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尽苦来（上）
“姐，这个给你。”晔晔递给我一包糖，我打开包装纸，笑含了一块，再把一包都放回他怀里。
我们俩的紧张都落了空，父亲的视线始终向前，一丁点都没留给我们。
“那个男人很差劲吗？”为了表示我在听她讲话，只能问一句。
我无语，对他表现出的善意，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理会。对还算陌生的人，我一向不爱说话。但喜欢听，从他们的语意里揣摸他们的性格，和喜好，很有趣。
每年放假回家，临到开学，他必然不舍得我走，我眯起眼睛往往屋顶挡住的晨光，：“我面试成绩过了，准备过两天去北京见见导师。”
晔晔不躲，手里悄悄握了石块，我瞧见，用脚尖踢了他的脚，示意他不要惹事。
果真，他与其他几个男生面试成功，我则被挡在门外。纠结了一年，我再来考，他却变成了我的师兄。
从日出到日落，寂静而又一成不变。
我默然点头：“听说，申请奖学金名额也有限制，不是谁都能申请到的。”
他羞涩的笑了笑：“我准备跟姐一样考个师范，读师大学费不发愁，还能申请奖学金。”
他大概真没遇见我这样不爱讲话的女孩子，抓耳挠腮的样子很窘，我抿嘴，背着包跟他去了研究生院。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怎么跟你说什么你都不回答的？”急脾气遇见我这样的闷葫芦是挺倒霉的，往往她怒了，我还在笑。
最终，无声的较量停止在母亲召唤我们吃午饭的声音中，与此同时，父亲也闻声在街对面回头，我与他对视，似乎很多年不曾这么彼此望过。
后来，骂声逐渐减小，想是她被父亲拖走了，晔晔不依不饶，依然追在后面拍手骂：“不要脸！”
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停住脚步，索离发现我的怔怔，立即笑问：“怎么了？”
“导师说是我去年的发型太穷困潦倒，像是没钱理发。我一想，兜里还有八块钱，先把头发剪了，省得总被导师当众夸奖。”他发现我注意他新剪的发型，挠挠脑袋，咧嘴大笑。
那女人拐了拐父亲的臂弯，我收回视线转头入内，耳后听见那女人的咒骂声：“小兔崽子，有娘养没娘教，你用石头扔谁？”
“没事，上次导师想想平衡院里学生的男女性别差异，这次是真的想招贤纳士。”他痞子一样的笑容，留了两个小酒窝醉人。
晔晔也喜欢吃糖，他挑了一块放在嘴里，笑眯眯的蹲在我的腿边，眼睛看着街那头：“说是北面的有钱人，就冲着咱们宁家镇书香门第的名气，要娶个宁家的女孩子。看的是大爹家的小女儿，大姆妈图那家有钱，耳朵毛病也不跟女儿说，第二天来了三个相看的女人，看中了就扔了聘礼，三天就带了回去。”
“没，就是耳朵不好。”显然我的提问一针见血，她叫嚣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九月才能入学，我只能提前找个住所先留下，准备找份零工赚点生活费。摸摸兜里的钱，只能在学生公寓租了个床铺，一个五平大的房间，上下铺，连个桌子都没有。
索离显然没想到我第一件关心的是这个，愣一下，随后修长的手指指着遥远的办公楼：“那我带你去院里问问吧。”
“谁家娶媳妇了？”我含着糖块，觉得味道和平日镇上娶媳妇人家散发的劣质喜糖不同，有些奇怪。
“不过人很帅，而且有钱，这社会最重要的是钱！墨墨，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写东西的时候，她为了不打扰我，想方设法控制嘴，甚至还嚼了口香糖。其他时间，我不烦她的喋喋不休，也知道由她的嘴里知道很多塞外风情。
怎么有钱的聋富豪个个靠钱找老婆呢？
我笑，低头扫地，顺便为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袜子。
我抬眼，母亲端着汤碗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的看着我背后的大门，心一动，回头低声喊了一句：“晔晔，别闹了，回家吃饭！”
这天，她吊儿郎当的说：“如果你不是个没嘴的葫芦，我倒真想帮你介绍一个有钱人当老公。”
“哦，好，谢谢。”我又陷入沉默。
我惊奇：“什么时代了，还这样相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身态发福的父亲正拉着一个女人从街角走来，长长的青石路上，那个女人穿的鞋咯噔咯噔的敲击出的声响传出很远，粉团花的裙子带着摇曳风情，叫人闪不开视线。
