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缕凉风
长这么大，她还没坐过飞机呢，真羡慕啊。
她觉得陈年真是太矛盾了，怎么能是学霸的同时又是个学渣呢？几乎每次考试数学物理两科成绩都可怕到直逼满分，相比之下，语文和英语就渣得惨不忍睹了，以致总分排名总是要从倒数找起……
“不用谢。”陈年也跟着笑。
程遇风却已经认出她是那天站在叶叔旁边的小姑娘，“昭航1303？”
“嘿嘿，比较近嘛。”
陈年还为没能和妈妈见上一面感到失落，一路的好风景都无暇欣赏，煎熬着总算到了镇上，和老师分别后，她背着书包往家里走。
陈年好奇地看过去，视线顿住，咦？那不是前些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老人吗？
路招弟心里惆怅极了。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看到陈年，扶着门站起来：“如意你回来了！”
一个老人缓慢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衣，胸口别着白花，手里还捧了个方形的木盒，陈年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烈日下打了个冷颤。
程遇风在他腰上搭了条薄被，若有所察般，侧头看了出去。
路招弟果然被带偏了：“老师说你这次语文单元测试的成绩……不怎么理想，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陈年迷迷糊糊想着，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年年？”外婆盯着陈年看了好久，像是才认出她来，“年年，你妈妈回来了！如意回来了……”
几秒后，一道更疲倦的声音才传过来：“我在医院。”
日子清风翻书般过去，周五下午，陈年放学回家，像往常那样绕路到镇西边上的卫生院帮外婆拿药，她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得不快，跨进门槛时，眼前忽然一暗，像是有道影子扑了过来，她抬起头，看清迎面走来的男人，险些跳起来：“机长！”
“别提了。”
外婆两年前生了一场病，如今人是越发糊涂，好在陈年也习惯了应付这种情况，安抚好外婆后，还把她哄睡了。
“机长，”陈年语气真诚得不得了，“我觉得如果将来你退休不开飞机了，完全可以去当算命先生。”
紧接着，几道闪电跃起，劈亮了大半片夜空，“轰隆”巨响惊醒了睡在陌生旅馆床上的陈年，她拥紧身上的薄被，看向睡在右边床上的老师。
陈年按亮手机看时间，十二点零七分了，之前发给妈妈的信息还没有回复，本来想趁着母女俩都在a市一起吃个饭的，要是时间对不上，估计又要错过了。
“好些了，”陈年说，“昏睡时间比较少，一天能醒6个小时左右，就是经常犯糊涂……”
协助机务人员检查完飞机，程遇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把钥匙丢在玄关鞋柜上，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仰头喝了大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程遇风站在原地，目光安静地追随着她背上一晃一晃的书包远去，好半晌后，他收回视线，看了看手心里的两颗大白兔奶糖，想起她丢过来时的表情，这一幕要是落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估计会以为她丢的是炸药包。
“爷爷？”
“啊……对对对！”
转角处，她又看见了程遇风，他身影一晃，然后走进一间病房。
医生稳稳地扶住他，眼神已经透露了信息：“病人想见您最后一面。”
得到他的承诺，女人用力睁开了眼，迸发出最后一道光芒后，又缓缓闭上，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
他靠在墙上，揉了揉太阳穴，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唉，当初两姐妹明明说好要一起相貌平平地长大，结果你却不动声色把我甩开了十万八千里。
陈年望天叹气：“老赵又要你来帮我补课啊。”
客厅没有开灯，黑暗而安静，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那边很快接通电话，却没有声音。
处理完后续，时间接近半夜，程立学从医院走出来。
陈年一扫失落情绪，开心得快要跳起来，她同样回了语音：“知道啦知道啦啰嗦的小老太婆！”
陈年在台阶上坐下，把那些无法跟妈妈说的遇险经历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心情轻松不少，转眼一看，路招弟却被她吓得面如土色，“这么可怕啊……”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还有他的声音，和机长广播里的有点不一样，好像更低沉一些。
老中医指了指桌上的药包：“按我以前说的法子煎好，早晚一服。”
路招弟认真地、很有求知欲地问：“要怎么才能做到，语文和英语成绩加起来还没物理一科高？”
根根手指修长如竹，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皮肤上几乎看不到一个毛孔。
陈年端着水盆出去，刚好撞见表姐路招弟从矮墙外翻进来，笑嘻嘻地跑到近前。
陈年终于等到这一刻，她像丢烫手山芋般把手里的东西丢了过去，总算松一口气。
程遇风闭目养神小会儿，想起要给远在a市的爷爷打个电话，告诉他航班返航了，不必等自己吃饭。
除了好看得过分，也没比普通人多长一根手指，陈年把手里的东西握得紧了些，“可能是手心？”
程遇风挑眉，似笑非笑：“哦？”
按理说，就算再怎么忙，这时候应该都下班了啊。
程立学轻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人活于世，生老病死，总有一遭。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他顿了顿，平缓呼吸，“你……安心去吧。”
估计是累坏了吧。
“先这样吧。”程立学看到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他挂断电话迎上去，步伐太急，踉跄了下。
“有什么事吗？”
为此，学校的老师们都不知道有多发愁。
抢救室里，女人双眼紧闭，如同一具木乃伊般镶嵌在白色病床上，察觉到有人靠近，她动了动嘴唇，发出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陈年说完就跑走了。
