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节后第二个工作日，夏葵总算从昨天的低气压中找回了点状态，晓冰在跟驻地发行收集影院信息的更新表，微信发个不停。
她阖眸靠椅背，双手搭在扶手上，马尾垂在脑后，以脚为轴心轻微晃动转椅，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脑子里跑着首映礼的流程。
杨堃在做电影的物料分配，间隙偶尔朝她看，被晓冰抓包后，又耳朵红红地移视线。
夏葵的手机在这时候震起来，静谧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来电人是辛北辰的助理，让她们准备好首映礼方案，下午一点去云展汇报。
对方刻意强调了一下：左总也会出席。
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夏葵听出来了，她摘掉耳机，展了展身子，打开ppt又过了一遍内容。
杨堃这会儿有点沉默，他目光踌躇地开口，“葵姐，我也一起去吗？”
上次被丁柠扣在蓝调，辛北辰和左聿桉当时都在场，他多少觉得有点丢人。
晓冰还不知道蓝调的事儿，也没听出他话里的迟疑，只不着调地干起哄，“呦呦呦，杨堃，你想抢我的饭碗是不是？”
也不等他答话，就特别深明大义地挑了挑眉，“葵姐，正好我手头上的工作没弄完，就让杨堃陪你去吧。”
夏葵的视线穿过去，四指在桌上点了几下，“你们先忙手头上的工作，我自己去就行。”
临出发前，到底出了点曲折。邓总来了内线，让余衫跟她一起去，说是怕她单枪匹马，一个人应付不了甲方。
挂了电话，就看见余衫满脸红晕地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白色修身短裙起了皱，她眼角含情，嘴角含笑，高跟鞋踏着嗒嗒嗒的鼓点走过来。
视线扫过来的时候，第一句就是，“车准备好了吗？”
领导做派，跟邓总如出一辙。
夏葵懒得跟她计较，额头朝门口歪了歪，“门口等着呢。”
春天尾巴里的那点料峭寒意，过了个假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了京怿大厦十九层，前台主动把她们领进会议室。
左聿桉不在，会议室里就他们仨。
门还没关上，辛北辰就坐在主位上发飙，“澳星就这么点水平，首映礼出的是什么狗屁方案？”
气氛陡然变了调，余衫没想到是这种场面，走在前面直面辛北辰，只能硬着头皮接话，“辛总，有什么不满意的您尽管提，我们会尽快给您换方案。”
辛北辰把打印出来的方案甩在会议桌上，“哪儿都不满意。”
话是对着余衫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夏葵的，于是局势就很明显了，这是辛北辰在践行自己的承诺：要“弄”她。
余衫收嘴了，这波不是针对她，她乐得看好戏。
夏葵先把门关上，然后不急不缓地坐他对面，“您不说哪不满意，我们没法改，首映礼的日子也不远了，方案总得定下来。”
辛北辰睨她一眼，用指节敲响桌面，“我说要独一无二的首映礼，这是什么鬼东西？”
夏葵面色如镜，唇角的笑意很轻地上浮了一下，“辛总，首映礼做得再隆重，也转化不了票房，电影市场的份额已经下沉到四五线城市，对于一个小县城的青年来说，一场坐在太空里的首映礼，都不如给他10块钱票补来的实惠……”
辛北辰打断她，“首映礼的钱，我出，票补的钱，也是我出……”
他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的角度，“老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能听懂吗？”
他的声音过于嚣张跋扈，夏葵竟然岔神了，联想五一之后的种种倒霉事儿，本命年果然犯太岁。
周遭空气就安静了，余衫如老僧坐定般销声如哑。
没想到辛北辰能强硬如斯，她捏紧了手里的ipad，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才能游刃有余地应对这种难缠的甲方。
