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履薄冰（上）
这也是凌家最奇怪的地方之一。常见的这两个女人身份诡异，对凌棠远远远超越主仆之间该有的态度，反而更像家里长辈对晚辈一般直呼姓名。如果说，她们本身就是与凌棠远母亲同辈，却又不像。不仅各自承担部分家事，还一打点凌家母子的生活起居。
他扬眉，动作表情有点像凌棠远，只不过要比凌棠远镇定许多。
“孟先生，凌先生不在家。”我对他说。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踩在草丛上的声音，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睁开眼睛，看见有人正逆着阳光打量我。
刘阿姨没乐，甚至眼底连丝喜悦都没有，不动声色的拿起碗放在水槽里，再不说话。
我立即重新说道：“不用，外面阳光正好，孟屿暮先生，你忙吧。”
我愣住，向前迈了两步：“可是凌阿姨不会同意。”
他的嘴角笑意里隐含了许多意思，想了想才说：“你还没有单独的房间睡觉？”
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进门就听见范阿姨正在抱怨：“没想到找回来一个地哑，瞿姐肯定不满意。”
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慢慢走到饭桌前，找了一个干净的碗，把他碗中的粥倒过来，就着他用过的筷子吃饭。
这里不是我的家，就算撒开了尾巴耍欢，也不会有人像母亲那样微笑宠我。
“你怎么在这？”他没好气的问。
我低头，觉得孟屿暮探究的目光在我的脸颊上扫来扫去。
我点头，给他让出路，想想觉得不是待客之道，赶紧又走在前面说：“我给你带路，进来喝点水吧。”
“我叫孟屿暮。”他说。
“就怕你不给我机会。”
没人与我说话，实在闷的难受。找到刘姨要了自己的行李箱，先换身干净衣裳，然后翻出一本六级英语词汇下楼，刘阿姨和范阿姨在楼下收拾房间，我实在没处躲，只好拐个弯，找到房子后面的花园里有块干净的石阶坐下。暖洋洋的阳光盖在身上，惬意的靠住背后阑干上，背着背着，眼皮又开始发沉。
我当自己没听见，低头让孟先生进来，两个人顿时停住声音。
这句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简直无药可救，凌棠远一定会因此嘲笑我。
他撇嘴：“哪个没花？”
一个买字，凌棠远咬的很清楚。
没人想起来我还没吃饭，等他们差不多吃完了，我再别回去，收拾碗筷，跟着刘阿姨再吃点，中午又是一顿饭时间过去了。
我没想过要刺|激他。凌棠远拍下筷子疾步走到我面前，恶狠狠的盯着我，“你别想和她一样！”
看来，碰见我这样的滚刀肉，他也很头疼。
虽然肚子已经很饱了，但还是当着她的面把粥都喝光，顺便真心夸赞一句：“真香。”
西式长圆餐桌上只有凌棠远一个人在吃饭。他低着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别说体贴的让句一起吃吧之类的话。昨天大半天我都没吃饭，没人说，也不敢提。现在闻到香甜粥香，看见精致菜色，难免肚子会配合的咕噜噜叫几声。
大姆妈家的小女儿失踪，原来内情是这样的。这么说，他也会给一笔钱送走我？
他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饭，我冲到卫生间去换衣裳，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从头到脚一股嗖了的味道。悄悄关上门走下楼，正犹豫徘徊到底是去一楼还是去二楼的时候，遇见了凌家的女人，她睨了我一眼，才说：“棠远在一楼。”
凌家果然是个养猪的好地方。吃饱了就睡，睡完了，大概又要吃了。
好好的天气哪里来的风？我笑笑，赶紧站起来，拍拍裤子。不管他是谁，我都无权怠慢。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
他紧绷的唇线，挺直的鼻梁，半眯缝的眼睛，很熟悉。
说完，直接出门奔了前面大门的台阶。
吃饱了，端着碗筷和残余的小菜送到厨房，又碰见了凌家的女人。我毕恭毕敬的说：“我来洗吧，阿姨。”
“我们见过？”他皱眉，肯定的说。
我想，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整个上午，我无所事事的楼上楼下转悠，摸清楚吃饭上厕所的所在，除了凌家紧闭的书房外，大体上了解个十之八九。
他挟起精美的小菜，放入碗中，嘴上嘲笑道：“看来你也和上一个一样想要点钱！”
