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坛花雕
小黄车的主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里。
他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程遇风竟答应了，他险些跌破眼镜，“那、那你们先去换衣服吧。”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放上去，男人一无所觉，换了一首新的曲子，继续拉起来。
“咦，这是什么？”她视线落到陈年手边的袋子上。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你呢？”陈年问贾辉煌同样的问题，她之前知道他和路招弟是同一个复读班的同学，月初也刚参加完高考。
陈年吃过早餐，时间差不过了，程遇风把她送到约定的奶茶店，就被一个工作电话叫走了，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几分钟后，路招弟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那你现在……”陈年轻声问，“找到你父母了吗？”
路边随处都是垃圾桶，但也能看到随地乱丢的垃圾，陈年把揉成一团的纸巾塞进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垃圾桶，转身时有辆小黄车几乎贴着她擦过去，幸好程遇风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
陈年直起身，趴在他背后，脸颊蹭蹭他的脸，“程先生，我最喜欢的是你啊。”
路招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听得云里雾里的。
刚走到街口，就有一阵浓重的香辣味飘过来, 陈年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不远处有个烧烤档，对面是卖麻辣烫的，两边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没有。”
陈年语调清甜：“谢谢。”
“肯定没问题的。”贾辉煌笑道。
混杂着一股油腻的夜风吹过湿淋淋的地面, 积水里装着五彩缤纷的灯光, 被匆匆行人接连踏碎，仿佛一面模糊的镜子, 支离破碎地倒映着世间芸芸众生的百态。
这话很受用，程遇风扬起唇角，侧头就这样吻住她的唇……这是一个又深又火热的长吻，从唇肆虐到脖颈再到胸前……他像要把她吃进去一样，结束时陈年满脸涨得通红，连嘴唇都微微肿了起来，她合拢好上衣，小跑着进了浴室。
他看着程遇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如果租两套的话，可以给你们打八折。”
老板正无聊地吃西瓜看电视，见有生意上门，瓜皮往桌上一丢，满脸笑容地过来，“租一套五十块，免费拍照。”
路招弟在桌下握了握贾辉煌的手，被他用力反握住，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倔强少年还有这么曲折心酸的过去，心不禁也跟着疼了起来。
陈年不记得了，贾辉煌也想不起来，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而是第三次。
“后来，慕昭青少年救助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就找上了我，他们不仅帮我寻找父母，还提供了让我继续上学的机会。”
陈年露出淡淡的笑。
陈年激动地站起来，发现路招弟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男生，她在脑中搜索记忆，“啊，你……”
路招弟看着那两样东西，彻底地沉默下来。
不是每一个被拐卖的孩子都那么幸运可以回到父母身边的。
她长高了，变白了，穿着浅绿色的衬衫和牛仔吊带裙，看着青春又活泼，和以前胆怯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
程遇风轻蹙眉心，陈年晃晃他手臂，“我们继续走吧。”
贾辉煌摸摸脑袋，还好她给自己留了点面子，没有把他那时又哭又吐被空姐扶下飞机的狼狈事情说出来。
当然，目前来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十八岁那年在高空共同经历一场惊心动魄，劫后余生，才是重逢。
陈年和路招弟各要了一杯果汁和一杯奶茶，贾辉煌则是点了咖啡、水果拼盘和几样点心。
夜市是s市人们夜晚打发时间的好去处，琳琅满目的各种摊档, 三五步就有个特色小吃, 几乎汇集了全国各地所有的小吃, 至于味道是否正宗及用料是否卫生似乎并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前面传来阵阵乐声，绵长而悲戚，如泣如诉，陈年拉着程遇风走过去，只见灯光黯淡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正盘膝坐在地上拉二胡，前面还堆着零散的硬币、纸币，面额最大的是5块钱。
程遇风从钱夹里拿了一百块递给老板，老板接过，正要找零，陈年说照片她很喜欢，不用打折了，老板哈哈大笑着说，“那我也祝二位百年好合了。”
“我没事。”贾辉煌说，“反正我现在也过得挺好的。”
“我很早就知道你，”贾辉煌说，“你是叶伯伯的女儿，而且我们的遭遇也挺像的。”
店里，四人座的小矮桌已全部坐满，气氛浑浊而热闹, 劳累一天后的人们, 在俗世的烟火里, 像濒临枯萎的花重新回到水中, 一扫颓意，变得生动而饱满。
