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提出的问题
有五种物质被发现已将近两个世纪,并已进入人类的经济生活。近几年来,人们服用这些物质达到了过分的程度,使现代社会可能因此发生无法估量的变化。这五种物质是:
1)烧酒,或称酒精,是一切酒类的基础,出现于路易十四统治时代末年,其发明的目的是温暖王上老年冰凉的血脉。
2)糖,此物是近才进入人民大众的食谱,但法国工业已能大量生产1,并使之恢复往日的价格。虽然财税部门正伺机科以税金,但其价格今后仍将继续下降。
3)茶。从为人所知迄今已有五十余年2。
1此处指甜菜糖。十三世纪,甘蔗糖从中亚传入欧洲,十六世纪,随新大陆之发现,又传至美洲。于是,美洲成为欧洲的蔗糖供应地。一八〇六年,拿破仑实行大陆封锁政策,禁止英船来往于美洲及欧洲大陆,因此,蔗糖短缺,欧洲(包括法国)改用甜菜制糖。
2实际上,喝茶的风气在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发生的前几年才逐渐普及。
4)咖啡。虽然此兴奋剂早已为阿拉伯人所发现,但欧洲直至十八世纪中叶方大量服用。
5)烟草。只是在法国实现和平以后,国人才以燃烧的方法普遍及过量吸食。
首先,这个问题我们该从头说起。
人类总使用自己一定的力量去满足某种需要,这样便产生了我们称之为快感的,一种随性情和气候之不同而有所差异的感觉。我们的器官是我们快感的使者,几乎都有双重用途:先是摄取物质,使之被我们身体吸收,然后以某种形式,将之全部或部分地归回大地(共同的储物室)或者大气(一切生物都从中汲取新生力量的宝库)。这寥寥数语,概括了人类生命全部神秘的变化。学者们绝对不会去深入研究这个公式。但是,你绝找不到一种不遵从这一法则的感觉(应理解为其全部器官),不管感觉发生在什么部位。所有过分的行为,其原因都是由于人不顾自然规定的法则,企图反覆多次取得同一快感的结果。人的精力若有余暇,便会追求过分的需要,思想也不由自主地会往这方面考虑。
一
对一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来说,活着就是或快或慢地消耗自己。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即社会越文明,越安宁,便越会走上过分的道路。对某些个人来说,和平可以致命,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拿破仑说:“战争是自然之理”。
摄取、吸收、分解、消化、归还或再造任何物质,是毫无例外地构成一切快感机制的工序。人将其精力,或部分精力,送到传输其喜爱之快感的一个或数个器官。
大自然规定所有器官都以同等程度参与生命,而社会则使人身上产生一种对某一快感的渴望。为了满足这种渴望,人不得不把比平时多的精力,往往甚至全部精力贯注到某一器官之中。贪婪的器官从其他器官那里夺走了它们所需要的等量的精力,因此,维持精力主流的各个支流,便离开了失去精力的器官。这就是疾病的由来,肯定也是生命的缩影。这一理论具有惊人的可靠性,如同所有建立在事实之上而不是先验地宣布的理论一样。如果你以经常性的脑力劳动将生命之泉引到大脑,精力便会在大脑展开,扩大柔软的脑膜,充实大脑的精髓,但同时却离开了第二重楼,使天才之士在那儿遇到了医学上非常得体地称之为性冷淡的疾病。相反,如果你把一生的光阴都消磨在美人的石榴裙下,无所顾忌地拚命去爱,你便会变成一个不穿道袍的圣方济会的修士1,即使在无玷受胎的高级领域,聪明才智亦无法施展。真正的力量就介乎这两个极端之间。当一个人同时过着精神生活和爱情生活,天才之士便会死亡,象拉斐尔和拜伦一样2。放荡可以戕身,而工作过度,即使贞洁,亦能致命。但这种死法是极为罕见的。吸烟过度,喝咖啡过度,抽鸦片过度和酗酒,均能引起严重的紊乱,使人早夭。如果一种器官不断地受到刺激和过分营养,便会畸形发展,体积反常,生病,使整部机器坏死。
1圣方济会修士被公认为无知之人。
2传说二者在生活上均为纵欲无度之风流人物。
