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缕凉风
“外婆！”
这是谁的墓？
山不算高，只是面积大，零零星星冒着一座座孤坟，这些都是很有些年头的坟墓了，那时连生存都是个问题，人死了也只是简单卷块草席，在山上随便找个地方浅浅埋了，陈年听妈妈说，她小时候经常能看到不少野狗在山上晃悠，冬去春来，只只养得膘肥肉壮毛发光亮……后来随着殉葬制度的完善，政府那边花了不少力气，总算开发出了一片墓地，寻常老百姓去世后才有了妥帖有尊严的去处。
“不会有什么事的, ”程遇风的手稍微加大力度, “相信我。”
陈年心疼地摸摸她还泛着红热的脸。
她脑中蓦地、不合时宜地浮现“肌肤相亲”四个字，顿感口干舌燥，脸颊连着耳根那片一点点地被天边红霞染成了绯色。
“我刚刚还跟你爸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外婆看着被关在泛黄照片里的老头子，得意地笑了，“你哥怎么没来呢，这个不孝子，今天可是他爸的忌日。”
程遇风和陈年就往青林山的方向去了。
“怎么了？”
路招弟一下慌了，在陈年家找了个底朝天，重点检查了前院的水井，又在附近溜了几圈，沿着桃源河一路走到尽头，还是没找到人，急得出了满身大汗，跌跌撞撞跑回家，爸爸正醉得鼾声震天，怎么都叫不醒，她狠了狠心，冲进厨房舀了一勺冷水，闭着眼泼到他身上去。
“跑得太急，”路招弟讪讪的，“不小心摔了一跤。”
冷水一泼，路吉祥好像觉得凉快不少，翻过身去睡得更舒服了，路招弟只好自己再出去找，越找越绝望，她这才打电话给陈年。
这个问题只有路招弟能答，她想了想，“没什么不同……”她努力回忆，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对了！大前天我听她在念叨过两天就是爷爷忌日，会不会……”
“事不宜迟，”程遇风点点头，“我们赶紧上山。”
路招弟也要跟着去，陈年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连忙拉住她，“你脚怎么了？”
平时这时候奶奶都是在床上睡觉的，不知怎么就不见了人影。
裙摆带起的风吹得两边花草摇来摇去。
“外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吧。”
外婆真的在山上，陈年看到她坐在外公墓前，神色安详地和她的老头子说着话，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如意，你回来啦！”
“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位程遇风机长，”陈年轻声告诉她，“这次也是他送我回来的。”
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外婆是这世上除了妈妈以外，她唯一的家人了, 如果外婆出了什么事……
程遇风又问：“那她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陈年胡乱地点点头, 快步跟在他后面, 走到一辆黑色车子旁边，打开副驾门爬上去，车子开出一百多米后，她才想起来要把安全带系上。
路招弟看到陈年，就像重新找回了主心骨，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记得清明扫墓时这处还是空着的。
她又看程遇风，很自然地去找他的视线，“机长。”
“你外婆平时有没有常去的地方？”
外婆身体本来就不好，上山肯定费了不少力气，加上又在地上坐了太久，她起来时双腿都打着哆嗦，抖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身子，陈年看得心惊肉跳。
陈年侧开脸, 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声音却带着哽咽：“我外婆……不见了。”
“机长，谢……”
路招弟的脸更红了，不过她肤色深，倒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想到自己拖着伤脚，可能还会拖慢他们的速度，她点点头，“好。”
程遇风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察觉了，也回看过来，露出一个苍白的淡笑：“机长，你别看我，认真开车。”
懂事得让人心疼。
陈年的外公就安葬在那片墓地里，她远远地看去，依稀看到了一个黑影，脚步微顿后，立刻跑了起来。
程遇风见状，缓缓蹲下来，“我来背吧。”
陈年勉强冷静下来的心在看见熟悉的景色后，又如同浇了一壶沸水般，被压抑着的急切不安都喧嚣着沸腾起来。
夕阳隐在青山外，随意往天边撒了一大片绚烂的晚霞，归巢的倦鸟飞掠过林梢，眨眼间消失踪影。
陈年摇摇头：“自从生了病，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着时也很少出家门。”
