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雾海 15
油门踩下，仪表板上指针瞬间蹿过三位数。一股强烈的后拉力扯着许欣心，一下往后撞上座椅背板，她暗暗吃了一惊。
“……我们是不是超速了？”她定了定魂，口齿僵硬地指出事实。
“不超速怎么追？”李斯特淡声反问她。
许欣心不说话了。
车窗外，声声起伏的风擦除夜色，地平线上一片残影模糊。
只瞥了一眼，她飞速转回来，将目光落定在膝上。
前窗里弯道逼近，车身也未有半点减速打算。山壁冲向眼前一瞬，许欣心身体一歪，瞳孔骤然猛缩，惊呼哽扼在喉。
伴着一声尖噪刺耳的抓地声，布加迪高速漂过弯道，持续前飙。
有惊无险。
许欣心眨了眨眼，下意识抬手摸下额头。
湿漉漉一片冷汗。
没多久，前舷窗远端幸运地浮现出一道鲜亮蓝影。李斯特踩住刹车，将车子缓缓按回正常的巡航速度，不紧不慢跟住。
这才有闲暇向她投来简略的问候，“还好？”
紧攥安全带的手一下松开。
“……虚惊一场。”许欣心实事求是，却也有意克制了措辞。
尽管她脸色约略发白，牙关也轻微打战，说明受的惊吓不轻。
李斯特随口应了一声，并没往下深究。
他眼望前方，很轻地皱了下眉，“再往前是玉珑山庄。”
“玉珑山庄？”许欣心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这个能转移注意力的话题，急切划开手机翻找备忘录，“这名字好熟，我以前肯定在哪里听过……”
飞速滑动截图，她勉力回忆，“应该是一年前的事情。当时有个小号在社媒上爆料，说她被商驰助理以选拔mv女主角为名，带到别墅喝酒。中途她觉得不对想逃，但别墅在荒郊野外的山上她根本走不掉……”
那条微博前因后果详实，描述细节满满，发出后几小时就爆上热搜，又在一天之内被撤得干净，连带博主都跟着人间蒸发。
互联网记忆轻易任人篡改，若是没有留心眼截图存证，恐怕今天她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找到截图，她却傻眼。
“是玉珑湾不是玉珑山庄啊……”许欣心叹气，“那就不是一个地方了。”一个湾一个山，名字相似，相隔却有数十公里以上。
“说不定他们只是开车出城兜风，根本就没住在附近。”她遗憾地按灭手机，“要不就，别管他们了，我们回去？”
现在想来，突然追车的操作属实也很离谱。
偶遇而已，谁能保证一定能追到料呢？
李斯特却道：“是玉珑山庄没有错。”
他的手稳稳把着方向盘，声音平静，脸上看不到什么多余的情绪。
许欣心怔住，用了几秒消化掉他这句话的意思。
“你知道——”她皱眉，觉得这种说法不好，又换了种说辞，“是，圈子里听说过什么风声吗？”
大五玩得开这件事，是圈里公开的秘密。业内人知道更具体的情况，那也很正常。
李斯特道：“本来差一点买到这里。但听朋友说这一区常有人通宵派对，有时还有女生半夜在哭，就没买了。”
他语气淡淡，就是很普通地叙述一个事实。许欣心却听出点不妙的端倪。
她急起来：“那，那你们也不管管吗？”
李斯特看她一眼，“管什么？”
“就是……这一听明显就有问题不是吗。”许欣心焦躁道，“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有人半夜哭呢，肯定是遇到不好的事才会那样……”
李斯特道：“投诉了，没用。”
许欣心哑然。
这是投诉的问题吗。
这难道不该报警才对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有点生气：“那，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大概知道商驰在远郊有个别墅是他经常过来玩的地方，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查了好久都没能查出来。”
李斯特回她：“你提到以后，我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我需要记住这个吗？”他提高声音，听上去很像是不耐烦了。
不需要。
大明星日理万机，是没必要记住这种鸡毛小事。
许欣心识趣地闭上了嘴。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干巴巴地道，“那你，能帮我混进去吗。”
“不然呢。”李斯特冷着声回她。
接下来的时间，许欣心自己埋头敲手机，问其他同学们大五的行踪，获知了今天没有录制，而《超能少女团》有部分练习生被邀出去庆功的消息，整个情绪就更加焦虑。
李斯特冰着一张脸，也没再同她搭话。
一路无话，车里氛围降至零点，许欣心默默叹了口气。
明明是很熟悉的人，这一刻却显得格外陌生。觉得不能理解，想远离，想撇清干系，想干脆假装没认识过这个人。
明明乘摩的都很愉快，谁知坐上顶级超跑反而吵架。
可见布加迪远不如摩的。
