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童年往事
此刻的印薇薇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辗转反侧。”
印薇薇感觉自己现在的脑子仿佛变成了一摊烂泥，混乱不堪、污浊龌龊，各种难以启齿的念头交织缠绕成一团，说是“浆糊”都算是客气了，她甚至觉得那根本就是一堆臭不可闻的秽物！她拼命想要挣脱这些肮脏思想的束缚，这种抗争从儿时便已开始，但似乎从未成功过。她多么渴望自己的脑海能如清澈见底的溪流般纯净无暇啊，可老天爷却总是与她作对似的不断提醒着：她的思维就是一片混沌，一锅糨糊，一座臭水池！
她是如此的渴望拥有一股清流，一股纯洁的，深可见底的清流，她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完整无暇的灵魂，可她又无数次的讨厌自己现在这个躯壳，这个受人摆布的灵魂。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能有个人来拯救拯救自己，让她不要再陷入这无尽的深渊中，她感觉自己就像溺水一般，脑袋都要炸了，呼吸都要停止了，可思想还是像野马般奔腾，无论她如何想悬崖勒马，终究还是会坠落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哥哥，哥哥，印薇薇的脑袋无法停止思想，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她脑袋里不停地交织着，最后卷成了一团乱麻。
脑袋里一直充斥着哥哥的名字，哥哥的背影，哥哥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印薇薇甚至感觉到此时此刻，哥哥正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注视着自己。印薇薇努力地找寻着那张远方传来的脸上的哥哥的眼睛，想从他眼神里读出些什么来，可不知不觉中，那张脸变了，变成了一个毫无血色，对任何世界都毫不留恋的一张枯白槁木的脸，这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不会哭，不会笑，这张脸印薇薇见过。那是哥哥死亡后印薇薇在停尸间看到的哥哥的脸，那张脸一直深深地刻在印薇薇的心里，因为自从那天看到后，印薇薇无数次竭尽全力让那张脸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可直到今天那张脸还是依然在心中的那片热土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又幽灵般闪到了印薇薇的眼前。那张脸印薇薇是如此的熟悉，可现在印薇薇觉得又是如此的陌生，印薇薇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了解哥哥的人，可是，现在，她没有这种自信了，如果她真的了解哥哥，为什么出车祸前对哥哥的所作所为丝毫都不知情呢？如果哥哥决定了走向死亡，为什么要瞒着她呢？难道她不是哥哥最愿意亲近的人吗？但她好像也是理解哥哥的，换成她，也许也会和哥哥走同样的路，做同样的事。
印薇薇脑袋里又浮现出了一个画面，那个画面中，哥哥穿着中学的校服，牵着印薇薇的小手一起走出校园，准备回家。
刚走出校门，就被哥哥班里的几个小混混拦住了，他们对哥哥恶狠狠地说“你今天上体育课踩到了我们兄弟的脚，他现在脚肿了，你要赔偿医药病。”边说边挥舞着拳头。
印薇薇说“你们胡说，我哥哥走路很小心的。”
那群人中为首的高个子看着印薇薇说“小妞，长得挺漂亮的嘛。”说着就有一只肮脏的手伸向了印薇薇。
哥哥马上拦到印薇薇的身前，大喊着说“你们要多少钱，我给！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妹妹！”
高个子嘲笑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爱你妹妹的嘛？还想当她一辈子的护花使者吗？”
印薇薇听到高个子出言不逊的话，她多希望哥哥化身做动画片里的英雄，上去给这个高个子一拳，打得他跪地求饶。可是，哥哥还是在哀求着“你们要多少钱，我一定给！”
“看你小子态度不错，五十元吧。”哥哥像接到了圣旨般，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明天一定给。”为首的高个子心满意足地说“小子，看你识相。今天先饶了你，明天放学，老地方交钱，不见不散。”说完，一行人就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了。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印薇薇好半天才敢开口说“我们哪有钱哪？妈妈不会给你钱的，要不我们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妈妈吧。”
“不行。”哥哥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不能告诉妈妈。你敢告诉妈妈我们就绝交。”
印薇薇也不想告诉妈妈，她知道，如果告诉了妈妈，妈妈只会大骂他们一顿，骂他们为什么要在外面惹是生非。除了换来一顿骂，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更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
“那我们告诉你们老师吧，他们不是你们班的吗？”印薇薇又说。