“年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两人住隔壁，中间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矮墙，两家的大门却是朝不同的方向开，爬墙确实是最省时间的方式。
“谢谢。”程遇风笑了一下，“我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印象中小时候的陈年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面黄肌瘦，跟瘦猴儿没两样，四岁那年她还生了一场重病，从省城医院回来后，就像脱胎换骨似的，不仅身体变好了，五官也跟着慢慢长开，这两年更是越长越漂亮……
程遇风点点头，看一眼她的书包：“你是……理科生？”
陈年有些后悔，揉揉她的脸，笑着说：“笨啊，骗你的。”话题一转，“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陈年热得受不了，从水塘边折了片香芋叶，弯腰的时候手机掉了出来，她把香芋叶盖在头上，顺便捡起手机。
“是……是啊。”对着眼前这个理科学霸，路招弟难免有点心虚，“只是补语文和英语啦。”其他的她也无能为力。
陈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亲自跟他道谢的机会，又忍不住称赞道：“你真的好厉害，开飞机的水平简直就是喜雅拉马山水平。”
路招弟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心里无限感慨，女大十八变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像招小猫小狗儿，很不礼貌，她又连忙把手背到身后。
路招弟又问：“坐飞机好玩吗？”
老师眉头皱着，睡得也不安稳，但没有醒来。
他走了进去。
黄昏柔和的光线里，程遇风看向眼前的小姑娘，面露惊讶。
程遇风指着不远处的小店：“我先去买点东西。”
程遇风沉吟道：“嗯……看你面相，怕是地理也学得不太好吧？”
屏幕是暗的，还关着机。
程立学感觉到那只手已经渐渐没了温度，他这才松开，轻轻塞回被子里。
这小姑娘真有趣。
“逝者已矣，请他节哀。”
陈年解释：“就是很高很高的水平，像喜雅拉马山那样高！”
回程坐的是火车。
陈年愣神一会儿，老人已经走过去了，她目送着，直到他瘦削的背影在路的尽头消失，这才转身走开。
“正常情况。”
陈年当然知道他不认识自己，再次遇见来得太突然，连叫住他都只是下意识之举：“你好，我，我是……那个……”
“年年你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白天那场可怕的经历令两人身心疲惫，虽然航空公司又安排了新的航班把她们送到a市，不至于错过考试时间，但阴影仍在心间挥之不去。
陈年的视线被捉了个正着，她吞吞口水，慌乱地朝他招了招手。
其实她只是打个招呼，没想到居然真把程遇风招出来了。
真不讲义气啊。
“有什么不一样吗？”程遇风饶有兴趣地问。
她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家就近在眼前了。
程遇风也跟着沉默片刻。
“外婆，”陈年牵着她的手往屋里带，“我是年年啊，您不认得我了？”
还没等她说完，一只手已经伸到了眼前。
艳阳满天，没有一丝风。
“什么？”
陈年把外婆安顿在椅子上，又去打了盆凉水，准备给她擦擦脸。
陈年见他看着自己，懵了一瞬，“看面相？”
她语速飞快：“这颗给你，感谢救命之恩，这颗麻烦你帮我交给那位老爷爷，”微顿后，“还要麻烦你跟他说一句话。”
她重新开机，惊喜地发现三个小时前妈妈发来了语音消息，点开——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路招弟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她欲言又止：“能不能……”
虽然夜里断断续续被雷声惊醒几次，但次日早晨，陈年起来后又生龙活虎的了，化学考试也完成得很顺利。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他抬头看了看，黑云密布，大雨欲来。
语音刚发出去，后面传来“叮”的一声，她诧异地回头看过去。
陈年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难的：“只要做自己会做的就行了。”
她看到程遇风跟老人说了什么，老人摆摆手，咳了两声就躺下了。
程遇风又摊开手心给她看。
“年年，最近都还好吗？……钱妈妈会赚，你不要舍不得花……还有啊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照顾外婆，用功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知道吗？妈妈在这边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不知怎么，陈年又想起老人那哀伤的背影，她往口袋里掏了掏，有点儿紧张，悄悄收拢手心：“我听说……唔，开飞机的人手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妈没回来，她在a市工作呢。”
陈年道过谢，取了药，抱在怀里往外走。
路招弟酝酿了很久，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干脆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又从背后拿出一叠卷子：“年年，我先给你讲讲文言文题吧。”
咦，没有反应？
这样……也行？
“还可以。”陈年说，“你怎么又爬墙？”
她每周都是这个时候来，老中医写着药方，头都没抬：“你外婆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侧头看过去，陈年已经靠墙睡着了。
真神了，这都能算出来！
程立学平静地说了声“好”。
“你猜？”
陈年：“……好。”
她拨两下贴在额头上的湿发，来到中医室。
真奇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人。或许是以前从镇里迁出去的？去世的是他什么人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送回来？他神情那样哀伤，看起来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