又走一段，兰博基尼果然驶上盘山路。不远不近跟到别墅区大门，保安恭恭敬敬请他们暂停，李斯特按下车窗，利索地刷了个脸，直接问到了前车主人的楼栋号。
“快到了，就放我下去吧。”许欣心生硬地打破沉默，“蹲草丛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
李斯特冷漠道：“这里养狼狗的很多，每一户都聘专业保镖，闭路电视到处都是。你自己去，不要命了？”
“我看过了，摄像头路线是有死角的……”许欣心无力解释了几句，忽然莫名委屈，“你干什么那么凶。”
这里可是荒郊野外的山上，开车回沪城都要一个多小时，用走的回去，说不定要走到明天中午。
但步行到哪里，又要从哪里开始尝试打车……她已经在具体地想象这种可能性了。
李斯特默了片刻，深深吐出一口长气。
“不是要凶你。”他低声道，“我的问题。”
将车泊到别墅背后另一栋门口空置着的车位，李斯特探手，轻拍下她的头。
“去吧。小心点。”
望着她的眼睛，他放软语气，悄声许诺，“有情况，我们一起跑。”
许欣心失笑，轻点了下头。
跳下车，她调整好手机参数，若无其事往门口保安指点的独栋别墅走去。
两旁宅院中数头狼犬一迭连声地狂吠，许欣心打了个寒颤，继续往前。
忽然前方黑暗中亮起一片明光，穿着制服的物业工作人员引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诚惶诚恐拉响了商驰这一栋的门铃。
许欣心顿住在原地，目不转睛等待了一会儿。
无人应门。富态的中年女人插着腰，尖利骂了几句什么，几个在外巡逻的保镖面面相觑，向她汇聚过去。
觑见了空档，许欣心沿着别墅墙根转过半圈，通过监控器死角，伏到亮着灯的主卧窗下。
找了蓬灌木当掩护。
打开手机，蹲好。
正门处砰然一声，门拉开，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
……是邢若薇？
许欣心竖起耳朵想听她说什么，但凭她的听力，这回是怎么也听不清的了。
就在这时——
余光一瞥，手机取景框里现出一条黑黢黢的影子。
轻飘飘立在二楼露台上，像个鬼。
许欣心吓得要死，好容易才咬住自己没叫出声。移开手机，她却见到那个白花花的“鬼”东倒西歪地翻出了露台，正在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分明是个人。
揣起手机，许欣心探身出去，两步立到别墅跟下。二楼墙外，一身轻飘飘蕾丝睡衣的女生瞥见她，从喉间挤出断断续续的破碎呜咽。
她的状态很奇怪，四肢打颤，动作也不协调，整个人像是灌多了酒，东倒西歪地维持不了平衡。连滚带滑往下坠了几步，她手一滑，整个人七零八落地往下摔，砰一下撞到许欣心身上，两个人摔作一堆。
“快走——”
正门那边听到这边的动静，已有人追过来。许欣心忍着痛意从地上支起，又吃力去抱起摔跌在地上的女生，挟着她跌跌撞撞跑向李斯特的车子。
门开着在等她。许欣心先将女生半抱半推地弄上副驾驶座，自己又强行挤上去，不意对上李斯特震惊眼神。
她哭笑不得，“跑！”
没时间解释了。
车门合拢。前方保镖纷纷追来，布加迪视之若无物，一脚起速，人人作鸟兽散，由他潇洒走人。
同一时刻，车内却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
超跑只得两个座位，阳台上翻窗出来的女生无处可去，只能被许欣心不尴不尬地抱在身上。
这也就算了。
回到车里，许欣心才看清楚，这女生穿得哪是什么普通睡衣，她穿得那是一身缀满蕾丝的情趣内衣。
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腿被刮伤擦伤了好几处，这会儿还鲜血淋漓的。
……更糟糕的是，她好像不是喝醉，而是被人下药了。
话都说不清楚，满面不正常地潮红，两条纤细胳膊一个劲儿地往许欣心身上搂，嘴里一会是“救救我”，一会儿又是哭着喊“妈妈”“要回家”。
“我认识她的。”许欣心勉勉强强哄住她，心里只觉得一阵一阵地难受，“她叫刘佑悠，实力很好，前面参加过两次选秀都因为种种原因没出道。这次一公舞台，她差一票，没能进去a班。”
“她怎么这么轻啊。”过了一会儿，许欣心又说，“女爱豆真的都不吃饭。”
李斯特道：“她需要尽快看医生。”
许欣心“嗯”了一声，旋即想起什么，又道，“可她不能去医院。”
今天这种情况万一走漏风声，刘佑悠作为偶像的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可能就要宣告结束了。
李斯特说：“放心吧。”
车回到李斯特的别墅，家庭医生已在等候。目送着刘佑悠被送进客房，许欣心松了一口气。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她拿到证据了。
近在眼前。
不仅能彻底从道德上摁死大五，说不定还能通过法律合理制裁，是决定性的人证。
可她真能那么做吗？
刘佑悠。
她不是一件证物，她是个人。