是否有助学贷款，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好想那五万块钱啊！”她感叹，我在心底附和，我也想。
不光是他，提到生活费我心也凉了一截。
我挪了挪小板凳，刻意躲进门框里，阳光还在我的半侧面颊上炙热烤灼，而另一半顷刻因为失去照抚变得冰冷。
“我们家这么困难，应该可以吧？”他渴望的眼神下，我说不出未必两字。晔晔见我不回答，还想说些什么，瞥了一眼我的身后，突然满脸不屑：“又出来丢人现眼，怎么就没报应呢！”
“他们家说了，谁给介绍媳妇就给五万好处费！”她见我貌似不信，恼火了，扒着床沿大声说。
大约房东也本着互补的想法，为我挑选的室友刘湘琴是个话唠。每日从支开眼皮到午夜放下，嘴巴从未停过，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绯闻八卦，无所不讲。
我想想，摇头，继续走下去。他穷追猛打，我才犹豫开口：“我想过来提前问问，咱们院有助学贷款吗？”
我抿嘴，继续扫地。如果真有这样的有钱人，恐怕也与我无关。倒是她应该考虑去求求亲戚找份工作，不用窝在这里。
“那，妈给你生活费了吗？”晔晔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晔晔声音洪亮，那个女人声音尖厉，寂静的街道被他们俩搅个天翻地覆。
我的扫把继续飞舞，想的却是，怎么又是个耳朵不好的？是天下有钱人耳朵都聋了，还是聋的人都有钱了？
我回校本想见见导师，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没想到导师过年回了老家，只剩下去年同门师兄过来接我。索离，像似少数民族的名字，原本我该与他一届的。去年我与他分数同时过录取线，只不过面试的时候我紧张说不出话，而他却始终侃侃而谈，两相比较，心中便知自己未必能考上。
“我蹲着就行，姐，你什么时候去报到？”晔晔回头看我，眼底有些不舍。
我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他并不见老，许是那女人照顾的得力，也许是父亲自己的腰包仍算丰腴，他红润的脸庞不见母亲脸上的皱纹，而我每每被人夸赞的挺直鼻梁来自他的遗传。
晔晔那块石头定是砸到了她，被骂的他笑着说：“骂就骂，别把你身边的老兔崽子拐进去，我是有娘养，没爹教！扔的就是拐走别人家男人的人！”
“我们家远房亲戚特别有钱，他们家在海边有别墅，资产保守估计十几个，几十个亿，不知道，反正很多，就是找不到媳妇。”她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小声嘟囔。
我生长的小镇是江南最传统的水乡小镇，青石做的世界，常年与水雾相伴。虽然景色绝美，却也因为排开了外界繁华才能留下些许宁静，经济并不发达，年过十八九的男男女女都奔向喧闹城市，只留下三五成群的姆妈没事时去水边洗洗衣裳，寥寥有几个儿孙都出去务工的老爹在街角围坐打牌。
我不知道索离殷勤的原因，论样貌，我瘦小枯干的身材远远没有北京街头潮流女孩那般张扬惹眼。论才能，连考个师大的研究生都考了两年，足见文化功底之烂。论待人接物，更不讨喜，从小到大，能耐得住我不说话的人只有晔晔，其他曾经认识的人，都在不久后逃之夭夭。
倔强的他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将要走过的两人，并不理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要那两个人不惹他，他便不会招惹他们，如果他们走过了界……
“没，实在不行，我去看看有没有国家助学贷款能申请。”我的话缓解了晔晔的担忧，毕竟，六月他也要参加高考，若是我的生活费费都还没着落，他的学费也难凑齐。
母亲这才机械的将汤碗放在桌上，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说一百遍，我骂的就是抢别人男人的不要脸！”
我听她说话有意思，一般不回应，但会笑。
我哦了一声，默默朝内坐了坐，拍拍凳子边：“晔晔，过来坐。”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屏住呼吸，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晔晔呵呵笑了：“什么社会也是有钱好办事。他们家老爹阿婆都好赌，孩子又不像我们家还在读书，当然是嫁出去一个算一个。”
走过时，那女人倒是瞥了我们一眼，晔晔狠狠瞪回去，我则面无表情，对她的注视，不闪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