“你是土匪吗？”一道惫懒的嗓音传来，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左聿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会议室，所有人看过去。
他一进门，威势不留痕迹地侵略过来，原本气焰嚣张的男人突然就泄了气。
“桉哥，你不是说你有重要会议吗？”
左聿桉眉宇间攒着一缕阴鸷，扫了他一眼，“你吵死了。”
余衫起身，伸出右手，“左总您好，我是澳星的宣传总监，余衫。”
左聿桉眉头蹙起，像是做着把脸和名字对上的识别工作，一秒后，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余衫悻悻地收回手。
如果说辛北辰是带着一股子顽劣贵公子的疯，那么左聿桉就是慵矜不羁中带着高冷。
辛北辰语速很快，风风火火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留白几秒后，左聿桉侧头看夏葵，“说说你的方案。”
夏葵本来有点头疼，以他们二人平时狼狈为奸的态度，左聿桉对她漠视还是问责都是可以预料的，所以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她先是凝滞了刹那，然后很快从善如流，把首映礼方案从头到尾，口述了一遍。
秒针在她不浮不躁的汇报中缓缓地走，或许是他眼神里的兴味，很多全新的创意从天而降，像是崩裂的水龙头，捂都捂不住。
原本六分的首映礼，竟然被加持到了九分。
辛北辰啧一声，拿起纸质方案翻了两下，“不是，你刚才提的talker快闪，还有和速度与激情主角联动，我这里怎么没有？”
浅漾着眸子看过去，追问代表认同，夏葵有种柳暗花明的喜悦。
她没有巧言令色地狡辩，直接坦言，“确实是辛总的不满激发了我的斗志，又临时增加了一些想法进来。”
辛北辰毫不客气，“一身奴气，不打不走。”
“你的礼貌被狗吃了吗？”左聿桉的眉眼看不清晰，声音泛着凉薄，“道歉。”
这个时间太阳西沉，橘光落在他的肩身上，挺直的鼻梁轮廓更加深邃。
后来夏葵无数次地回忆过这一幕，还有那个的腔调，有点痞，有点懒，那是她漫长人生里，第一次有人给她撑腰。
那一瞬，心脏浅浅悸动了下。
辛北辰早就对他的毒舌有了免疫力，也没觉得面子挂不住，目光懒懒一抬，尽是轻佻，“抱歉，我一时口误。”
余衫可算看够了戏，此刻开始找存在感，“辛总哪里的话，让您满意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
夏葵在心里冷笑，辛北辰没说错，这人真的有奴性。
公事公办，气氛不再似之前紧绷。余衫之前不敢搭腔，这会儿却主动提及首映礼的细节，辛北辰偶尔开口，左聿桉不言一字，视线一直在手机上。
夏葵中途去外面接了个电话，辛北辰打断余衫，不满地啧一声，“桉哥，你好歹提点意见呀。”
说到底，《交换人生》还是云展投资的项目，怎么把商业营销植入到首映礼，还得是他说了算。
左聿桉敛着眸，丝毫没给他面子，“什么意见，刚才夏经理的提案我觉得不错。”
“你的电影，现在就我一个人操心算怎么回事？”
他耻笑一声，对他操着的“狼心狗肺”心嗤之以鼻。
辛北辰举手认栽，这位祖宗，他真的惹不起。
“没事的，有任何意见，随时都可以跟澳星提。”
余衫期间一直扮演透明人，这会视线辗转了几下，话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笑意，“左总，上次加您微信，您没通过……”
“哦”，左聿桉用两根手指捏了捏眉心，手上却没什么动作。
余衫起身，一双纤细的双腿伫了过去，直接亮出了二维码。
可等了半天，左聿桉没有任何动作，她咽了下嗓，觉得空气都黏稠了。
辛北辰可算抓住了他把柄，大声嚷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的礼貌呢？”
左聿桉侧头，把手机熄屏放在桌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对不起，余小姐，我的手机联系人满了……”
辛北辰瞪大双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就他那个傲劲儿，京市有几个人能放在眼里，还他妈微信满了？