“告老师，你真想得到，告完了，老师能怎么样呢？装模做样批评他们两句吗？最后还不是要我们自己解决。”哥哥看着幼稚的印薇薇说。
“那怎么办，我们也没有钱，压岁钱也被妈妈拿着。”印薇薇都急得要哭了。
“我有办法，你不用管！”哥哥轻描淡写地说。
印薇薇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对哥哥，印薇薇是充满了无比信任的，在他心目中，哥哥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吃晚饭时，印薇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不在焉，吃了两口就没有胃口了，她就放下了碗 ，妈妈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哥哥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她就又坐回餐桌边把饭全部灌到嘴里，什么菜都没有夹，完成了吃饭的任务。就是为了吃饭而吃饭。
妈妈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多说任何话，他们家的饭桌上是没有交流的，有的只是每个人吃饭的啪啪声。母亲根本没有发现他们俩的任何异常，母亲一如既往地也不关心他们的心情和感受，母亲只关心他们的饭菜是否按时吃完。只要吃完饭，做完作业，按时睡觉，母亲就不会再多问他们一个字，更不会问他们今天在学校心情如何。
印薇薇第二天忐忑不安的去了学校，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过的。老师上课讲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直到听到了最后一节课的铃声。
对印薇薇来说，这铃声就像丧钟敲响一般，她害怕下课，害怕放学，害怕走出校门。
可是她还是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像犯人一般最后一个走出了教室。刚走出教室，她就看到哥哥在教学楼前的操场上等着她。她没有像往常见到哥哥一般开心，更没有快步向哥哥走去。
她一步一个脚印，像蜗牛般，终于爬到了操场，和哥哥会合了。哥哥什么都没有说，暗示印薇薇跟着他走，最后哥哥带着她走到了操场的围墙边，她这才反应过来哥哥的解决方法就是翻墙出学校，而不是走正门，因为正门外肯定已经布满了置他们于死地的杀手。
哥哥向来都是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之人，翻墙这种事对他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今日却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如此举动。难道这便是乖巧听话所要付出的代价？
哥哥接连尝试数次想要攀上墙头，但皆以失败告终，更遑论成功翻越过去了。就在此时，印薇薇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保安已留意到他俩的异常举动，并正迅速朝他们走来。
印薇薇的小心脏砰砰砰的开始跳动起来，越跳越快，她甚至忘记了告诉还在努力爬墙的哥哥，保安过来了。
结果就是保安冲到他们面前，把还在努力爬墙，却总也爬不高的哥哥一把扯了下来。
后来的结局可想而知，保安问他们是哪个班的，哥哥紧闭着双唇，打死不说，印薇薇也大有刘胡兰的气质，她心想，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能暴露了自己和哥哥。
当然，最后的胜利的果实是属于保安的，他抢过印强强的书包，拿出一本作业本，“初三5班”几个字赫然的写在作业本的封皮上。那几个字是那么隽秀，那么纤细，可这几个字显然没有打动保安，他没有一丝怜悯，说道，“好的不学，大路不走走小路。敬酒不吃吃罚酒。”
印薇薇想解释下，可哥哥那威严的眼神制止了她。她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说。最后，他们被保安带到了初三教师办公室，被叫到了哥哥的班主任谭老师的办公桌前。保安告诉谭老师，这个男生翻墙出校园，被当场人和书包俱获，问谭老师要不要给他个处分。
“处分。”一听到处分，印薇薇当即吓傻了，她知道她和哥哥是承受不了这个重重的处分的。如果哥哥被学校处分了，妈妈会把他们打死的。
“老师，我们不是故意翻墙的——”印薇薇话还没有说完，哥哥就踢了她一脚，同时不断地用眼神暗示她不要说。
可印薇薇真的被处分那两个字吓傻了，她不顾哥哥地阻拦，说道“老师，是有人对我哥哥拔毛，我们才不敢从校门出去的。”
说完后，印薇薇觉得自己很勇敢，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女英雄，因为她替哥哥说出了一个哥哥都不敢说的秘密，她觉得老师一定会同情他们俩，并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毕竟哥哥是个好学生，从来没有若是生非、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样的好学生老师怎么会不喜爱呢？老师一定会帮哥哥的，老师一定会教育那些拔毛的学生的。
可老师显然并不关心谁对他们做了什么，她甚至都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没有问谁会对他们拔毛。