她一路都在想着外婆会去哪里，可她能想到的地方，路招弟大都去找过了。
程遇风稳稳地把外婆背起来，走在前面，陈年正要跟上去时，不经意发现外公的墓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座新墓，更奇怪的是，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程遇风虽然不知道通话内容, 但从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判断, 应该是出什么事了, 果然，挂断电话后, 陈年眼眶都红了, 下唇也被她咬得发白。
陈年飞快地接上去：“外婆很可能跑到山上去了。”
其实心里早就乱成一团乱麻了吧？不想给他添麻烦，不想让他担心，还要故作轻松地笑着。
陈年抿紧嘴唇。
“对！”陈年如梦初醒，“我要回去。”
程遇风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陈年去就可以了。你看看家里有没有药酒，先搽一下。”
“你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了？”
程遇风当机立断，轻握住她微颤的薄肩：“我立刻送你回去。”
阿烨是她女婿，也就是陈年的父亲陈烨。
程遇风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手背上青筋毕现。
程遇风看到她纤长的睫毛末梢上还挂着泪，要掉不掉的，再怎么懂事都还是个刚满18岁的小姑娘，即使生活清苦了点，但从小也是在妈妈和外婆的疼爱中长大，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外婆不见了对她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一半……
路招弟满脸疲惫，哭得眼睛都肿了，本来就不大，现在只能眯着一条缝隙看人，她抱着陈年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年年怎么办，到处都找不到奶奶……”
所有的思绪仿佛在一刹那间被清空，她呆立着, 双手用力交握，眸光透着惶惑，分不清桃源镇在东南西北的哪边，计算不出自己离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有多远, 目之所及，除了山就是水, 每一程对她来说都是阻隔。
“好。”外婆握着陈年的手站起来，“回家我给你们做饭去。”她又弯下腰，很不舍地把脸颊贴上老头子的照片，像少女似的蹭了蹭：“老头子，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陈年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轻扣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吸引过去，干燥的、温热的、甚至带着点薄茧的粗糙触感，清晰分明又存在感强烈地提醒着她，和上次在a市那次意外抱住他不一样，这次是他主动……
程遇风拿了两瓶矿泉水走过去，路招弟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一时间惊愕得连啜泣都忘了，只是瞪大眼看着他。
她妈妈苗凤花上午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开始还是和往常一样动不动就闹着要离婚，没想到这次就动真格回娘家去了，她爸爸就借酒消愁，喝了个酩酊大醉，家里上下鸡犬不宁，她在屋后偷偷哭了一场，回来时就发现奶奶不见了……
巷子太狭小，程遇风只好把车停在巷口，他才解开安全带，陈年的身影已经一溜烟儿地跳到了车外，一个圆脸短发的女生激动地迎上她。
奶奶真正清醒的时候很少，说的大部分都是胡话，爷爷的忌日在十二月初二，还早着呢，路招弟就没把她的话放心里去。
外婆张望的目光找到了程遇风，她笑道，“阿烨你也来了，真好，真好……”
程遇风给她们每人递了一瓶矿泉水，路招弟先是拘谨，犹豫着该不该接，可她舔了舔唇发现都裂开了，于是把水接过来，三两下拧开，仰头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她又反手抹了抹嘴角，过度使用的嗓子有了清水的润泽，总算舒服了不少。
从s市中心到桃源镇，走低速大概是两个小时的车程，程遇风走的是高速，一个小时左右车子就进了镇口。
陈年跪在外公墓前，伸出双手把外婆抱住，吸吸鼻子，“嗯，我回来了。”
程遇风走了几步发觉陈年没有跟上来，回过头，见她正盯着旁边的无字墓看，他脸色瞬间微变，想都没想就倒回去，空出一只手利落地扣住她的手腕，他语气温和地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