看来还不止小妹一个人花了他的钱。
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原本以为过来当牛做马，迎来的却是这么一桩好事，落差太大的结果是，我竟然冒了傻气说：“我还是留下吧，否则我不心安。”
“我花了你们家不少的钱。”我嗫嚅着说。
看来凌棠远晚起，她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人责罚我，也没有人训斥我。
人在饿的时候，愤怒那根神经也会变得不敏感起来，他气他的，我吃我的，所有的伤感痛苦叠加在一起，也只能等肚子饱了才能爆发。我刚吃完他剩下的，凌棠远又折了回来，看见我居然不要脸的吃他的剩饭，也不说话，冷笑一声，拿了忘在桌边的文件又走出去。
他笑起来，我也笑，最初的谨慎戒防被他轻易卸掉大半，随后看见凌棠远正阴沉着脸站在他背后，笑容又控制不住收起来。
我觉得他的主意不错，只不过想要走到那步，必须要忍受得了他令人讨厌的脾气。
看来，一天也挺好混的。
粥和小菜的味道都很香。
他接着说：“我给她钱，打发她走。是她不想回家，自己带钱走了。难道你们那里的人对钱都情有独钟，有了钱父母兄弟都不要了？”
太子如果不读书，太子陪读挨打。太子如果玩物丧志，太子陪读挨骂。我以为我的惩罚也不过如此，不曾想，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凌棠远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刚推开客厅门看见我站在这儿和孟先生两个人对视，脸色有些难看。
“又是她找来的？”孟屿暮回头问凌棠远。
他叫我：“这里睡会受风。”
“满意不满意不是我们说的算，她这么有心计的女孩子也未必不行。”刘阿姨在她对面说。
这是第三个人说我有心计，也许我真该检讨一下自己，以后行事必须再谨慎些。
“好，你先走。”他说。
回到房子里，凌棠远和孟先生还在谈话，刘阿姨在二楼，范阿姨在三楼，各自都霸占着，我找不到地方落足。找了一圈，只好走到正门台阶坐下。约摸着该做午饭的时候，进厨房打下手帮忙，摆筷子端菜，等忙乎好了，又回到台阶那儿去坐。
果然，他冷笑：“怎么，你还想等我和你上床，母凭子贵以后谋到更多利益？”
“我带孟先生进来。”我回答。
声音不大，他恰巧同时抬头，如果不是知道他耳朵失聪，我几乎以为他是被我肚子的叫声打消了吃饭的情绪，才不得不抬头。
我客气的回她：“谢谢。”她愣了一下，没回话，蹬蹬蹬跑上楼，大概是收拾屋子去了。
我不解，脚下加快步子，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餐厅。推开门进去，发现室内大玻璃窗垂地，投入满屋子的阳光，晃得眼睛看向哪里都是金灿灿的。
他应该是怜悯我。我想想回答：“不用，外面阳光好。孟先生，你忙吧。”
她瞥了我一眼：“我姓刘。另一个姓范。”
我从厨房出来，还来不及躲，正碰见孟先生从客厅出来，我对他笑笑，手里还拿着那本词典。
“你和她说什么？明天就送走了。”他平淡的对孟屿暮说。
他笑着问：“又去后面睡觉？”
我觉得他很和善，也愿意报以微笑：“下午太阳去了西面，我去前面睡。”
“没错，她带我进来。”孟先生大概是想帮忙，肯定我的说法，结果帮了倒忙，凌棠远冷笑：“又换招了？还是又换人了？”
不知道我的背影留给两人什么印象，反正我是懒得再理凌棠远那个男人。
这个她又是谁？
两个人忙于招待，我站在沙发前手足无措，孟先生倒是自若的喝着咖啡。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是，是买来的！”
但不是我的主人。
我刚想称呼，她又从水槽边上端过来一碗粥：“没吃饱吧，吃这个。”
在他的印象中，我与其他人相同，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钱。
“吃饭，吃完饭我派人送你回去。”他冰冷面容不带一丝感情说。
她让我明白一件事。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的对孟屿暮说：“对不起，孟先生我先走了。”
既然他听不见，我也不必为自己丢人的举动尴尬，除了脸上有点热，我还站在这儿不动。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嘲笑的话语打击不到我，我只是默默走他面前消失，寻找到我那本六级词汇又回到那个暖洋洋的地方，结果，一个小时不见，太阳歪了几度，阳光已经不那么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