必俯从文忠之议,永绝千百世之流毒矣。此一役也,关系天下后世甚大,岂非天哉?

    当时广东汉奸甚多,予问粤人谁为最?皆曰伍惟和为洋商之首,起家五六百万金。英夷荼毒中国之术,皆彼教之。堆贩鸦片,皆彼为之主。文忠初访知,拘执欲杀之。而广州知府余某,素受其贿赂,叩头流血,以死争之曰:“制军误听人言,此人实非汉奸,杀之恐兵民解体,愿以数十口保之。”文忠听其言,心稍动,宽而未杀。谁知坏天下事者,实此人也。伍周可恨,而余尤可恨矣。

    文忠烧烟海上时,有《祭海神文》一篇,其词曰:“德秉灵长,功符翕辟。本涤瑕而荡秽,资激浊以扬清。际十洲澄镜之时,有重译献琛之盛。方谓来同鹣鲽,何妨番舶如林。讵知毒恣鸩枭,渐至蛮烟成市!丸泥脱手,任胠箧以探囊;爝火熏心,竟嗜痂而甘带。乃者天威雷奋,臣节星驰。闻明训之驱除,先教水慄;赖声灵之震迭,肯放波颓。爰进舌人,代宣中禁,有惭肤使,同矢寅恭,始犹患彼狼奔,继则帖然蚁伏。归邪转燿,不烦一矢之加;飞蛊全收,已倍万箱之贮。与其畀诸炎火,或拾残膏,何如投之深渊,长沦巨浸?以水济水,虎形施润下之咸;若烟非烟,蜃气灭凌虚之幻。在谷王细流不择,只如浮云之滓太空;而海畔逐臭之夫,转惜黄金之掷虚牝。独是归墟虽广,载育群生,纤介虽微,均含至性。倘波臣之夙戒无闻,恐水族之预防莫及。本除害马,岂任殃鱼!诸凡毒矢强弓,会须暂徙;庶使纤鳞凡介,勿损滋生。犹愿明神昭示冥威,永祛妖物,驯彼犬羊之性,俾识撑黎;杜其蜂虿之萌,专输幪布。呜呼!有汾浍以流其恶,况茫乎碧澥苍溟!虽蛮貊之邦可行,勿污我黄图赤县,幸邀肹螀,鉴我肫诚。伏维尚享!”按余闻长老言,文忠先战败英夷,而后烧烟。今观此文云“不烦一矢”,则是先烧烟,后与英战也。且并非烧,乃沉之海内。文中又已明言之,盖皆传闻者之误矣。

    蔚何玛

    英领事蔚何玛阴险诡诈播弄其主,列二十条要挟中国。谓不从即动干戈。恭亲王当国,怵于威,苟求无事。

    李合肥相国,虽握强兵,则素以和为上策,遂先后允其八条,而蔚犹不依。与恭王大龃龉。至天津,合肥复拂其意,事遂决裂。至上海,要沈文肃往会,谓:“我来此,实欲曲全汝国,若不至,则不得不开战。”文肃不为动。而太后下旨,命文肃往上海,善为挽回。文肃奏言臣不可往之利弊。而政府频寄书催迫,均不答。召藩司梅河帅商议曰:“我往,势必加允一二条。八条已甚,何可再加?不允,则终归一战。何如不往,以备战事。人言枪炮未齐,今日之事,枪炮齐固战,枪炮不齐亦战。公在广东统兵剿贼,营阵固所素谙,可助我调集军将、炮火以待。”河帅曰:“食禄忠主,自幼知之,敢不效力?死以从事!”文肃复曰:“欲得一诚实而有才干人员,私往上海坐探消息,日亲写一书,遣人飞报。谁可者?”河帅保候补知县胡式嘉往。某日接续得三书,言“英夷调齐兵船,大炮俱灌硝置子,制军再不往,恐开战在旦夕。”旋接上海道来文,言相符。文肃即委一员,驾轮舟至上海,使谓蔚曰:“人家请一客,亦须先具一名帖。果欲请我往,可通一文来。某刻接文,某刻即起程。不然,战事我亦早备也。”蔚闻此言,思备文,则示弱太甚;不备文,势必开战。而阴奉国主命,不许用兵开衅。徬徨半日,无言可复,即声称回国,再调数十兵船,齐攻各口。而潜至燕台闲住,不复要挟矣。

    当文肃不答政府书时,恭王屡骂曰:“幼丹全不顾国家祸福,一味偏僻执拗,遂其私性,不杀之,必误国事。”屡请太后治罪,太后不允。及闻文甫不往,蔚私住燕台无事,遂深服其能当大事,非寻常所能及。合肥闻之,亦愧为不如矣。假令二公稍有胆量,稍有智识,何至遽允以八条?故人人叹文肃深沉强毅,内不为朝贵所动,外不为强夷所屈,而恨二公之委靡退缩,如宋之浪子宰相,一味屈志买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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