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雾海 17
刘佑悠最后还是决定立马拔针走人。她借用许欣心的手机，给经纪人拨了电话，约到最近的商业区停车场。
“帮我送过去就好。我不想太麻烦你们。”她说，“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许欣心问她留电话，“如果哪天你改主意了……”
迟疑几秒，她直言，“说不定，这里有人可以帮上你的。”
刘佑悠表情挣扎，终于还是没能隐忍住，咬着唇将一串数字报给了她。
司机驱车送她出宅邸大门，许欣心立在窗前望着车子远去，胸口像被一团湿棉花塞住，堵得憋闷又难受。
受害者噤若寒蝉，不敢言也不敢怒。法制咖登陆热播节目，日入百万高谈阔论充当梦想导师。
什么都颠三倒四。
独自待着生了会儿闷气，房门外悠悠荡荡，飘进来一阵琴声。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弹琴。
但就这样听了会儿，心情好像就舒缓了很多。
推门出去，她循声而上。
这一栋屋里的琴房没像高空别墅那样张扬，整体是现代欧式的经典设计，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还散落着几个色彩鲜艳的抱枕，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软软。
许欣心敲了门进去，环视周围，拣了个墙角的位置滑落。
琴声未受她的惊扰，不疾不徐流淌。
曲毕，李斯特敲下一记重音，过来也坐在地上。
许欣心看看他。
觉得他们俩现在就很像是地毯上凭空长出来的两颗蘑菇。
色彩鲜艳，不可食用，有毒。
“就，没什么办法吗。”她温声道。
她没多说什么，但李斯特听懂了。他淡定道，“有办法啊。”
就像把大象放进冰箱里那样，要把大五送进去，也需要遵循基本的步骤。
第一步分化。以利相诱，让团体续不成约。接收、捧高脱队的下位成员，借此打压留下成员的商业价值，挑动经纪方和艺人之间的利益纠纷，削弱耀世对他们的资源倾斜力度。
简单地说，就是拆了保护伞。
第二步取证。适当抛料，引导脱队成员划清界限站队自曝，敲打公众口风，逐步改变大众将“大无限时代”视作优质偶像的看法。
到那时候，再去争取受害人的支持，再发声争辩，或是逼耀世丢卒保帅或是断腕求生……做什么都容易得多。
“利益交换的关系最可靠。”李斯特说，“也最容易被取代。”
“只是可能没有直接出气那么痛快，也需要更多的准备时间……”沉吟片刻，他话锋一转，“而我和你，也可能不得不被迫面对风险。”
许欣心很快反应过来。无声地启了启唇，她很为难地“啊”了一声。
“你是说，”她转开眼，低声道，“我们两个的关系……”
她寻找合适的词，“有可能会变成一桩暗雷。”
过去每每舆情不利大五，耀世都会想方设法打下一记洛阳铲，翻出选秀情怀卖一波，再顺势拉上李斯特秀一波惨。
若是真的将他们逼上悬崖，她和李斯特的关系势必瞒不住。
顶流的花边绯闻，也会成为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手段。
粉丝站姐狗仔表妹一夕变女友……
每个词都很刺激，合起来就是个一点即爆的大炸弹。
李斯特弯眉笑了笑，柔声道，“可我更愿意叫它做软肋。”
许欣心凝眸望他，不觉恍了神。
前一秒她已在思考是不是在这里配合官宣会更有利些，后一秒却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二人对这段关系的隐患，实际定义偏差甚远。
看不见的暗雷是用来警惕的。
看得见摸得着的软肋，是用来保护的。
“——为什么，”她越发地想不明白了，“以前，不是都说不关心这些事的吗？……”
上回说要帮她查新闻，她很高兴，却没有太当真，没想到李斯特已经考虑到这个地步。
涉入太深，分明费事又不讨好，于他一身有害无益。
“唔，不关心啊。”李斯特抬了下唇，一副事不干己的散漫语气，“如果没有你在，我们不可能去玉珑山庄。而那个女生就算侥幸逃出去了，也很快就会被抓回去的吧。”
“……洲际酒店那天也是。”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担心你不好收场，我才想到喊警察过去。”
闻言，许欣心不由拧起了眉。
这话怎么说得这样奇怪。
就好像，这些事都是为她做的一样。
的确为喜欢的人改变自己的本性，乍一听似乎很浪漫。
但搁到李斯特身上，那应该叫崩人设。
……听着反而更像是。
在用这种不好质疑的温言软语，掩饰什么似的。
“你是你，我是我……这可是你告诉我的。”许欣心干脆利落地撇清，“你做的功德，怎么能算到我这来。”
“再说了，我才想不出你那么多花样呢。”她实事求是。