根据现代的法律,每一个人都有自主的权利,但是,如果阅读本文的有被选举权的人和无产者1认为,拚命抽烟和大量酗酒,其害只及自己本人,就大错而特错了。他们会祸延子孙,使种族退化,甚至毁掉整个国家。一代人绝没有断送下一代人的权利。
1指富人和穷人。在君主立宪制时代,必须有一定的财产才能有被选举权。一八三一年的组织法规定,取得此资格的纳税额为五百法郎。
二
进食即繁殖。
请诸位用金字将这句格言刻在饭厅里。奇怪的是,布里雅-萨瓦兰在要求科学增加生殖性一词的各种概念以后,居然忘记了注意人类的产物与能够改变人类生殖条件的物质之间的关系。如果我在他的作品中能看到下面这几句格言,那我该多么高兴啊。
三
吃海鲜生女,吃肉类生男,而面包师则是思想之父。
一个民族的命运既取决于其食物,亦取决于其制度。谷类抚养了艺术的民族1,烧酒则毁灭了印第安人2。而我更将俄罗斯称为以酒精为支柱的独裁国家。谁知道西班牙民族的堕落是否和过度食用巧克力有关呢?因为当西班牙即将重建罗马帝国大业之际3,正是发现巧克力之时。而烟草则已经给予土耳其人、荷兰人以应得的惩罚,并正构成对德国的威胁。
一般来说,我们的政治家关心自己甚于关心公务,除非我们把他们的虚荣、他们的情妇,以及他们的资金看作是公众的事情。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知道,过度吸烟和使用糖、小麦的代用品土豆、烧酒等等,会将法国引向何处。
请诸位看看,在色彩和线条方面,现在的伟大人物和过去几个世纪的伟大人物4有多大的区别?他们之中,谁能永远代表他们时代的人物和风尚呢?今天,我们又看到多少各类有才华的人物写了第一部无病呻吟的作品,便销声匿迹了呢?我们的先辈正是现代庸俗意愿的始作俑者。
1指希腊和意大利民族。
2孟德斯鸠在其著作《我的思想》中曾经写道:“我们的烧酒是欧洲人的新发明,它毁灭了无数加勒比地区的土著……”
3新大陆和可可被发现以后,巧克力便成了西班牙人的重要食品。十五世纪,西班牙全国统一,积极参与欧洲政治,势力一直伸展到荷兰。
4巴尔扎克认为,到了大革命前夕,法国的贵族在体型上已经退化。
下面是在伦敦进行实验所得的结果,有两位值得信赖的人向我保证真实无讹。他们之中,一位是学者,一位是对我们下面要研究的问题有充分发言权的政治家。
英国政府曾经允许将三个死囚随意处置。于是,人们让三个死囚选择,可以按英国的传统方式绞死,或者整天一个人只喝茶,一个人只喝咖啡,一个人只喝可可,除此之外,不能吃任何其他性质的食物,也不能喝其他饮料。那三个家伙答应了,也许换了其他任何被判死刑的人亦会同样接受。由于每种食物或多或少都能带来希望,他们便用抽签的方法来决定。
光喝可可的人八个月后死去。
光喝咖啡的那一个活了两年。
光喝茶的那一个三年后才死。
我怀疑是西印度公司为了自己商业上的利益而要求作这个实验的。
喝可可的那个人身体腐烂不堪,而且长满蛆虫,四肢象西班牙王政一样,逐一掉下。
喝咖啡的那个人死的时候,全身焦黑,象被天火烧过一样。本来可以将他炼成石灰,有人提过这个建议,但这样的实验似乎与灵魂不死的学说有矛盾。
喝茶的那个瘦得几乎成了一具透明的尸体,终于象一盏耗尽油的枯灯,死于痨病。一眼看去,目光可以穿透他的身体。在他遗体后面放上一盏灯以后,一位慈善家居然能阅读《时代周刊》。当然,这种别出心裁的试验是做事讲究分寸的英国绅士们所能允许的极限了。
这里,我必须指出,不把一名被判死刑的囚犯残暴地送上断头台,而将之别作它用,确是功德无量的事。人们早已利用过斗兽场上死人的脂膏制造蜡烛,我们不应该在这条康庄大道上停步。别把囚犯交给刽子手,都交给科学家好了。
法国也进行了另一次与糖有关的实验。
马让迪先生曾经单纯用糖来饲养几条狗。试验的可怕结果,以及这些与人类有相同恶习、休戚与共的好朋友(狗也是玩家)的死亡情况,业已公布。但这些结果目前还说明不了什么与我们有关的问题1。
1马让迪于一八一七年出版论文《不含氮物质的营养性能》,其中谈及本文所述的试验。当时有些生物学家认为,那三个英国囚犯和马让迪的狗在所食的单一食物,可可、咖啡、茶、或糖之中,可以获得均衡食物所提供的一切物质。巴尔扎克显然不同意此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