她也显然看到了刚才哥哥阻止印薇薇继续说下去的行为。好像正合她意似的，她看都没有看印薇薇，对着印强强说道“印强强，我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关心结果，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去翻墙就是错的，别人怎么不翻墙呀，怎么保安叔叔没有抓到别人啊，怎么抓到是你们啊，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先把自己的问题处理了，不要动不动就说是别人的错。”
印薇薇听到哥哥的班主任居然这样说，她生气极了。“这老师真坏，哥哥怎么这么倒霉，碰到个这种班主任。”她在心里想着，不过什么也没有敢说出来。
她望向窗外。突然又回过头来用杀死人的眼神死盯着谭老师，好像要把她的心底看穿似的，她突然很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神箭手，射死那些欺负哥哥和她的人，同时也射死那个多管闲事的保安，顺带射死这个冷漠的女老师。印薇薇的小手紧紧地握着，好像真的拿着弓箭一般，不一会儿小手就攥满了汗。可是，她始终没有勇气抬起手来真的把那愤怒之箭射出去。
印薇薇把头转向哥哥，她开始怔怔地看着哥哥，她多希望这一刻的哥哥化身成一个英雄，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带领着他的臣民，和他的小公主，冲向战场，经过一番激烈地厮杀，最终战胜了敌人，他们俩最终怀着自豪之情站到了胜利广场上。
可是，这一刻的哥哥和印薇薇四目相对时，眼光里竟然闪出了泪花，“一个英雄怎么能够随便流泪呢？”印薇薇生气地想。
从此印薇薇买钢笔时只买英雄牌的，她真的渴望有一个英雄的哥哥，既然没有拥有，一支英雄钢笔也不错。
谭老师问哥哥“是你自己回家通知你母亲明天来一趟学校，还是现在给你个处分。”
“太过分了。”印薇薇恨不能用眼神杀死谭老师，恨不能化作正义女神解救哥哥。
“给我处分吧。”哥哥平静地说。眼光中依然闪着泪花。
“哦？”谭老师顿了顿，站起来接了杯水，她回来时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水接得太满了，被这么重重一击，显然承受不了，水花四溅在桌子上。
印薇薇想帮忙去擦擦桌子，可她的脚却一动不动。
谭老师皱起眉头，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开始手忙脚乱地擦起桌子来，边擦边说“你不要后悔呀，这个处分是记到档案里的。”边说边瞪着印强强。
印强强什么都没有说，脚在地上戳来戳去，不停地画着纳斯卡曲线。
“不后悔吗？叫你妈来一趟就不用处分了。”谭老师引导哥哥道。
“我要处分。”哥哥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印薇薇和谭老师都听得明明白白。
印薇薇真想捶哥哥两下，哥哥这么优秀的学生怎么能要处分呢？妈妈知道哥哥得了处分，一定会把哥哥打死的，不打死也要骂个半死。
印薇薇的眼睛里也开始噙满了泪水，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留着留着变成了小声的啜泣，再啜泣着啜泣着，鼻子也开始不顾颜面的流出来，为了避免鼻涕往外流，印薇薇开始猛吸鼻子，最后变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印薇薇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猛烈起来，就像一个准备好了的交响乐团，从容得开始演奏了起来。
谭老师的眉头皱成了两座小山，她对着印薇薇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可是印薇薇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哭得更厉害了，最后变成了放声的肆意大哭。哭声马上在办公室回荡起来，虽然不是荡气回肠，却也吸引了不少办公室老师的注意，大家都纷纷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谭老师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对着印强强说，“今天就算了，下不为例，快把你妹妹带走吧。”
印薇薇闻听此言，心里开心极了，脸上却还克制着，没有破涕而笑。
不等哥哥过来，她赶快拉着哥哥走出了办公室，两人都忘记了和谭老师说一声“老师再见。”
奇怪的是，自从那天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哥哥他们班拔毛的那几个家伙就再也没有找过哥哥。
可哥哥的生活也并没有变得快乐起来，他毫无喜色，仿佛拔不拔毛、处不处分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不悲不喜，不为所动。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唯有不让妈妈知道这件事，才是他最为关注的。
然而经过了此事的印薇薇，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娇柔脆弱、需要哥哥保护的小女孩儿了！相反地，经过这件事情后，她逐渐变得坚强起来，并深刻认识到：原来自己也是有能力去面对困难与挑战，可以帮哥哥勇敢无畏地站出来独挡一面！
印薇薇多么希望哥哥是这样一个哥哥，他深知前方道路或许依旧崎岖不平布满荆棘但是依然带着勇气带着决心义无反顾地向前迈进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