路招弟恍然大悟，陈年朝她挤挤眼，“不介绍一下吗？”
“我想读法律专业。”路招弟说，“不过要等月底成绩出来再看看。”
一头紫发个性张狂的少年，发现命运和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从此一蹶不振。
“不说这些了。”贾辉煌叫来服务生，“你们想喝什么？”
“我可能还要再考一次。”贾辉煌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满脸自信，“我将来想成为一名昭航的机务工程师。”
她拉着程遇风进去，指着衣架上的衣服，“老板，你们这里是有出租军训服吗？”
两年前，昭航的心理咨询师无意中发现潜逃的人贩子方德平，报警后，警方立刻控制了犯罪嫌疑人，经过审讯后发现原来他儿子贾辉煌也是他以前拐卖的儿童之一……
“招弟，你想好要报什么专业了吗？”
陈年听不出曲目，也不知道男人的水平如何，她只注意到他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空洞而浑浊，如同没有生命的冰冷物件。为了生计，不惜以最软弱之处示人，可收效甚微。
老板送他们出门，转身进屋时一拍脑袋，竟忘了跟他们说自己想把照片贴出来宣传的不情之请了，他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未经同意不擅用客人照片，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晚上八点出头，程遇风和陈年来到下榻的金叶酒店, 办理完入住、放好行李后, 两人去楼下吃了饭, 时间还不算晚, 陈年提议去附近的夜市走走。
老板嘴上是这么说，可压根不抱什么希望能做双份生意，因为眼前这男人看着就是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社会精英那一类人，怎么可能会对穿军训服拍照什么的有兴趣？
照相馆老板当然不会知道穿军训服拍情侣照对程遇风和陈年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专业敏感告诉他，这对相貌气质都出众的男女，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很赏心悦目，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镇店之宝。
陈年不知道他背后有什么故事，走出好远后，她在心里无声轻叹，如果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嗯？”
由于身穿同款军训服，似乎连年龄差都看不出来了呢。
陈年和程遇风回到金叶酒店，程遇风放下东西后拿衣服进了浴室，洗完澡出来见小女朋友仍窝在沙发里，爱不释手地捧着手机看，他在旁边坐下，“就这么喜欢？”
路招弟直接手肘顶了过去。
幸好照片只拍上半身。
陈年解释说：“前年6月份，我第一次坐飞机那时，他刚好就坐我前面，当时头发还是紫色的，对吧？”
他们的初见在十六年前，那个窄小脏乱的面包车后车厢里。
路招弟面带羞涩，“这是我男朋友贾辉煌。”
几乎不需要指导拍照姿势，两人并肩坐在一块，亲密感十足，老板忍不住多拍了几张照片，上传到电脑，看了又看，觉得根本就用不上修图软件，每张照片都很完美，当然也有他拍照技术高超的功劳，他关掉软件，通过微信把照片传到了陈年手机上。
陈年被低沉的男声唤回心神，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一家照相馆前面了，正前方一部照大头贴的机器旁贴了一片用于宣传的少年少女们的非主流照片，她目光越过去，落在店内，忽然被点亮似的，“好啊。”
高烧昏迷的小叶子，被一个陌生小哥哥抱着，身上的热度几乎把他融化。
军训服还算干净，也没有什么味道，就是……穿在程遇风身上，太小了，陈年看着那薄薄的布料下紧绷起来的身体线条，简直移不开目光，尤其是身下的某个位置，还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妹妹没气了。”
“这是我姐姐，陈年。”
“哦！”陈年这才想起来，她打开袋子，“这是你爸爸让我带给你的鸡蛋和腌豆角。”
命运在这片刻的交集后，同病相怜的他们被引上各自不同的路，小叶子被丢弃，而他也在阴差阳错变成了人贩子的儿子。
男生也认出她了，惊讶道，“这么巧！怎么是你！？”
陈年和路招弟约好了八点见面，次日早上六点她就醒了，身侧的男人也被她闹醒，胡闹一通后，她才被放下床洗漱。
……
一曲终了。
这夜，两人是在同一张床上睡的。
陈年一张张地看过，觉得都很满意，这是30岁的程遇风和20岁的陈年，无需ps，彼此终于同框，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小心愿。
然而，陈年不知道的是，今天晚上的一个小插曲，其实是一股无形中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用尽毕生所学，致力于为盲人重见光明的事业中。
“妹妹喝不进水了。”
他看看路招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路路你要等我啊，别上了大学就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男生勾走了，那我该怎么办啊。”
“妹妹的头好烫。”
“要进去看看吗？”
他感觉怀里的人随时都会死去，害怕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