“我有夏经理的微信，有事你让她跟我转达吧。”
左聿桉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看出去，眸底漆黑缓动，目光不偏不倚，正好和打完电话，在会议室外冷眼看戏的夏葵对上。
那视线似明火，灼得她一阵脸热。佯装无事发生地推门，夏葵拉开椅子，“关于首映礼，两位还有什么需要想法吗？”
一开口，才发现不仅仅是脸颊在烧，喉咙也在烧。
左聿桉用眼角余光斜她，就像刚刚的对视只是偶然一样，声音沉沉，“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首映礼就按照今天碰的内容修改。”
会议室最有话语权的人开了口，意味着今天的会晤告一段落，两人很识相地起身告别。
“夏经理，我有个电影方面的私事，想要麻烦你几分钟。”左聿桉轻飘飘地抛出一句。
语气很微妙，余衫脸上不知是嫉妒还是错愕，语气含冰，“我和司机在楼下等你，不急。”
最后两个字说得挺有深意的。
夏葵也愣在原地，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错愕，什么电影问题，不会是五一期间问的那个吧。
辛北辰也毫不拖沓地起身，他烟瘾上来了。
经过她身前的时候，把烟叼在嘴边，压低声音，“别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个祖宗最近跟我闹脾气，故意跟我作对，所以便宜你了。”
夏葵呼吸一屏，整个背都僵硬了。
她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八卦……
这两人，是一对？
她晦涩地看过去，正好和左聿桉折身的视线撞一起。
他的手机搁耳边，正在专心致志地听着，没留心辛北辰说了什么，夏葵也收回了知道他俩秘密的表情，移开视线，会议室里只听见她低沉的嗓音。
“嗯，细节找我助理碰。”
……
“我七月去海城找你。”
挂了电话，左聿桉重新坐下，这回他没坐在主位上，而是坐到了她对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夏葵理了理紊乱的呼吸，端起一个得体的笑，“左总有什么电影方面的事情要问我？”
手机掷在桌面上，他松了松袖口，“你五月六号那天做什么了？”
要是平时，有人问夏葵哪天做了什么，她可能还得想想。可五月六号这个敏感的日子一出，她吸了口气，“左总问这个干吗？”
“你先告诉我。”
“这是我的隐私。”
“你在西浦路做什么？”
她眼神一秒变得防备，“你怎么知道？”
左聿桉舔唇，拾起桌面上的手机，调出条短信，举到她面前。
“有人上交管所的网站，举报我超速百分之百。”
不会这么巧吧！夏葵的心脏漏了一拍，强撑道：“不会吧？”
左聿桉没理她躲闪的眼神，双手支在桌上，语气乖戾，“我找人查举报人的信息，你说巧不巧，跟你重名……”
“我上高中的时候，就上网查过，和我重名的有7564人，最近肯定更多了。”
“她的电话号码，跟你也一模一样……”
夏葵眼里的理智瞬间塌陷，“交管所怎么能透露举报人的信息呢，我要举报他们。”
他下巴搭在交叠的手上，态度轻佻，“你举报他们之前，先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儿。”
她的火噌噌蹭地就烧上来了，“你少恶人先告状，因为你超速，我路考都挂了。”
“哦？”漆黑的瞳仁闪过一抹意外。
夏葵越说越替自己不平，“就差二十米，我马上就要过了。你知不知道我考了多少次科目三？”
左聿桉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了一个新的问题，“那你知不知道驾照扣十二分意味着什么？”
夏葵吸一口气，扣十二分，需要重新学习才能上路。
“我好惨。”
他幸自己的灾，乐自己的祸，然后换了个姿势，抱臂看她，“自己没有驾照，就要把别人的驾照撕烂？”
她太阳穴突突突直跳，真想把这个颠倒黑白的无赖捏死。
“明明是我更惨。”
“也对。”他轻吁了口气，唇角牵动，“为了补偿你，我决定了……”
夏葵抬额。
“你的科目三，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