昨天两人拌嘴，男人顶着一脸不悦神色却帮忙到底。事后许欣心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用刻板成见看人，不免心生愧悔。
如果真是冷漠的人，怎么可能第一时间想得到帮她追车闯别墅园，又愿意伸出援手帮陌生女孩子逃离困境，一直照拂到护送人平安离开。
甚至还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和职业发展，全程维系住体面。
是非常成熟的处理，妥善保护到涉及其中的每一个人。
而她差一点就被骗过去。
李斯特沉默片刻，面上笑意微敛。
许欣心不错眼地盯着他，隐约从那双凉薄眸中窥见一丝动摇。
以为他终于要解释些什么了，却没想到只听到他说，“我们不要再讲这个了。”
他仍是很完美地克制住了自己。
隔周，《超能少女团》新一期如约而至。许欣心特地在电脑前追完整期节目，留意观察每个角落里刘佑悠的身影。
看上去，她的状态还算是正常。公演表现力一般，给出的原因是膝盖受伤。但后续的保级单人pk中，她又以微弱票数胜出，勉强保留住了b班资格。
上一期被看作是潜力种子的安蔻，则从a班遗憾滑落，和刘佑悠分到同组。两位素质都属中上，在b班算是亮眼，她们这一组很快被打上“逆袭组”的tag，吊足观众追更的胃口。
看完，许欣心稍微放下悬吊着的心。
关掉电脑，她打开手机定位到一间火锅店，出门赴晚餐的约。
那天讲完大五的事，话头被李斯特按住，两人没再往深聊。回家后许欣心时时觉得在意，想着想着，突然就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来。
——五年前，被她认出樱桃可乐的那张微博照片里，是不是也泊着一辆重型机车？
翻找出来当时存下的截图，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漂移过弯，直冲山壁不回头的顶级超跑，和午夜时分沾了血痕的改装机车，它们并驾齐驱，大概来自同一个过往。
但今天，布加迪却被丢下在车库里吃灰，而当事人讳莫如深，不愿对此作出回应。
私人生活的调查，比公开奖项和家庭背景难做很多。
许欣心徒劳几天，一无所获地放弃。她转向微信名单里那个被她备注为「紧急呼救」的小金总，决定真心诚意地，请这位哥吃个饭。
金竣一口答应，说周末飞来沪城，又定好地点发给她。
一派大包大揽的作派，分分钟反客为主。
约的地点是一间老字号的火锅店。许欣心提前五分钟进门，和店员报了电话去包间。
红墙绿瓦金铜锅，房间偌大空无一人，她茫然坐在十二人圆桌前，心情和做采访前差不多紧张。
六点正，包间门一推，进来个一身黑的英俊青年。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片刻失神。
许欣心惊了一声，“好啊——”
“这都2024年了！怎么还会有人这么无聊……”她简直哭笑不得。
假借托词，将双方分头约出来的笨蛋戏码，是当他们小学生吗。
“被耍了啊。”李斯特摘下墨镜，语气淡淡，“还找到工作室，嘱咐务必一定腾出时间，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他也是很无奈的样子。
他走过来，落座至许欣心身旁，垂眸望她，轻笑一下，“也好。”
下一刻，两人手机同声响起。
“嚯，都到了。”金竣拉起个三人群通话，背景竟然也是个差不多的火锅包间，“挺好。给你俩定了个座，有什么话呢大家就当面说好吧。小许子你要有什么想问的，你就直接问，别管他。”
李斯特抬手，一碟什菜被他倒进呼呼煮沸的铜锅，“你不多事能死？”
金竣笑眯眯道，“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咱们仨什么关系？那可是同舟共济，白手起家的情谊。我谁都不偏袒，一视同仁的。”
屏幕里他打量眼前俩人，看戏似的乐呵，“你们这真的有意思哈。一个狗仔一个明星，一个到处挖对象情报就是不肯直接问，一个平时什么都敢见着媳妇儿就硬是要装。李司廷，你再装，你不怕人又跑了啊？”
机关枪猛猛一顿扫射，许欣心欲辩无言，哑了声。
最后还来一句“媳妇儿”，给她直接脸朝下摔地上了。
“没有，我不是。”她转眸去找李斯特的目光，“我只问了他一个人，倒也没有真的那么丧心病狂……”
又想了想，“而且这不也，什么都没打听到吗。”
李斯特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桌面下，他伸手握住她。微凉长指温柔摩挲她的指尖，用力与她交握。
许欣心胸口怦然一下，心跳不住起伏。
“问。”他说。
许欣心试探着回握住他。
她很认真地道，“那我，想从创造超新星开始。”
请带我回往，所有奇迹最初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